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算命是對自己無法確定的未來的期許
只見打門外走進來一位道人,一身青衣穿在高挑身材上,頗有些玉樹臨風的姿儀。他手上打一破舊布幡,上書“天下第一卦鐵嘴吳神仙”。這位吳神仙雖然頜下留了幾縷長須,且老氣橫秋的不時捋捋,但整體看起來卻彷彿年歲尚輕。
這吳神仙不顧店小二阻攔,幾步走到了店中間,眼睛往四下里轉了一圈,唐薇只覺此人眼神和蕭老三有些像,都是那樣的明亮,但這吳神仙的眼神更加熱烈恣意一些,彷彿他隨時都可以用眼中的火熱或溫暖或灼傷到人。
吳神仙站定了,抬手一捋鬍子,高聲道:“本道雲遊四方,今日有緣至此,願以微末之力為寶方諸生消災解難,添福增壽。各位可問災,問劫,問壽,問疾;問添丁進口,問前途道路,本道人自會一一道來,為各位寬心解憂……”
“假道人。”蕭老三低聲道。
唐薇忙問:“你怎麼知道?”
“眼珠子亂晃,分明是在找人,這副打扮多半是為了隱藏他真實樣貌身份罷了。”蕭老三一笑:“你且瞧着。”
只見那吳神仙目光掠了一圈,在牆角樓梯下一個獨自佔了一桌的中年人身上頓了一頓,復又馬上移開,仍舊笑眯眯的掃視着小館內吃飯的客人們。
店小二在旁拽着他袖子往外扯:“我說,吳神仙,你別打擾客官們吃飯,到外頭打卦去,你就在我們門口支攤我也不管你,但你別進來裹亂啊……”
無論小二怎樣拉扯,這吳神仙竟是巋然不動。不僅不動,他又一捋鬍子,低頭端詳着那店小二,道:“小二哥,你印堂隱隱發青,眼圈發黑,一派氣虛羸弱之象,運勢有些低迷,怕是將遭苛責破財之厄啊。”
“好好的怎麼咒人呢?你再說一句試試!”店小二臉一沉,袖子擼了起來,擺出架勢來,似乎要動粗了。畢竟,誰都不樂意聽難聽話,更何況還是當面給人送膈應。
店小二正要動手,忽聽掌柜的聲音從櫃枱后猛然爆出:“值當!你給我過來!這賬對不上,少一桌的飯錢!”
這下子,店小二也顧不得跟吳神仙撕扯了,急忙飛奔到櫃枱前:“掌柜的,今天收的飯錢,都結了的,沒有賒賬。只有靠門那桌的三位客人,他們說要喝喝茶聊聊天,所以撤了餐盤后暫時還沒結……啊!”
店小二一邊分辯着,一邊朝門邊看去,只見他口中那桌要喝茶聊天的客人,已經不見這裏蹤影,感情是趁着人多,吃完霸王餐,溜了。
掌柜的順着店小二的目光看過去,登時明白了這筆對不上號的賬是出自哪裏的了。掌柜的跳起來,抬手就是一巴掌劈在店小二臉上,喝道:“用你這個月的工錢賠上!”
店小二捂着臉,噙着眼淚走開了。走到吳神仙身邊,這個叫做值當的店小二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沒提趕他出去的事兒。
“這位老道還真是神啊……”
“哇,果真是鐵口直斷……”
在一旁瞧了熱鬧的食客們頓時交頭接耳了起來,看向吳神仙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敬仰。終於又按捺不住的,對那吳神仙招手道:“吳神仙,來給咱算算唄!”
吳神仙走到那位商人模樣的食客桌旁,笑吟吟道:“先生想要算什麼?”
商人哈哈一笑,拍拍自己胸脯,道:“我是個做小本兒買賣的,自然要算財運了。我剛從京城裏賣貨回來,你想見給我算算,我這趟進京是賺是賠了?”
吳神仙叫那商人將生辰八字附耳告訴了他,遂微閉雙目,右手手指掐來算去,口中嘟嘟囔囔念念有詞,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道:“先生此次貨賣,是先賠后賺。”
商人搖頭笑道:“吳神仙,你是不是看我笑呵呵的,就覺得我是賺了呢?我告訴你,我這趟進城啊,身上帶的貨,全都原價賣出,從面上看是沒賠沒賺,但加上路費、住宿費、各種打點費用,實際上是賠了啊。也就是我心量寬,擱別人心眼兒小的,早哭去了。”
吳神仙卻也不急,仍笑眯眯道:“先生謙虛了。從先生的八字上看,您今年的流年是細水長流之象,應在您這趟生意上,就是又賠又賺,先賠后賺,賠中穩賺。”
商人並不太信:“賠就是賠,賺就是賺,啥叫又賠又賺呢?”
“那我不妨再大膽假設一番,先生看我猜的對不對?”吳神仙道,“先生來自晉州,貨賣的是錦絮,對也不對?”
