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大的缺點是不擅長人際交往
第五章:最大的缺點是不擅長人際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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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僅18歲的高梓淇有着雜亂無章的生活經歷,她曾在7所學校間來迴轉學。很不走運的是,沒有一所學校的生活是她喜歡的。
高梓淇承認,她的確很不擅長處好同學關係。她把這個問題歸咎於自己不夠成熟,不懂得忍讓。但高陽卻認為這正是因為高梓淇成熟、不和人計較,才造成了女兒常在學校受人欺負或過於孤僻。
高梓淇在進入國際關係學院時,她犯了一個錯誤:她選擇了去住學校宿舍。她本想通過住宿的方式增進同學間的友誼,但她卻高估了同宿舍學生們的家庭水平和性格。
“你這箱子,挺貴的吧?”住在她臨鋪的上海女孩問,“我也有個Rimowa,可我那個是salsa系列的,你這個,是BossaNova的吧。”
高梓淇看着她的那組復古綠的箱子,她感覺上海女孩的語氣有點不對勁。房間裏另外兩個姑娘也都是外地來京念書的,一個從天津來,一個是廣東人。她們從二層床鋪上跳下來,圍到了高梓淇身邊。
“你這箱子真漂亮。多少錢買的呀?”天津姑娘問。
“哎喲她這個可貴了哦。”上海女孩的滬普都出來了,“我那箱子雖然也是Rimowa的,可我那個才三千多。她這個,最小號的也要一萬三呢。”
高梓淇有點後悔了,她應該換個普通一點的行李箱的。現在她更尷尬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行李箱裏的生活用品拿出來。
但宿舍她得住呀。高梓淇硬着頭皮打開了箱子。
很顯然,上海姑娘並沒有就此罷休。她靠在桌子上一直盯着高梓淇整理,並時不時地點評着高梓淇的衣服、鞋子、化妝品。
“呀,你這鞋是Valentino的吧。呀這鞋好貴的,得四五千一雙吧。”
“這衛衣Supreme的吧?天吶,國內都不好買這個牌子呢。”
“你才多大年紀呀,你居然用SKII呀。哎你這個面霜HR的吧?這麼一小罐,四千多呢。”
“你家真有錢呀。”
高梓淇徹底放棄了。她不再遮掩和迴避上海姑娘的問話。她嘆了口氣,開始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東西塞進衣櫃裏。她很清楚,當她把東西都收拾好的那一瞬間,她將會迎來什麼樣的眼神。
果然,宿舍里的另外三個女孩非常疏離她。
“雖然都是廣東的,”廣東女孩尷尬地笑笑,“但是人家深圳人和我們清越村裡來的,確實不一樣呢。”
上海姑娘嗤笑了一聲:“沒得辦法,和有錢人住一屋,我們可要受刺激咯。”
高梓淇非常後悔。她就不該住宿舍的。很快,她的“名氣”就被傳開了。一開始有人說她是富家小千金,後來有人說她是在國外讀高中成績太差了才回國的,再後來有人說她在北京被老男人包養(其實是高陽偶然一次開車送她來上學),再再後來,李東安騎着跨子出現在校園裏后,人人都說她和一個很社會的小混混交往。
高梓淇在朋友圈裏看到這些信息后,她沮喪地嘆了口氣。她沒有想到國內高校有這麼嚴重的仇富情緒。沒有人教過她該怎麼應對這樣的問題,她問過媽媽,她媽媽卻告訴她:“知足吧小祖宗,我都沒上過大學呢”。於是,她只能像以前一樣:迴避集體活動、不去學生餐廳吃飯、盡量減少回宿舍的時間。她開始經常性地回爸爸家過夜,直到高陽無心地抱怨了一句:“淇淇,你最近怎麼這麼黏人呀。”於是她減少了去高陽家的次數。老王讓她做樂隊助理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她終於有借口晚回宿舍,並且算是驕傲地告訴她的室友,她雖然家裏有錢,但她自己也會去外面兼職賺錢的。
直到發佈會的頭一天,高梓淇原本心情不錯地聽着歌走進教室,卻突然發現教室內的空氣很凝滯。
“高梓淇。”他們班的學習委員站了起來,那是一個成績非常優秀的男孩,聽說高考考了全省第一名。“你是不是忘了給大家訂書了?下午國貿課開卷小考,大家還沒拿到老師說的參考書。”
高梓淇呆住了。她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她本想為班裏同學做點什麼,把人際關係搞好一點才主動請纓負責給大家訂書。但樂隊的事情太多了,她完全把這件事忘記了。
“我會把錢退給大家的。”
“這不是錢的問題。高梓淇,下午我們就開卷考了。沒有參考書,那和閉卷有什麼區別呀?我們的績點掉下去,你負責嗎?”
