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鄭家村
“到閻王那別記錯賬,殺你的人是高長恭!!”
劈頭蓋臉的水花衝進鼻子嘴,酸澀難喝又嗆嗓子,她被淹的昏死之際還納悶,蘭陵王為什麼要殺她滅口。
正拿抹布擦着熱鍋蓋的二娘,就聽見床上的姑娘、跟讓人掐了脖子似的,喉嚨里嗚咽着,嗷就醒了。
驚魂未定的九幽眼皮一掀,滿眼都是黃泥拌草抹的土坯房,
二娘很是高興,扔下手裏潮乎抹布就湊上來,“啊揪醒嘞?”
湊過來的這張臉,眉眼粗獷見稜見角,搭上圍個靛青頭巾,別提多喜感了。
九幽一看見這婦人,也想起來這是哪了。
九幽嘎巴了兩下嘴,只覺異常沙啞乾澀,出聲都像牽腸掛肚的。
“可敗說話了啊揪,你這腿腳不好嗓子也不好的,二娘這鍋里坐着菜呢,你餓了就墊吧一口,我先上村口推牌九去了。”
不待九幽應聲,鄭二娘把屋門都帶上了。
九幽坐在木板床上,掀開被、看自己那身被換了的土灰色粗布衣褲,一腿的葯漬和染膿的灰布條,回想了下大概經過,好像她昏死之後玩漂流,讓釣魚的鄭二娘一伙人,給撈上來的。
(聽過這個典故之後,九幽都懷疑自己身上的傷不是荊棘刮的了,怕不是魚鉤刮的……)
至於為什麼會掉水裏——九幽腦袋裏細碎又清晰的記着,那個戴着鬼臉獠牙面盔的男人,讓她給周國皇帝送個有毒的假髮,然後又淹她滅口!
九幽腦瓜子嗡嗡的,現在想起來還后怕呢,她以為自己在西域招恨就算了,怎麼到哪都有人使喚她,還滅口呢。
九幽在床邊摸上自己那把、黑紅燙手的熾鐵劍之後,才稍稍有點安全感,起碼她的防身武器沒丟。
二娘還告訴九幽,有匹黑馬一直跟着她,因此馬身上全是刀藤的傷和水瘴的毒,她已經幫那馬用草藥醫治過了,拴在房后的樹下呢。
大娘姓鄭,人稱二娘,不止她,鄭家村的所有人都姓鄭。
她還給九幽取了個名字,叫鄭光明。
取光明磊落之意,原因是撈九幽上來那天,她是在釣魚,然後一把血淋淋的姑娘撈上來,她的釣友都瘋了:“二姐,你這是把誰殺了啊?”
二娘欲哭無淚,“這要是我殺的人我不得跑了啊。”
釣友:“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正大光明殺人!”
所以二娘讓她叫鄭大光明。
雖然九幽一直強調她叫九幽,小名劉玄蛟,但是因為口音問題,二娘叫‘九幽’跟叫‘蛟’是一模一樣,都是‘啊揪’,聽不岀差來,九幽也就隨便她叫了。
自前兩日落水醒來,被鄭二娘所救,九幽心裏就一直有個坎,那就是:這是哪?初次當差蘭陵王為什麼要殺他?
今兒她這皮肉傷能下地了,九幽連忙背上劍出去看看。
二娘家屋外就是一片菜地,有樹林,有耕田,還有不少結了果子的樹。
二娘說過,
“鄭村人從生到死都不出村,不用交稅征丁,所以大門不關,財物不丟,衣食無憂,生來就是享樂的。村外是幾百年的老樹,樹外還有水,水裏有瘴氣,鄭村人世代吃的都是能解瘴氣的糧食和水,這裏就是陶五柳的桃花源。”
九幽原本不懂,出去看看才懂了。
經九幽了解,鄭村人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卻家家如一家。
據說百年以前,為避五胡之亂,跟冉閔一起下殺胡令的華胥族女首領,四處護送所剩無幾的華胥漢人流亡。
這裏什麼都有,外來的華胥族人在此定居隱世,和本村的人共同繁衍,到現在的幾十號人。
米菜自己種,衣服自己養蠶繅絲,不攀比不使壞心眼子,這群人的日子照樣不亦樂乎。
九幽閑不住,馬也閑不住,馬繞着窗戶門沖她叫,就為喊她出去遛彎,那匹油光鋥亮的大黑馬,不吃馬草愛吃藥材和香葉。
田間地頭上,有一棵像遮天綠傘似的高冠老樹。
樹下倚着個老頭,嘖嘖一口茶喝着,手裏蒲扇扇着,只見面前牽馬路過個馬尾辮的灰衣少年,老頭兒揚聲喊住,“唉~捏介個妮兒,咋害有點面熟嘞?”
少年聞聲轉頭,眉頭一皺,回了句,“您咋看出來的啊老爺子?村裡別人都見我面生着呢。”
老頭不慌不忙的先抄起一旁的茶壺,嘬口水,才眯縫眼睛道,“妮兒,我看你印堂花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災啊,捏來,爺爺給你看相批八字,一捆草藥看倆相。”
九幽一聽這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您自個兒找個王八殼算卦吧,我可不跟搭話了,上來就喊人孫子,可沒人跟您扯倫理哏。”
“捏看捏介個妮兒,咋害不信內?捏娘獨孤如意當攝政皇帝那會兒,爺爺算她命里有女,她到死都沒信,死後三年吶,你不就出生了么。”
然後她就站定了,瞪一雙黑亮大眼瞅着老頭。“敢問老爺子,您當年擱哪兒高就啊?真會看相算卦啊啊?”