商人本來夾了一筷子菜,聽見吳神仙的話,一時竟忘了往嘴裏擱,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吳神仙眼中笑意更深:“看來叫我猜對了。那我就繼續了……所謂先賠后賺,又賠又賺的,先生定是將隨身帶着的貨物用便宜的成本價給了店家,正如先生剛才所說,算上路費等等,自然是賠了的。但這只是明面上的。實際上呢,先生一定是找了到了比較靠譜的店家才會心甘情願成本價出售,要麼,是折服於對方人品;要麼,就是對方給了先生一個極具吸引力的銷售方案。鑒於先生對財運的執着,我想,應該還是銷售方案吸引了您。再結合先生八字上的細水長流之象,我猜,先生很可能是跟那店家簽訂了一個長期合作的契約,這樣一來,您的貨物也許會以稍低的價格賣給那店家,但您日後也將再不愁找買家。這樣來看,仍舊是賠中穩賺。”
商人嘴巴張了老大,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他激動的把筷子啪的放在桌上,從錢袋裏摸出一塊銀子,看也沒看,就塞到了吳神仙手中,道:“真神仙啊!神仙,您再給我看看,我這回回去,要不要把村西那塊地買下來呢?”
吳神仙又掐了半天指頭節,對那商人重重一點頭:“買,一定要買!”
遠遠望着那商人一臉的虔誠和畢恭畢敬,唐薇不禁也有幾分心動:“真有這麼神?要不,我們也找這位吳神仙,算算前路……”
“這也就是個察言觀色的本事,”蕭老三搖頭道,“走江湖的慣會這一手,別覺得他有多神。”
“你怎麼知道人家就只會察言觀色?”唐薇不服氣,“那商人臉上又沒寫着字。”
“我臉上也沒寫着字,可你和店小二還不是照樣看出來我是個會飲酒的?”蕭老三道,“只要觀察的夠細,在我們這些人眼中,人臉上是可以寫字的。”
蕭老三不等唐薇反駁,繼續給她解釋道:“商人多重利,甭聽他說什麼心量寬窄的,要是果真賠了,那人絕對笑不出來。他既然能笑還有心思跟一個算卦的閑磕牙,就說明他仍是賺了的。至於商人賺錢的法子,總共也就那麼幾種方式,而且他去的又是京城,京城多貴人,哪怕是商賈之輩,在京城呆久了也多出幾分傲氣。跟京城的商賈做生意,多半是走薄利多銷,建立長期供貨渠道這條路,所以那吳神仙一蒙一個準兒。”
唐薇聽了不由佩服地直點頭:“那他是從哪兒看出來那商人是從晉州來的錦絮商人呢?”
“這個就更簡單了,”蕭老三道,“商人口音就是晉州那邊的。錦絮又是晉州特產,一度還是欽定的貢品,所以猜他是晉州錦絮商人,八九不離十。更不要說,這商人自己就穿了一身的錦絮袍子,而且花紋還是市面上尚未見過的,若不是自己經營錦絮的,還有誰有這個先穿最新款的便利?”
“原來如此……”唐薇只覺自己太長知識了,對蕭老三也是刮目相看,“我說,蕭大俠,若是咱們盤纏不夠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像這吳神仙一樣,賣卦賺點兒盤纏?”
“別叫我大俠。”蕭老三用筷子撓撓頭,頗有些難為情的樣子,“而且,那吳神仙可不是騙錢賺盤纏來的。”
“那他是?”唐薇問着,忽然想起蕭老三之前說這吳神仙是在找人的說法,不由又將目光投向了剛剛大賺一筆的吳神仙。
吳神仙給那商人的一卦頗有廣告效應,不少食客都向吳神仙伸來了求卦的橄欖枝,“吳神仙給我算算”的請求聲此起彼伏。
吳神仙對眾人拱拱手,笑眯眯道:“承蒙各位抬愛,但各位貴人有所不知,在下在學成下山之時,授業的恩師曾親自對在下起過一卦,算在下的前程。恩師算得在下福淺命薄,擔不起太大的富貴,所以給在下定了一條規矩,那就是每日起卦算命不能超過三個人,而且這三個人裏頭,還必須有一個是由在下自主選擇的……今日在下已經出了兩卦,剩下一卦,得由在下隨緣選擇了,還請各位諒解。”
這話一聽就是借口。但他既然此時說出,那就說明他已經發現了他要找的人,而且準備出手了。
蕭老三雖然不想隨便摻和進莫名其妙的事情中,但不知道為何,他對那吳神仙的行徑生出了幾分好奇,不由也抬起眼睛,看着那小神仙待要如何。
只見吳神仙對着熱情的眾食客團團作了一圈揖,抬腳便向著小吃店最靠里的一個角落走去。
那角落裏只有一張僅容兩人的小桌,委屈在牆角和樓梯的陰影之中,彷彿完全隔絕在人聲熱鬧之外。
小桌上獨自坐着一人,大約三四十歲,衣着普通,正對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盤豬頭肉,自斟自飲着。
那人聽見腳步聲近,才慢慢放下小酒杯,抬起頭來,冷冷看着吳神仙,道:“滾一邊去,江湖騙子,別擋老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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