高梓淇站在講台上愣了一會兒,然後她趕緊回答道:“下午考試前,我肯定把書找到。”說著,她便匆忙跑出了教室。
高梓淇在圖書館裏奔跑着,試圖找到那本幾十年前出版的參考書。就在她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時,一個男同學叫住了她。
他看起來氣喘吁吁地,彷彿也是跑過來找她似的。
“我管大二的師哥借了一本。可以拿去複印。”
高梓淇飛快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本參考書,感激地看着那個男同學:“謝謝——”
“王月白。”男同學伸出了手,“我和你一個班的,剛開學,還不熟。”
高梓淇倉促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正當她打算去複印機前時,王月白主動提議:“我和你一起印吧!”
落地窗前的陽光灑落下來。幾個學生坐在地板上溫書。王月白向圖書管理員借了一個訂書器,他們便一人去複印,一人坐在地板上將複印好的書頁裝訂在一起。
然而,這種彷彿三流小說中男女主角共處的場景並沒有打動高梓淇。她一心只想把複印參考書的任務完成。她已經失信於同學們了,她不能害大家考試沒書用。在他們裝訂好全部書冊后,高梓淇甚至沒來得及和王月白道別,便匆忙趕回了教室。
同學們似乎對她的勞動並不買賬。沒有一個人對她說一聲謝謝。考完試后,高梓淇難過地往宿舍走,她剛準備走進宿舍時,透過門縫,她看到那個上海姑娘正徘徊在她的書桌前,她試了一下高梓淇的FENDI背包,擦了擦高梓淇的護膚水,甚至,她從高梓淇的衣櫃裏拎出了她的LaPerla的內衣,在自己的胸前比劃着。
高梓淇感到非常噁心。她掉頭跑出了寢室樓。直到她坐上了去往高陽家的專車,她才漸漸遏制了這種黏膩的不愉快的感覺。
當她站在高陽公寓門口的屋檐下躲雨時,她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從她爸爸的車裏走下來,高陽手忙腳亂地給她撐着傘。高梓淇忽然明白了高陽說她“最近太粘人”的原因。
爸爸已經很好了,高梓淇想,她不能再打擾他。
下雨天的北京不好打車。秋雨很涼。高梓淇環抱着雙臂跑向地鐵站。地鐵站口站着許多躲雨的青年男女,這會兒是下班的點兒了。一個兜售雨傘的老太太用高梓淇聽不明白的鄉音喊道:“小姑娘,買把傘吧。等你出了站,這雨還得下。”
高梓淇想買把傘,傘能遮風避雨。她從小就缺一把遮風避雨的傘。可她沒有現金。那個老太太也沒有可以電子支付的智能手機。高梓淇濕漉漉地在10號線里坐了七八站地,等她出站時,果然,雨還在下。她就這樣淋着雨,走了十幾分鐘,直到她敲響了李東安的家門,她才感覺有那麼一絲絲的溫暖。
因此,當她吃着那份熱騰騰的炸醬麵和燙燙的荷包蛋時,她覺得自己從胃裏到心裏,全都暖和了。她想延長這種溫暖,於是她擁抱了李東安。
但這一次,她被他明確地拒絕了。
被李東安趕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高梓淇踢啦着她泡了水的帆布鞋,在夜幕的街道中走着。她難過、垂頭喪氣。她很懊悔向李東安提出留宿的請求。她覺得她追求他的速度太快了。這下好了,直接被拒絕了。十月的北京秋風颯颯。高梓淇想起,自己的衣服還扔在李東安家呢。
算了。她扯扯身上的這件舊T恤,在路邊攔了輛車。
高梓淇不擅長上學、不擅長人際交往,但她知道她擅長花錢。當她站在萬豪酒店的前台用手機支付了四千多人民幣一晚的房費時,她覺得她心裏好受點了。酒店會提供給她所有東西,溫文有禮的服務生會為她送來手機充電器、熱茶和點心、蓬鬆的毛巾和溫暖的克什米爾羊毛毯。比起爸爸、媽媽或者陌生人李東安,彷彿這高昂價格的酒店才是她的保護傘。
站在光潔透亮的電梯裏,高梓淇低頭看着自己那雙兩千多塊錢的Y3帆布鞋一點一點滲透出污水。她氣急敗壞地脫下了那雙鞋,將它們踢到了角落裏,然後光着腳走出了電梯。
“女士,您的鞋!”電梯口有個服務生叫她。高梓淇頭也不回地喊道:“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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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會的第二天,是樂隊排練的日子。雖然手頭並沒有什麼曲子着急往前趕工,但大家還是象徵性地聚了聚。
法雲從高梓淇買的小冰箱裏拿出了一聽可樂,他環顧了一圈,問:“小姑娘呢,怎麼沒來?”
