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質學家?女悍匪!
“不深入沙漠,你不會知道,你生活的世界有多麼逼仄。”
——程曠
陸晉是被一連串子彈打在鋼板上的脆響驚醒的。
有那麼一會兒,他閉着眼,在夢與現實間掙扎,急欲清醒的意識被身下老邁的大巴車顛得搖搖晃晃,潰散難聚。
猝不及防地,他被一陣巨大慣性力向前猛地一推。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電光石火間,他雙手急探,一把撐住前面的椅背,止住了前撲的去勢。
陸晉睜開眼,轉頭向窗外看去——
金晃晃的陽光,像剛剛在熔爐里淬鍊過,刺得人瞳孔都無法聚焦。
“大沙丘到啦——喂,你!”粗獷得像在沙堆里打過滾的聲音,帶着古怪而陌生的腔調,在車頭副駕駛座上響起。
陸晉循聲望去——看清那隻向著自己猛揮的精瘦胳膊,駭然明白,這如同急衝到懸崖邊才堪堪踩下的急剎車,是為了自己。他用手抹了把臉,用力晃了晃被顛得昏沉沉的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滿車的人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
車門“嘩”地打開,陸晉將背包搭在肩頭,迫不及待地跨出車門,跨進令人窒息的熱浪中。
他還沒站穩,一股嗆人的黑煙就從破舊的排氣管道里噴了出來。
隔着氤氳滾燙的空氣望過去,那“突突突”遠去的大巴,轉眼便虛成了一道扭曲的殘影。
陸晉站在公路邊,四下望了望。
蜿蜒的沙漠公路上空無一人,前後望不到頭,把原本渾然一體的金黃色割裂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沙海鋪疊在公路兩邊,綿延起伏,冷靜地與空曠的藍天對峙。
有風,不小,像從岩漿上翻滾過,還帶着火星就撲人懷裏。
只片刻,陸晉身上的白襯衫便被汗水打濕了,貼在他略微單薄的背脊上,印下一塊斑駁濡濕的心形汗跡。
被烈日晒得黢黑龜裂的瀝青路面,踩上去微微發軟,像一張剛剛出爐的白面大餅。巴格達夏天破舊的街道,踩上去也是這樣的觸感。
陸晉站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的中心地帶有點出神,有那麼一小會兒,他竟有種時空錯位的幻覺。
陸晉靜靜地立在空蕩蕩的沙漠邊沿,如果不是耳邊還有“嗚嗚”的風聲,他差點以為自己被遺棄在光禿禿的、毫無生命痕迹的火星上。
十幾個小時前,陸晉還置身北京暮春沙塵暴與楊絮交織的晚風中,被鼎沸的人聲與城市繁忙的音浪包圍着。而此刻,方圓百里,渺無人煙,他可能是唯一的活物。
陸晉拿出手機,移動信號在一格與三格間徘徊。
他撥了電話。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陸晉,你下車了嗎?”
“我到了。”陸晉沉聲應道。
“接你的人也到了,我把手機號發你。”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手機一端傳過來,顯得頗為擔憂,“我敢肯定,這幫人有問題——你千萬要注意安全!一旦進去了,就沒人幫得了你。另外,我已經匯了全款到你的銀行賬戶上,你查一下。”
女人沉默了一下,語氣變得肅然:“一定要見到他!”
