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管他呢船到橋頭自然直
沈鴻若等三人兀自在屋內悄聲探討着,卻不覺夜已過三更。恰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分,唯有窗外風兒偶爾穿過樹葉的沙沙聲。
沈鴻若正要鳳九霄將夜明珠舉高些,想再看看手中的紙稿,卻見鳳九霄突然臉色一變,袍袖一翻,徑將夜明珠蓋覆起來,小屋內唯一的一線柔光自然也隨之消失。
沈鴻若心知有變,只得學鳳九霄的樣子,屏息靜氣,豎起了耳朵聽着屋外的動靜。但除了不時吹過的微風,似乎並無更多聲響。
常潤卻有些怕黑,躲在沈鴻若身後,緊緊攥了他袍子的一角,好像還在瑟瑟發著抖。
鳳九霄側耳諦聽許久,放下了袍袖,復又將夜明珠高高擎起,臉色嚴肅,看向房梁,道:“上面的朋友,您還要聽到什麼時候?”
屋內居然有人?沈鴻若嚇了一跳,常潤更往後躲了躲。
只聽三人頭頂橫樑的黑影里,傳來一串難聽的桀桀怪笑聲,好像鏽蝕的鐵管中鐵鏽被刮下的粗糲之聲:“我正聽得有趣,本不想打擾你們,無奈這屋子太臟,呼吸重了些,還是叫鳳老兒看破了。”
伴隨着這聲音一起飄然而落的,是一位瘦的像竹竿似的人。屋子太黑,看不太清他的相貌,但這人陰冷毫無溫度的眼神,無端讓沈鴻若等三人心頭一顫。
鳳九霄望着他,遲疑道:“你是……是妙手回春?”
竹竿人聞言冷笑一聲,道:“你們只知妙手回春,卻不曉得他們還有一位大難不死的兄弟嗎?”
“啊?”鳳九霄不由驚叫道:“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
原來,江湖傳言,妙手回春堂的四胞胎堂主,其實落生時本是五胞胎來着。不過雙生子就很少見了,五胞胎誰又曾見過?
因此當時產婆也心裏沒譜,接生的時候只接了四個,便以為已經完事兒了,遂開始給妙手回春他們的娘揉肚子、促胎盤剝落。誰知他們娘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兒,被產婆當成惡露排了下來。
這個孩子因為沒有被當成嬰兒對待,從娘胎里出來就被破了相,臉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胎記,孩子娘也因此而大出血一命嗚呼。
想那五胞胎的父親當時也是名門望族,頓時覺得這五胞胎不祥,那前四個孩子不等出滿月便送給他人撫養,而這第五個小兒子,一則破了相,二則直接剋死了他的母親,他家人更是覺得他是不祥之中的不祥,遂偷偷把他溺斃了。
“哼,老天眷顧,那家狠心人雖要我死,我卻叫他們亡。”竹竿人好像看透了鳳九霄心中所想,冷笑一聲道:“我被主人救起,不但好好活了下來,而且還學了一身功夫,十八歲那年便回去將那一家殺了個雞犬不留。”
沈鴻若打個哆嗦,道:“那……那畢竟是你的親生父母家啊,你竟然……”
“親生父母又如何?他們殺我之時,何曾想過我也是他們的親生之子?”竹竿人冷言冷語道。
鳳九霄不敢再追問,只得拱手問道:“那老夫該如何稱呼閣下?還有,閣下是如何知曉老夫的?”鳳九霄活了一把年紀,卻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這一號人物,心中難免存了疑惑。
竹竿人冷冷道:“妙手回春被送人,之後便抹了姓氏,以志自我新生;我自從跟隨主人,也便改名換姓,絕了與那家的淵源。鳳老兒聽好了,我今生只有一個名字:次角晏,晏澤秋是也。”
“次角晏!原來你便是次角晏?”鳳九霄本來還未見怎樣,此刻一聽竹竿人的名字,卻好像被雷劈了似的,整個人都像矮了一截:“不知……不知晏大人所來為何……我們,我們幾個只是路過好奇……”
牧秋堂中眾人身份皆是謎,只有殷劍德因為與鳳九霄有些交情,而且當年又曾投奔過他求庇護,鳳九霄這才知曉殷劍德是牧秋堂中之人。除此以外,江湖眾人皆知牧秋堂有位名號叫做“次角晏”的,負責一切對外往來事務,但也只不過知道名號而已,真正見過此人的,大都成了死屍。
如此一來,鳳九霄怎能不心中惴惴?