老頭一擺蒲扇:“這跟看相算卦莫有干係,老夫見過捏爹娘。”
九幽把馬撂下,趕緊給他鞠一躬:“沒想到這裏還能遇見老前輩,獨孤九幽給您見禮了。”
給老頭兒牛氣的,趕緊坐了起來,朝她勾手,滿臉紅光的笑,“捏叫九幽啊?這名兒好啊,你還得相中叫冥字的小子,湊個幽冥倆鬼。過幾天你還得遇見成就你的貴人,但你可別往心裏去啊,你倆成不了,你跟誰都成不了,可別沉浸於情啊愛啊的,等以後你登基坐殿了,要什麼得什麼,你還得用着這些桃花呢。”
“老前輩您這是算命還是算桃花啊?我沒那麼大志向,也沒野心,我讓桃花給傷透了。”
老頭都樂了,“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成天鬧心男女的事兒,你要是帝星也是昏君。”
“我這歲數才能鬧心,你這歲數想想就得算了。”
牽馬的少年一甩束頂馬尾辮,扭頭走了,樹底下一身白的老頭,邊喝茶水邊樂……“這不是馬上君王的料兒啊,這是說相聲的料兒吧。”
……
“日出東南隅,照我鄭姓樓。鄭姓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採桑東南隅……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女子的歌聲如銀鈴般悅耳,嗓音比黃鶯還動聽。
仔細聽來,她唱的分明是鄭家村版的‘陌上桑’。
牽馬走在路邊的細條少年,抬頭看去時,那哼歌的姑娘一身綠衣裳,正被幾個男的攔着獻殷勤。
男的七嘴八舌的,“羅敷,三哥可是村花嘞,可帶勁兒的美男子,配妮兒哪兒不中啊?”
那姑娘翹着下巴,不屑道“捏個龜孫,他哪兒帶勁兒嘞?美人那得跟戲詞似的,什麼膚如凝脂、手若柔荑……”
九幽瞧着那姑娘,背個包袱,草綠的小衫,頭挽鴉髻,蹦躂着走道,似乎剛從村外面回來。
看起來也就二八的年紀,長得柳葉眉星子目,用一句古詩形容:又勾勾又丟丟,
而且一聽就是村兒里人,跟二娘一個口音。
旁的男的酸道“噯,哪有你說的那樣式兒的啊?你擱哪見着的啊?”
圍觀的九幽心道:這回換龍澤口音了。
姑娘樂的眼睛都眯成縫了,“那我肯定見過啊,沒見過能跟你說嘛,那美人就在外面的水裏洗澡來着,那長的……可好看了,又勾勾又丟丟,一個男的咋能長那樣呢……”
“洗澡?你還看了是咋的?”
姑娘也不害臊,大方承認:
“那可不嘛!”
“這傢伙……出去一回長的什麼見識啊?沒經過村長同意就跑了出去,看族長不罵你的!”
“沒事兒,我就說下次領村長出去看美男,反正姐姐也出去了,……她那真是會情郎去的,我還有姐姐墊背呢。”
直到有個女人來喊——“羅敷!!——”
然後姑娘就被個婦人拽走了。
亂鬨哄的一問一鬧,九幽才聽明白:給羅敷墊背那姐姐攤事了,在外面把肚子玩大了。
重點是她姐姐還沒成親,村裡也沒有相好的。
九幽跟去一聽那相好的是誰,她都不敢相信了!沒想到蘭陵王還能幹出這麼畜生的事呢?!
可一聽那描述,鬼面具,紅袍金鎧……鄭採桑所有描述都是蘭陵王,九幽不由得想起落水那天,湧入鼻息酸澀辛辣的水,灌的她腦袋都不好使了,唯獨記得死死的,到閻王那把賬算他高長恭身上,是蘭陵王殺她滅口……不問她是誰,也不說為什麼辦完事滅口。
——此事一出后,村裡人義憤填膺的不行,卻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九幽看完熱鬧就打算走了,迎面打門外,進來個杵竹棍的老頭,搖着蒲扇,悠悠嘆息道“俺村兒危矣!紫微斗數,恐要有血光之災呀,這是命啊!”
一聽老頭胡謅,族長急的臉紅脖子粗!“捏說啥?難不成採桑還能害了全村兒不成!”
“這就是命兒呀!……打破了制衡的和平,可不就得出大亂子嘛。”
族長很暴躁,當即暴喝道“滾滾滾!俺鄭村兒天時地利人和,又怎麼會遭大難!管她採桑這個孩子是誰的呢,從此就在鄭家養着,以後誰也不準出村了!!”
於是,封村已成定局,事情,似乎這樣就塵埃落定了。
第二日,再大的事都能歸於平靜。
二娘說山上有很多能治蛇毒的葯,就帶九幽去了。
九幽牽着馬,拎着小葯鋤跟在二娘屁股後頭。
她自己找到了好多的草藥,卻幾乎都被那小黑給啃了兩口……她差點忘了這大饞馬專業吃藥材了。
她順手拍了馬臉一巴掌,唾罵:“你沒吃飽過是怎麼著啊!”
小黑一聲哀鳴……
馬嘶聲哀怨,比天上飛旋的烏鴉還凄慘。
九幽看烏黑鴉盤旋,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
有種不好的預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