“好!”陸晉低聲應了,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然後撥打了對方發來的手機號。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蘋果手機的鈴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尤為突兀,鈴聲是從稍遠處一座高聳的大沙丘背後傳來的。他忙掛了電話,沿着公路疾走了幾步。
陸晉越過沙丘,怪獸般的龐然大物蟄伏在公路邊的界碑旁——一輛福特F-150SVTRapto猛禽。炭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泛着冷冽硬朗的光芒,陸晉幾乎可以猜到這輛肌肉型皮卡的主人是怎樣一個彪形大漢。他皺皺眉頭,走到車前向里張望——
“喂——”被太陽曬化曬軟曬出粗糙顆粒感的沙啞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陸晉猛然側頭——
一座用紅柳枝潦草搭成的低矮涼棚,灰撲撲地立在他右側,與周圍的沙丘渾然一色。
涼棚不到一人高,蔫頭蔫腦地耷拉着,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將它吹走,一道身影正盤膝坐在其中。
陸晉不動聲色,凝神回望。
那人即便是坐着,也顯得身量頗高,隱約能辨出一頭比陸晉還要短的黑髮,卷卷地貼着頭皮。他的臉一半暴露在光線中,一般隱藏在陰影里。
陸晉一眼望去,只看到濃黑的粗眉下,一隻晶瑩璀璨的眼睛,正熾亮如日地迎向他。
那目光太過亮烈逼人,隱在暗處像午夜裏的篝火,勾得人恨不能如飛蛾撲上去,汲取那光與熱。
陸晉微微一窒,深吸口氣,視線繼續移動——鼻子英挺,薄唇、下巴略顯端方……呃,沒有喉結?
這是個英俊的——姑娘!
陸晉有點詫異。
那姑娘像是已經確定了陸晉的身份,右手撐地,借力躍起,敏捷如一頭線條流暢的黑豹,一個閃身就到了陸晉跟前。陽光順勢勾勒出她另外半張臉,和一隻黑色的眼罩。
是的,眼罩!
一隻黑色眼罩,突兀地罩在這個英氣逼人的女人的右眼上。
有一瞬間,陸晉覺得自己是在與一名女悍匪對峙,身體比大腦先一步,接收到了危險的信號。
陸晉微微提高警惕,面上卻不露端倪地伸出右手,準備與她握手。
那姑娘的左手也正好往前一送,手中卻托着一隻小巧翠綠的西瓜。
陸晉一愣,探出的手僵在半空。
對方卻咧開嘴,露出極白的一口牙,啞着嗓子朗聲道:“一路辛苦!等了你大半天啦,再不來,這隻瓜就要被我吃掉啦!”
那個“啦”字還含在她的唇間沒有吐出來,“噗”的一聲脆響,那圓溜溜的西瓜就被她粗暴地一巴掌拍裂開,露出一角紅艷艷的瓜瓤。
陸晉在西瓜爆裂的瞬間,微一側頭,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
“吃吧!”對方卻已將西瓜掰成兩半,硬塞了一半到陸晉手中,然後自顧自地埋首吃起了另外一半。
陸晉捧着西瓜,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姑娘已經酣暢淋漓地啃完了西瓜,將沾了汁液的手甩了甩,就地抓了把沙搓了搓,又胡亂在迷彩褲上蹭了幾下,催促道:“渴了吧!快吃!我們基地自己種的瓜,甜得像兌了兩斤白糖。”
陸晉微微一笑,也三兩口將那果然甜得像兌了白糖的西瓜吃了。
隨着熟甜的瓜汁流入喉嚨里,陸晉已理清思緒。
他先學那姑娘抓了把沙搓手,又把手在自己褲兜上擦乾淨,再一次把手伸到姑娘面前道:“我是陸晉,魏晉南北朝的晉。怎麼稱呼你?”
