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未成年少女,宣稱她要睡我?
第一章:一個未成年少女,宣稱她要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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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安,一支不入流樂隊的不入流的主唱。今年28歲,一個比他小了至少10歲的女孩剛剛宣稱——她要睡他。
深圳檸檬音樂節的台下,人聲鼎沸。剛下台的李東安氣喘吁吁地抱着結他。
“你說什麼?”李東安難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初中生,細軟的頭髮紮成一個馬尾辮,穿着很時髦,懷中抱着李東安樂隊的熒光招牌。
女孩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李主唱,我想睡你。”
樂隊的其他成員爆發了一陣鬨笑。李東安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他轉過頭,好笑地看着她問:“丫頭,你成年了嗎?”
依舊是非常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女孩回答道:“下個月就滿18歲了。”
貝斯手趙爽笑彎了腰:“東子,現在的零零后牛逼呀。作業留得不夠多吧?”
李東安沒有搭腔。
“高考結束了,我沒有作業了。我報了北京的學校,到時候從深圳去北京找你。”女孩嚴肅認真地說。
“嚯!小姑娘規劃得挺好啊!”趙爽拍拍李東安的肩膀,“東子,要不今兒晚上帶回賓館吧?”
李東安皺起眉,他見過想為他以身相許的女粉絲,但年齡這麼小的,他沒見過,他的道德原則也不允許他和這麼小的女孩發生一絲一毫的桃色關係。於是,李東安幾乎是粗魯地撥開擋在他身前的小女孩,無視她而去。
貝斯手趙爽走到了女孩身邊,他將一張印着微信二維碼的名片遞了過去,色眯眯地對小女孩說:“他不睡粉絲,我睡啊。”
小女孩握着趙爽的名片,委屈地看着李東安離去的背影。
此時此刻的李東安認為這個可笑的小姑娘提出的可笑的想法只會成為為他生命中一段可笑的回憶,但他卻大大低估了一個零零后女孩子驚人的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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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烏干達,坎帕拉。
擁擠的市中心,穿着武裝制服的李東安坐在一輛載滿了中國工人的大巴上。除了前車玻璃,所有車窗都拉緊了窗帘。李東安警惕地透過窗帘縫隙打量着車外。東非黃昏的光線熾烈而灼目,當大巴駛入中國建設公司的高牆后,李東安才鬆了口氣,指揮車上的工人下車回宿舍。就在大家從大巴上搬運物資時,尚未關緊的鐵門外衝進了一群持械的非洲人,一個抓着把水果刀的小男孩沖向了李東安,李東安的手已經摸到了扎在腰后的匕首,但看着那個男孩稚嫩的臉龐,他猶豫了一瞬,就在那一瞬,男孩手中的水果刀深深地扎進了李東安的側腰……
李東安從睡夢中驚醒。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喘着粗氣。窗外是明媚的朝陽,一聲聲“磨剪子、戧菜刀”的吆喝透過窗帘傳進來。當李東安確定了自己當下是在北京而不是烏干達后,他才均勻了呼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翻身下床去沖涼。
李東安的房間挺老舊的,就是九十年代那種家屬大院筒子樓的二室一廳。房間裏東西很多,看起來像是有十幾年的生活痕迹。不過東西多,他家裏卻不亂。所有細碎的小玩意兒都被他裝在各種包裝盒或者玻璃罐里,在北京這種灰塵很大的城市,房間內的所有檯面也被他擦得乾乾淨淨。幾把結他靠在客廳的牆邊躺着,茶几上散落着幾片新寫的樂譜。李東安從洗手間走出來,給自己煲了個早餐粥,等待粥熬好的時候,他查了查手機,微信里有幾條消息,是公司經紀人發來的。李東安從整整齊齊的冰箱裏拿出兩個保鮮盒,從裏面夾出點自己腌制的鹹菜,就着粥吃了早餐。待他穿戴整齊,背上電結他的盒子,他還拿出一個有些磨損了的保溫杯,給自己泡了杯枸杞茶。穿鞋、鎖門,他的一天開始了。
李東安的樂隊叫“放浪的飛機”。是一個勉強維持了六年的樂隊。如果不是經紀公司強撐,恐怕早就該解散了。樂隊的經紀人是王兆元,人稱“老王”,是個北京土著。他擁有一家小型經紀工作室,幾乎和國內所有的知名廠牌都有過些微的合作,除了當年周杰倫所在的公司——摩登天空,因為老王公司的名字叫“摩登大地”。恐怕是摩登天空嫌他山寨,不願意與之同流合污。摩登大地不僅做樂隊,它還做網紅經濟、女團練習生、活動主持人甚至廣告演員等各類項目,魚龍混雜,什麼行當都做,什麼行當都做得不太好。
今天,老王叫放浪的飛機們去公司開會,他說,他要送他們上綜藝節目。
李東安到達位於北京曾經的城鄉結合部、現今的創意產業基地——高碑店的公司時,趙爽和鼓手法雲正在舞蹈教室外偷看女團練習生們練劈叉。
法雲年紀雖小,但人生閱歷卻與眾不同。他老家在四川農村,上初中時遭遇了零八年大地震。村子在山坳里,泥石流滑坡,半個村的人都喪了命,包括法雲的爸媽。然而,村口那座幾百年前蓋的小廟卻巋立不倒。廟裏的師父見法雲可憐,就收留了他,教他敲晨鐘、擊暮鼓。等到法雲成年了,師父問他願不願意出家,法雲沒想好。師父便放他去外面遊歷幾年,想好了再回來。或者,想好了便不再回來。
李東安走過去,猛地拍了一下法雲點着戒疤的光頭:“佛祖教你的色不異空呢?!”