“叫誰小姑娘呢?”趙爽拍了一下法雲的光腦殼,“你才比人家大幾歲?”
“大幾歲也是大呀。”
“對呀,”周雪疑惑地看向了李東安,“昨天她就沒來。也沒跟老王請假。東子,你知道怎麼回事兒嗎?”
李東安沒發話。周雪心裏笑了一聲,看來東子知情。
李東安知道高梓淇在哪。那天晚上他把她趕出去后馬上就後悔了。他都不清楚小丫頭大半夜的能到哪兒去。所以他騎着跨子跟在高梓淇的出租車後面,當他看見高梓淇走進萬豪酒店后,他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狗吃了似的——這小丫頭這麼豪奢,真不值得他操心。
“東子,”周雪問,“你是不是說她什麼了?”
“沒有。”李東安粗聲粗氣地回答道,他拿起法雲的鼓槌,亂敲着。
“我家女兒吧,別看只有六歲,但已經很明白自尊心這回事兒了呢,”周雪緩緩地教育着,“她喜歡他們的小班長,為了那個小男生可努力學習了。可是有一次她忘記做作業,小班長收作業收到她這兒,她交不出來,急得趴在桌子上哭。”周雪看了一眼李東安,“現在的小女孩都特別主動,但其實也特別要面子。”
這一天的排練匆匆結束了。排練廳里少了個愛笑的小丫頭,誰都覺得沒什麼心情排練。
出了公司大樓,李東安瞅了一眼樓外新換的海報——《搖滾之音》評論:《SpaceTrek》擁有本年度最動人的旋律,以及華語音樂界最優美的英文歌詞。
李東安騎上了跨子,他準備去國際關係學院找高梓淇。
這會兒正是下課的時間,校園裏熱鬧極了。李東安幾次撥打高梓淇的電話,但都無人接聽。
“同學!”李東安一把拽住了他上次見過的一個說著滬普的女孩,她和高梓淇曾從同一棟教學樓里走出來過,“同學,高梓淇在哪個教室上課,你知道嗎?”
那個上海女孩一臉驚恐地甩開李東安的手:“你什麼人啊!”
“我是她兼職的那家公司的同事。”
“她這做的什麼兼職啊!”上海女孩嫌棄地看了一眼李東安,李東安煩了,他高聲問道:“高梓淇在哪?”
“不知道!兩天沒來上課了,宿舍也沒回。”
李東安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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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梓淇是被門口的說話聲吵醒的。她昨天傍晚的時候醒來過一次,那時她發現自己已經發燒了。她想叫個外賣送葯,但她忘記給手機充電了。迷迷糊糊地,她走到流理台前擰開了酒店贈送的瓶裝水,剛給手機充上電,本想等着開機后叫外賣,但她卻已經窩在沙發里睡著了。
醒來,卻是在床上醒來的,身上還蓋着厚厚的被子。
高梓淇從床上坐直了身體,她感覺自己已經好很多了。這是高梓淇從童年以來練就的一個技能——發燒感冒兩天內絕對會好。畢竟病好不了也沒人再管她。高梓淇摸索着床頭的礦泉水瓶子,忽然,一個裝着藥盒的膠袋丟在了她的床上。
李東安送走了來送葯的外賣員,從門口繞過套房東南亞風情的屏風,走到了被博古架分割出的寢卧區域。
“住得挺不錯啊,大小姐。”李東安在流理台前燒了一壺熱水。這個復古綠的燒水壺可以算是李東安用過的最漂亮的壺了。
高梓淇震驚地看着李東安,她慌忙用手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髮,緊張地問:“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李東安端着熱水走過去,把葯從膠袋裡拿了出來。
“先吃藥。”
高梓淇接過葯,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東安。
“我是不是晚來兩天,你就病死在酒店了?”