“我叫程曠!雖然我是搞地質的,但不是礦石的礦,是空曠的曠。”程曠爽快地握住了陸晉的整個手掌,結結實實地上下晃了晃。
她的手很大,手指纖長,指節粗硬,指腹和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握手的力道顯得分外硬朗誠懇。
倒是配得上那輛男性力十足的“猛禽”的方向盤,陸晉暗想。
“上車吧!”程曠帥氣地一偏頭,沖身後黑色的怪獸比了比大拇指。
陸晉微微頷首,緊跟着程曠向那輛“猛禽”走去。
程曠個子很高,走在接近一米八的陸晉前面,一點也不顯矮。她上身鬆鬆垮垮地套了件灰紫色的防晒外套,薄薄一層,因為被汗水濕透了,貼在身上,倒是勾勒出幾分若隱若現的女性曲線。腰間扣着一條粗獷的皮帶,皮帶上繫着野外工作用的麂皮腿包,緊貼着大腿的包被裝得鼓鼓囊囊,露出地質錘的一個角。當她走動時,包上裝飾的吊墜細銅鏈便“鈴鈴鈴”地晃動着。那條被她用來當擦手巾用的迷彩褲已經髒得看不出本色了,扎在一雙黑色的沙地靴里,顯得兩條腿長得有點過分。
這姑娘至少有一米七五,陸晉暗自評估了一番,又看了一下她扎得嚴嚴實實的沙地靴——這鞋一脫,估計那味兒能熏死一車人。他忍不住莞爾——曾經在阿富汗美軍營地里,凌虐過他鼻子的那股濃郁的味道,好像又隔了千山萬水飄到他面前。
程曠打開車門,一股皮革被陽光曬得發焦的臭味便奪門而出。顯然,她沒有說謊,這輛車在陽光下暴晒了很長時間。
陸晉有點驚訝,難為她還給自己留着西瓜。
他正想着,程曠已經探手撐着駕駛室的座位用力一躍,直接跳了進去。
“猛禽”本來就是座小山丘般的大傢伙,而這一輛顯然經過精心改裝,底盤加高了很多,輪胎格外粗壯,普通人就算踩着腳踏板,估計也得手腳並用才能爬得上去。
這姑娘有多動症,陸晉在心裏添了一句,然後老老實實爬上了副駕駛室。
他還沒坐穩,程曠便指了指安全帶搭扣提醒道:“系一下。”
“你安全意識挺高。”陸晉依言拉過安全帶。
“我開車野!”程曠又是爽朗地一陣大笑,然後略微擔心地問了一句,“暈車藥,吃嗎?”
“等需要的時候再說吧!”陸晉一面認真回答,一面暗想:她要是知道自己連憋悶的坦克都坐過不知多少回,就不會白操心了。
“OK,那我們出發啦!Go!”程曠帥氣地打了個響指,然後——
她猛地一腳踩下油門,方向盤一轉到底,“猛禽”硬生生地在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朝着廣闊的大漠沖了過去。
隨着車子疾駛而出,車載音響爆出一聲男人歇斯底里的嘶吼,音樂貼着頭皮炸開,貝斯尖銳刺耳,鼓點硬密暴戾,電結他被撥得瘋狂躁動,女人放聲尖叫……
這姑娘是個——重金屬搖滾愛好者!陸晉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對程曠的初步印象做了補充。
沙漠裏是沒有路的,有的只是吞噬一切的黃,無邊無垠,是純粹而凝固的沙的海洋。
然而這“海洋”又無風自浪,高高低低的沙丘一波接一波,層層疊疊地鋪向地平線。
車身隨着沙丘不斷起伏,剛剛爬上便又滑落而下,像一葉小舟在大海上逐浪漂移。
程曠開車又快又野,簡直人車合一,四個輪子就像她自己的腿,每一步該去哪裏,毫不含糊,絕不碾錯一條沙脊。
十分鐘后,陸晉被顛得七上八下,像坐在一輛永不停歇的過山車上,連隔夜飯都想要吐出來。
他轉頭看着窗外寸草不生的漫漫黃沙,努力調整着呼吸。
程曠一邊大聲跟着音樂荒腔走板地唱歌,一邊嫻熟地轉動方向盤,腳下油門一張一弛,向著目的地疾馳而去。
儘管沙漠裏沒有路,但是在程曠心中,那條路比畫在地圖上還要清晰。
她閉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它的樣子,因為她已經在這片大漠裏,工作了十年。
十年來,她往返最多的,就是這條從基地通往“大沙丘”的路。
從二十歲到三十歲,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十年,她都耗在這片被人們稱為“死亡之海”的疆域裏。
距離大沙丘一百公里的地方,那處神秘的生態基地,是她的信仰所在。