法雲淡定地轉過頭,指指屋裏的漂亮姑娘們,道:“都是空,但是漂亮呀。”
李東安咧嘴笑了,攬着法雲和趙爽走向了會議室。推開門,鍵盤手周雪已經和老王在會議室里喝上茶了。
“今天,我叫大家來,是要告訴大伙兒一個好消息。”老王很高興,笑得滿臉皺紋,像個褶子過多的肉包子,“我們的女團‘太空少女隊’成功地參加了《偶像養成計劃》的綜藝節目。”老王自顧自地鼓起掌來,“雖然,太空少女隊在節目的第一期就被全員淘汰了。但是,節目的影響力已經讓姑娘們的粉絲量翻了幾十倍,最近通告都快接滿了!因此我決定,把咱們公司最好的搖滾樂隊——也就是諸位——送到馬上要開始錄製的音樂綜藝節目《潮音之子》上去。你們驚訝嗎?高興嗎?激動嗎?”
“放浪的飛機”的成員們面面相覷。
周雪開口道:“我們玩的是垃圾搖滾,而且偏朋克和世界音樂,不偏嘻哈、金屬這種流行的。我們挺小眾的,上綜藝合適嗎?”
“垃圾搖滾怎麼了?垃圾搖滾不好嗎?垃圾搖滾有什麼錯嗎?垃圾搖滾就是搖滾界的文藝復興!”老王拍着大腿說道,“綠河樂隊不出名嗎?洞穴樂隊不出名嗎?他們不都是玩垃圾搖滾的嗎?”
趙爽笑了:“老王,綠河最火的一首歌,在網易雲上只有18個評論。”
老王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打算攻克樂隊的主唱李東安:“涅槃!”老王一拍大腿,“涅槃樂隊也玩垃圾!現在聽點兒搖滾的人都知道涅槃吧?”
李東安垂眸,他不是很會拒絕別人,特別是在對方咄咄逼人的時候。李東安吸了口氣,緩緩說:“小眾的歌曲不適合在綜藝上演出。觀眾想要的是汪峰、馬頔、宋冬野。我們的受眾群體就那麼大,我也不想上頭條。”
“你不想不代表其他人不想,不代表我不想啊!”老王氣得直瞪眼睛,“再說了,反正都是垃圾搖滾,你們嘗試一下曲風不那麼激進的——民謠一點、流行一點——不好嗎?”
李東安搖了搖頭。
老王有點煩了:“你們簽到我這兒都三年了,一直沒啥起色。公司管你們吃飽飯沒問題,可大伙兒都老大不小了,家裏不催婚吶?結婚不得買房買車啊?你以後不還貸款啊?日子不過啦?咱不能老想着詩和遠方,生活眼么前兒的這點兒苟且也得考慮考慮!”
