第四十四章 原諒我,讓我靜靜地想想
邱瑟習慣性地把頭扭向車窗外,看着外面急速向後退去的田野和山巒,就像時光急速地從生命中流走。
袁凝秋走了,在入院后的第五天。她把自己的電腦留給了邱瑟,裏面有她沒有寫完的小說。
邱瑟參加完袁凝秋的葬禮,向單位請了一周的假,這是她工作三年來第一次請假。袁凝秋走得突然,邱瑟總是覺得袁凝秋只是出了趟門,過幾天還會回來。可是她又清晰地記得袁凝秋躺在病床上,頭上纏着繃帶,手上打着點滴,虛弱地和她說話;清晰地記得她倚着肖格的身體參加了袁凝秋的葬禮;記得袁凝秋父親的一臉老淚縱橫……
她沒法若無其事地回歸工作。
三年多,邱瑟第一次任性地請假,任性地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買了一張回扶州的票。
那個早晨,有點冷,邱瑟帶着簡單的行李和袁凝秋的筆記本電腦,叫了一輛出租車,獨自登上了去扶州的火車。在她的概念里,去扶州就應該叫回扶州。於是,她帶着回家的心情,向扶州去了。
坐在座位上,邱瑟並沒有多少情緒,她原以為自己會思緒萬千,可她平靜得很,準確地說是木訥。她看着窗外,腦子裏什麼都沒有想,甚至於,這三年多的時光,於此刻的她而言,是過丟了,此時此刻,她一如多年前每一次從家回學校的她。
經過了4個多小時的車程,邱瑟再一次站在扶州的土地上。她沒有向以前一樣去乘開往傳大的29路汽車,而是揚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去O2酒店。”說這句話之前,她心裏打鼓,她多擔心出租車司機告訴她,那個酒店已經不在了。然而司機師傅一句:“好嘞!”就朝着O2酒店的方向開動了車子。
那是曾經跟景軒常去的地方。儘管,她並沒有聯繫景軒。
安頓好自己的行李,她出門了。
走出酒店,外面就是豐海大道,邱瑟輕車熟路地向傳大的方向步行,她的步子很大,走得很快。彼時,秋已深,風很大。邱瑟還是邱瑟,卻不再是穿牛仔褲運動鞋的邱瑟…
那時的邱瑟,齊劉海,直直的黑髮,腳上的運動鞋雖不貴但總是潔白如新,走在豐海大道上,風吹起她額前的劉海,她大步地朝前走,雙手時而插在上衣口袋裏,時而在身體兩側甩得老高,走着走着也許還蹦噠幾步,像活潑的小兔。
今天的邱瑟,光潔的額頭,微卷的棕色頭髮從額頂沿着臉頰垂在肩頭,風一吹,長發在風中擺動,像淺棕的飄帶。腳上的皮鞋隨着步子在路面上有節奏的嗒嗒作響,風衣的后擺在風中與那飛揚的頭髮遙相輝映。她的手仍然插在衣服口袋裏,卻不再伸出來甩得老高。
這條路,似乎比記憶中要長,不知走了多久,邱瑟終於走到了傳大,她看着那熟悉的大門,望進去,又有點陌生——當年的第一教學樓重新修建了。她顧不上仔細欣賞新的更顯雄偉的新教學樓,只更加快了腳步,沿着當年常走的思學路往自己曾經的宿舍樓走去了。
校園裏一如當年,一張張年輕的臉,一個個鮮活的姿態,有說有笑地,三兩成群地,或悠閑自在,或匆匆忙忙,從她身邊走過,卻不再有人熟稔地打個招呼擺擺手。
終於,她來到了第五宿舍樓,那幢紅色的五層小樓,那個容納她青春的幻想、憂傷、奮鬥、窘迫、忐忑、美好的地方。她站在白色鐵柵欄外,看着三樓的落地窗陽台,那是她當年住過的寢室,裏面有薛夢竹、莫佳和宋香珏,對門有林楊和齊盼,樓下的甬道上有鄧君翰和景軒…
邱瑟默默地站着,看着那扇窗,彷彿又看到了304里初次見面的邱瑟和薛夢竹彼此自我介紹,痛飲果粒橙;考試前夜莫佳偷偷地開着小夜燈背書;宋香珏矇著被子跟男朋友打電話;林楊和齊盼穿着睡衣跑來跟她們幾個聊系裏的八卦,商量着怎樣掙點“外快”…她彷彿又看見鄧君翰和景軒兩個晃晃蕩盪地從甬道上走來,對着她和薛夢竹說:“走啊,吃飯去!”
一切就像在昨天。
袁凝秋的死讓邱瑟真的懷疑人生,她真的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凝秋走得那樣突然,突然到邱瑟心裏特別害怕,她怕她這些年錯過的,忽視的,遺憾的,再也沒有機會補償。
看着那扇窗,她更加意識到這些年,自己可能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風更大了,吹亂了她的頭髮,她抬手捋了捋亂髮,順便輕輕地抹掉了臉上的淚。她摸出手機,低頭在微信通訊錄里搜索一個名字,然後拍了段小視頻發給了對方,她邊拍邊說:“沒想到吧?我回來了。這是我們的寢室樓,”她慢慢的轉身,“往熱水房去的那條路,”再慢慢地轉身,“我們經常曬被子的小涼亭,”接着轉身,“經常買衛生巾的便利店。”就這樣,邱瑟圓滿地原地轉了一圈,點了“發送”。緊接着,她又發了語音消息:“總想着回來,卻從來沒想過還會回來。真想你們。”
很快,邱瑟就接到了回復:“啊?你回學校啦?現在嗎?!”薛夢竹的聲音因激動顯得有點誇張。緊接着又是一條:“你跟誰啊?景軒嗎?”
邱瑟笑了一下,她想過聯繫景軒,又覺得不太好,所以沒有告訴他她回來了。“我自己。”她回復薛夢竹。接着又補了一條:“我一個特別好的朋友走了,我很難過。”
“誰啊?我認識嗎?走了?什麼意思?”
“袁凝秋,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我應該跟你提過。食道癌,去世了。”邱瑟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有遺憾,卻也平靜。
“食道癌?這麼年輕?”薛夢竹很吃驚,一如剛得到消息的邱瑟。
“是啊,世事無常,所以我決定不要顧及那麼多,想做什麼就去做。本來燕城離扶州也不是很遠,一咬牙就回來了。”可她還是用了“一咬牙”。
邱瑟走進身後的小亭子坐了下來。
“瑟瑟,不要難過。”薛夢竹聲音軟軟的,語氣里都是安慰和無奈。
“放心吧,人死不能復生,我明白的。我本就朋友不多。”
“要不你乾脆來我這算了。”
“我想想。一會兒我再拍些學校的視頻給你啊!”
“好的,等你。”
朋友之間的情誼自是不必細說,但時空上的距離總是讓人無奈。像現在,如果面對面,薛夢竹會給邱瑟一個暖暖的擁抱,可現在,她只能勸邱瑟不要悲傷。
這時有些學生朝邱瑟看過來,畢竟天冷了,今天又有些陰天,一個面生的女人坐在她們樓下的亭子裏,看起來是有些乍眼的。於是,邱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又往校園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