十五年前,一群科學家在中國首席荒漠生態學家岳川的帶領下,從亞洲最大的環保機構綠能集團接收了數十億美金的注資,展開了帶着瘋狂理想主義色彩的“綠餌計劃”,轟轟烈烈地掀起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沙漠革命。
他們用錢開道,在寸草不生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憑空建造了五十平方公里的綠色基地,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在一片荒涼的黃色中,人工造出一處綠意盎然的世外桃源。如同巨大的金盤裏放入了一枚小巧卻華光流動的翡翠按鈕,只要它能按計劃啟動,塔克拉瑪干沙漠就能以此為契機,蛻變出無窮無盡的活力。
如果“綠餌計劃”成功,全世界的沙漠都會被人類用相同的方式征服,變成生機盎然的綠色天堂。
而令無數環保人士頭疼的地球溫室效應、沙塵暴、霧霾、土地退化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備受人類摧殘的地球,將重新變回只有藍綠兩種色彩的翡翠星球。
這無疑是本世紀最偉大的一項創舉。
然而,十五年過去了,這個原本備受矚目的項目,卻因為耗時太久而遲遲沒有取得成果,漸漸脫離了公眾的視野,變得無人問津。
甚至有不少環保人士認為這就是第二個“生物圈2號”,註定以失敗收場。
沒有人知道,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中心,還有一群科學家在苦苦堅持,勝利在望。
可是,就在距離“綠餌計劃”第一階段任務結束還有一年之期時,綠能集團卻因高層變動,股東之間產生巨大分歧,突然凍結所有研究經費,要求基地成員用現有資源完成後續工作。
因為資金的缺乏,基地陷入了舉步維艱的狀態。不少科學家和維護人員被迫撤離基地,另謀出路。只有少數核心成員還在堅持,程曠就是其中之一。
可就在前天,程曠接到聯絡人岳彤的電話,十五年為一個階段的項目,還有六個月就要到期了。集團將派一名評估師對整個項目重新評估,如果計劃不能按時完成,或者評估結果不理想,整個項目就會被關閉,基地所有人強制撤離,後續計劃作廢。
岳彤是“綠餌計劃”總設計師、項目帶頭人岳川唯一的女兒。然而這個在綠能集團里最應該幫程曠他們的人,並沒有站在他們這邊。
於是,程曠不得不到大沙丘迎接陸晉,這個從北京來的不速之客。
這十年來,她不知往大沙丘送過多少人離開基地,又接過多少人進入基地。唯有這一次,她心中忐忑不安。
不知道這個人,會給整個基地帶來怎麼樣的命運?
程曠有些出神地想着,忍不住打量旁邊的男人。
這個叫陸晉的男人不到三十歲,留着利落的短髮,有一張硬朗乾淨的臉。他長了雙略微狹長的眼,單眼皮,眼尾微微下垂,安靜且沉默,像一尊靜坐了一萬年的悲憫的佛的眼睛。其他的五官都顯得平平常常,令人看過之後很容易就忘諸腦後。
然而就是這雙眼睛,會令人莫名想起冬天灰撲撲的,被沙塵擋住了太陽的天空,像藏了沉甸甸的心事。
他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襯衫,袖子卷到手肘處,露出一截晒成古銅色的手臂。那手臂上緊繃的肌肉,讓程曠感覺,他並非看起來那麼單薄。
程曠的目光微微移到他的腰上,那裏繫着個黑色的杜馬克腰包,相當舊,連腰帶都被磨得發毛了。嗯——那裏面,應該放着鏡頭,程曠暗自揣測。
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拿出來。
“你怎麼不拍照?”程曠用一種略帶好奇的聲音問。
“你需要拍照嗎?”陸晉轉過臉,望向程曠。
從這個角度,他只能看見程曠那隻把情緒遮得嚴嚴實實的眼罩。
“第一次進沙漠的人,都會拍照——他們看見什麼都拍,天空、沙丘、枯草、一千年前就毫無生氣的一截胡楊樹樁子……甚至一隻蜥蜴從地上爬過,他們都看得津津有味。”程曠的聲音很熱情,與她戴着的冷漠眼罩形成反差,“你不感興趣嗎?”