李東安還是搖了搖頭。
老王擺了擺手:“得,你們自己商量。這事兒雖然不着急,但我也不可能一年半載地等你們。倆月,”老王伸出兩根手指,“倆月之後,你們不去,我就送大雷的樂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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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公司,外面已經黑天了。公司外牆上掛着一張巨幅的“太空少女隊”海報,海報上的小姑娘們一個個水嫩嫩的,滿臉膠原蛋白。這讓李東安突然想起了幾個月前在檸檬音樂節上遇到的那個小女孩。女孩的相貌他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同樣是非常地年輕,非常地有朝氣。
趙爽給大伙兒發了發煙。樂隊四人坐在文化園區乾枯的噴泉旁默默抽着。公司所處的這片產業園區算是北京最奇特的一個區域了,地租廉價,傳媒行業的小公司密密匝匝地擠在這裏,一輪融資沒頂上來,有些公司就倒閉了,周圍的獨棟小樓隔三差五地換着招牌。而且這裏的4G網絡特別差,中國電信把發射塔都架到珠峰大本營了,但還是覆蓋不住這片區域的信號。
“我覺得,”周雪開口,“上綜藝的事情咱們可以考慮一下。”
周雪是樂隊裏年齡最大的了,單親媽媽,白天去私人機構教別人家的小孩彈鋼琴,晚上給自己的孩子做飯,夜裏趕來樂隊排練。整個樂隊的作息基本是跟着周雪的個人時間調整的。她算是兼職做樂隊。比起夢想和熱愛,來這兒賺錢的意味更多一些。
“當然了,”周雪說,“這個都聽大伙兒的。平時我給大伙兒添麻煩夠多的了,這件事上我不表態。”說不表態,但周雪還是緊跟了一句,“但是啊,我覺得,咱們多增加一點知名度也不是不好。”
其他三個男人沒說話。周雪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我得回家給孩子做飯了。你們決定。決定了微信群里說一聲。”
周雪走了,李東安和另外兩人也掐熄了煙,沿着通惠河散發著惡臭的河道向外走去。
法雲說,他覺得一個樂隊要是上了綜藝節目,總感覺會掉粉,那些鐵杆垃圾搖滾的粉絲們不喜歡商業化的樂隊,他們忠誠於小眾,視此為自己的品位。失去這些粉絲,法雲是有些不舍的。畢竟這些粉絲不論他們在哪個城市演出,都會追隨而去;不論他們出了多貴的專輯,都會買來發朋友圈曬。
街邊的餐廳亮起了燈,法雲去趕地鐵了。趙爽把他的車停在了路邊,他和李東安靠在車上抽了最後一根煙。
“你怎麼想?”李東安開口問。
“法雲講話太片面,我覺得掉粉不至於。如果從掙錢角度出發的話,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我爹媽養得起我,也願意養。”趙爽扶着他的路虎車說,他向來是對錢沒太大所謂的,只要他玩得高興,他就願意繼續留在這個不知名的小樂隊裏。
“但是周雪,你別看她表面上不說,我怕咱們樂隊再這麼沒起色,她有可能會退隊。”趙爽想了想,罵了一句:“媽的,缺錢的人就不該玩樂隊。”
“操。”李東安笑着把煙頭一丟,“你們丫富二代就不知道生活的苟且!還何不食肉糜呢。”
趙爽咧着一口白牙樂了。他也丟了煙蒂,拉開車門。正準備走,趙爽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東子,高梓淇說她從深圳老家帶了點兒特產過來,今晚想給你送過去,我剛才把你住址和手機號給她了。”
“你把我住址給誰了?”李東安愣了一下。
“高梓淇啊!”
“誰?”
趙爽突然張大了嘴:“卧槽,兄弟。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為那小丫頭和你加過微信了你倆挺熟的!”
“啊???”李東安依舊摸不着頭緒。
“高梓淇!高梓淇啊!”趙爽拍了拍手,“就檸檬音樂節,說要睡你的那個零零后!她考到北京的大學了!”
“你他媽把我聯繫方式給她幹嘛啊?!”李東安的火氣噌地竄上來了。
“哎呦兄弟我真對不住你!”趙爽作着揖往車裏鑽,“我以為你倆天天聊騷呢!”
“我跟一個未成年女孩聊什麼騷啊!是你天天跟人家聊騷吧!”
過往的大媽用驚恐的眼神瞥了李東安一眼。李東安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趙爽搖下車窗,舔着臉說:“要是小姑娘今晚來找你,你不行就‘睡服’她!兄弟相信你。”
“你他媽——”李東安話還沒說完,趙爽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當李東安忐忑不安地回到家時,他發現,果然,在昏暗的樓道里,一個戴着粉色頭巾的小丫頭正坐在一個巨大的乳白色行李箱上滴滴噠噠地敲着手機。
小丫頭抬起頭,對李東安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李主唱,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