晏澤秋瞧着鳳九霄的哆嗦模樣,“嗤”的一笑,嘲諷道:“半夜路過空宅,還亂翻一氣,你們好奇心果然大。”
他略頓了頓,接着道:“你們也不用緊張,我的目標不是你們,而是這屋子的主人。我也正納悶他去了哪裏,你們來了一通分析,倒使我受益頗豐。”
晏澤秋身子微晃,也沒見他怎麼動,卻如鬼魅般出現在沈鴻若的身邊。沈鴻若只覺緊挨着他的一邊身子好像泡在了冰水中,冰冷麻木,卻動彈不得。晏澤秋從他手裏拿過那幾片燒焦的紙片,輕輕一捻,化作齏粉,紛紛落入黑暗的虛空,口中卻贊道:“就憑几個字能猜出信件的大概內容,先生到讓我佩服的緊。”
沈鴻若眼睛一亮,顧不得身子冷麻,問道:“敢問這位晏大人,這是封信?您見過嗎?”
“怎麼,想從我身上挖線索?”晏澤秋冷冷一笑,在夜明珠的微光下,面容好似惡鬼一般。
饒沈鴻若一向是個鎮定的,看見了也不禁打個寒顫,不敢多言。
晏澤秋斜眼瞅着他,道:“看在你給了我提示的份上,我只能告訴你,這是兩封不同的信,第一封是屋主人準備邀請人打的草稿,第二封則是收到的閱后即焚的密信。不過,他居然沒有燒乾凈,有他好果子吃了。”
晏澤秋眯起眼睛,彷彿一頭會笑的狼:“就算他是老大又如何!”
一語未了,毫無徵兆的,晏澤秋的身形已飄然而逝,如一片隨着風勢無所依恃的落葉,飄飄然盪出屋子,轉瞬便消融在沉沉夜幕之中,只遠遠拋下一句冰冷的警告:
“朱丸,不是你們該碰的東西,離它遠點兒。”
沈鴻若等三人呆在屋裏半晌,方才緩過神來。沈鴻若緊緊盯着鳳九霄的眼睛,問道:“‘堂里’究竟是指什麼?是不是說的是帶走殷劍德的那個門派?”
“是。”鳳九霄避開沈鴻若的目光,勉強應道。
“到底叫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忌諱它?”沈鴻若卻不依不饒。
鳳九霄猶豫再三,嘆口氣,艱難開口道:“那個地方,傳說是要與妖鬼做交易才能得進,那裏面的人,聽說只有四五個,入得堂,便可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但是,同時也便完全交付了自己的自由,必須完全聽命於堂主。據說,與妖鬼交易后,這些人都變得如妖鬼一般。你也聽到了,晏澤秋殺死了他的親生父母一家。江湖人都傳言,被堂中人找上門,便如同見到了索命鬼差。”
“世間大多數的恐懼,只是來源於想像。”沈鴻若卻並不以為然,道:“你們都只是以訛傳訛,有幾個親眼見過他們行事?傳來傳去,只能越傳越邪乎,連妖鬼都扯出來了,你也信?”他拍拍鳳九霄的肩,鼓勵道:“說出那個‘堂’的名字,說出來就是正視的開始,而敢正視你才有可能真正認識它。”
鳳九霄瞅着自信滿滿的沈鴻若,依舊將信將疑,但還是緩緩吐出三個字:
“牧、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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