“我不是第一次進沙漠。”陸晉微微一笑,聽程曠說話,似乎有預防暈車的效果。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粗顆粒的質感,沙啞而自帶一種能蠱惑人心的磁性,那是通過胸腔共鳴,又在粗糙的嗓子裏反覆摩擦后,才能發出的聲音,很性感。斯嘉麗·約翰遜就有這樣一副嗓子。
如果非要讓他想一種事物來比喻,那就是風吹過沙梁時,吹起的一層細細密密的揚沙,在陽光下閃爍着金色的光澤。
是的,她的聲音是粗顆粒的金色砂礫。
“哦,對!你是評估師,一定對沙漠很熟悉。”程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陸晉笑而不語,其實他對沙漠並不熟悉,他熟悉的是中東地區乾裂的戈壁。
“能用一句話介紹一下你們的‘綠餌計劃’嗎?”陸晉提高聲音,好蓋過電台里Eluveitie樂隊主唱ChrigelGlanzmann那高亢粗啞的嘶吼。
“呃——一句話?”程曠愣了一下。
一瞬間,空蕩蕩的車裏,只有這支瑞士重金屬搖滾樂隊那極具民族風的音樂來回撞擊。
“只有兩百平方公里以上的森林才能形成一個獨立的氣候環境,但是我們只用五十平方公里的生態園就能做到。”
“通常情況下,在沙漠裏植樹造林,會加劇地下水的消耗,反而令環境惡化。可是如果‘綠餌計劃’成功,這五十平方公里的生態基地不但不消耗地下水,反而會給沙漠帶來更多的降水。如果沙漠裏多幾個這樣具有獨立循環能力的生態圈,它們之間相互影響,不出一百年,就能改變整個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氣候。想一想,全世界第二大的流動沙漠全變成綠洲是什麼概念!”程曠一邊眉飛色舞地介紹,一邊猛踩油門,整個車身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直接衝上面前一座一百多米高的沙山。
陸晉暗自拽緊了車把手,盡量集中注意力去思考程曠說的話。
“那麼你們現在遇到的最大問題是什麼?”陸晉又問。
這時,車子正好攀爬到了沙樑上。
程曠像是被這句話給刺激到了,一腳踩下剎車,車子便突兀地停在峰頂,衝出沙脊的半個車頭懸空,隨時可能失去重心,一頭栽下金沙堆成的懸崖。
程曠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拍着方向盤爆出一陣大笑。隨着她誇張的動作,整個車身都在顫動,搖搖欲墜。
程曠笑完,她抬起手,猛地拍了拍陸晉的肩背,力氣大得幾乎要把他的心臟從胸腔里拍飛:“最大的問題?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啊!評估師先生!請你一定給個好評!告訴你們總部的人,我們的項目只能用一個詞形容‘Amazing’,如果還要再加一個,那就是‘Great’!”
說完,她一松剎車,車子便失去控制,自殺式地衝出沙丘,直線下墜,卻在凌空后的瞬間,前輪穩穩地落在沙坡上,順勢漂移而下。
陸晉像沒有感覺到危險一般,繼續平靜地發問:“我今天能見到岳教授嗎?”
“不能!”程曠斬釘截鐵地回答。
陸晉愣了一下。
“今天我們可到不了基地!”程曠又爆發出一陣大笑,好像為自己終於捉弄到陸晉而感到滿意。
這姑娘特別愛用大笑來掩飾自己的情緒!陸晉又替她記了一筆。
“所以,我們今天是要——”陸晉小心翼翼地問。
“在沙漠裏露宿!”程曠轉過臉看着陸晉,沖他眨了眨眼睛,由於戴着眼罩,這個原本調皮的動作,顯得格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