“那不能。你再晚來倆小時,我的病可能都好了。”高梓淇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李東安可笑地看着她,“我來的時候你額頭還燙着呢,一副昏厥在沙發里的小可憐樣兒,要不是嫌貴,我差點兒叫救護車。”
“你摸我額頭了?你抱我到床上的對不對?對不對?”高梓淇雞賊地抓住了對話的重點,“有沒有被我的睡顏打動?有沒有忽然就心疼了我愛了我?”
心疼是真的心疼了。李東安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搞的。他其實是個對異性挺冷漠的人。但他的確是心疼了。可能是因為高梓淇年齡小吧。他或許下意識地把她當成個小妹妹看待了。
小妹妹。李東安內心冷笑。這都什麼形容詞。李東安自認為他不是趙爽那種到處認妹妹、濫情發騷的人。
“你這種膨脹的自信心都從哪兒培養的?”李東安覺得好笑,他接過了小丫頭喝完的水杯,剛一起身,高梓淇馬上爬起來問:“你去哪兒啊?”
“去給你再倒一杯熱水啊。”
高梓淇安心了。
“那你不着急走吧?”高梓淇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請你吃飯啊。”
“不用了。”
“別呀!”高梓淇急了,“你救我一命,我請你吃飯,我很划算的。”
如此生硬的理由,李東安發現他居然還接受了。
高梓淇笑嘻嘻地、如數家珍地講解道:“萬豪酒店的西餐廳啊,特別不錯。連切菜的都是藍帶的廚師。我跟你講啊,它這裏的龍蝦特別棒……”
“你生病吃龍蝦?”李東安瞪着她,“叫碗粥。不然我就走了。”
等高梓淇叫了餐后,李東安才算見識到,什麼叫“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酒店服務。高梓淇甚至都沒有下床,服務生剛按門鈴,高梓淇就按了一下床頭的開門鍵,服務生便推着小車走進來,將一個仿大理石紋路的輕便小桌放在了高梓淇床上,並且始終面帶微笑地幫她把所有餐點都擺在了桌子上。並且,在離去之前,她還祝高梓淇用餐愉快。
資本主義的奢侈生活。李東安的心中飄過這麼一行字。
“你這一晚上的房費,頂上北京一個普通小白領一個月的房租了吧。”李東安忍不住說道。
“那怎麼了?有錢還是罪了?”高梓淇突然生氣起來,“再說了,也不是我有錢,是我媽有錢。”
“我沒有指責你什麼。”李東安回答。
“你還沒有指責我嗎?”高梓淇的火氣剎不住車了,“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陪太子讀書嗎?不喜歡千金小姐嗎?我今天還非得把那一千二百九十九的龍蝦點了!”說著高梓淇就爬起來去夠床頭的電話。
“行啦!”李東安扒拉開高梓淇的手,把電話掛回去。“別散德行了!”
高梓淇氣呼呼地瞪着前方。李東安嘆了口氣,他想起周雪對他說的話。他醞釀了一下,然後開口:“女孩都很要面子的。我理解。我前天晚上說話過激了。我向你道歉。我不是因為你家庭條件好才拒絕你。我的確沒有把你當成戀愛對象看待。”
高梓淇轉過了頭,她懷疑地看着李東安。
“對我來說……”李東安思考着他到底有什麼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之間古怪的關係,“對我來說,你就像……”李東安放棄了,他用了他最討厭的詞,“你就像妹妹一樣——”
“哈哈……”高梓淇的笑聲完全打斷了李東安,“你這是什麼爛俗的借口呀!你是個六零后吧你?哈哈……”高梓淇樂不可支,“還妹妹,哈哈……”
李東安心裏罵起了娘。
“李主唱,這個借口我不接受。”高梓淇得意地扭了扭肩膀,“我拒絕你的拒絕。所以,在你想出更好的借口前,我要繼續追你。”
李東安目瞪口呆。他真的是千言萬語無法組織成文說出口。
“好啦,我吃飽了。”高梓淇丟下勺子,“感謝你今日前來救駕。趕緊回家吧。”
李東安嘆了口氣。他真是折騰不動這個小丫頭。臨走前,李東安從包里拿出了高梓淇落在他家的衣服,並叮囑她:“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來排練廳上班。”
門關上了。高梓淇抱着她那疊被折得整整齊齊、甚至還熨過的小衣服,她不禁感嘆:“這是有多愛我,連我的T恤都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