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有沒有想過去試試啊?」元姐指指圖書館裏成冊的書籍。「故事還好,但你描寫主角內心的恐懼很……很能讓人一塊害怕。」
那當然,因為那都是出自自己的恐懼嘛。
「我沒想過耶,這只是好玩而已。」
「你不考大學,難道想在家裏當米蟲?」元姐不以為然,不太喜歡年輕人的這種想法。
「誰說要當米蟲的?」她認真地說著:「我可是有打工地,總要多方嘗試才能摸索出我想要的未來嘛。」像最近,她就想學攝影。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拍下來留戀。
好比,可以拍拍那個挑染的帥哥啊,以後老了可以哈哈大笑,以前曾暗戀過這麼優質的男人呢。
當然,人無十全,這個男人嘴很壞的事實就不要出現在她的記憶里了。
「……年輕真好啊……」元姐長嘆一聲。
柯嬌嬌彎眼笑着:
「對啊,年輕真好……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嘛。」哪能馬上結婚生子呢?她結婚生子對阿姨他們有什麼好處?三不五時催她早點結婚生子,真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咦咦,不對,我下午要去當臨時演員,要身份證領錢,我忘了帶……」雖然只有幾百元,但她也是要努力存錢的。
她在圖書館打工到中午,匆匆吃完飯喝完那瓶菊花酒,趕緊騎車回家拿身份證。
今天太陽雨下個不停,但她連雨衣都來不及穿就沖回去了。
她的打工時間都算得很緊,下午一點去當路人甲,晚上五點去見網友,最好錯過晚餐時間,等她在外頭吃飽了再回家。
阿姨對爸爸真的很貼心,三餐都是低熱量又新鮮健康的食材,仗着薛重陶做着有機食品的事業,一箱箱天然食品往她家送。
這二年來爸爸健康瘦身的速度比她還快,所以,她想,爸爸交給阿姨應該沒問題了吧。
午後,她回到家門口,悄悄停了車,最好能避開阿姨,免得又聽她嘮叨。拜託,她十九呢,阿姨是想當年輕外婆上新聞是不?
她下車的同時,發現小卡車還停在邊邊。薛重陶還沒出門嗎?她以為他北上是有事要辦的。
她躡手躡腳進入玄關,忽然聽見阿姨一聲訝叫。
「先生!先生!」
拜託,阿姨,你明明說他是你家遠方表弟,為什麼不統一叫法?一下先生一下重陶的,每次我安心了又被你挑起疑心,我也是很累的啊!她悶着氣想。
她看見阿姨拿着薄薄的資料套,從書房裏匆匆跑出來,繞道後面的小院子。
她家裏有什麼寶物值得阿姨大驚小怪到要給薛重陶這外人看?她掩不住好奇心,盡量不動聲響脫下布鞋,穿過客廳、飯廳、廚房,最後來到小後門。
她微地探頭。薛重陶站在後院,雙手沾泥,正在移植一些芭蕉。
原來,後院裏的芭蕉都是他種的啊。
「先生!」朱菊神色疑惑,呈上資料套給他看。「我怕我認錯字了,你看,是不是我看錯了,這是個養字嗎?」
他聞言,轉頭朝向柯嬌嬌這方向,看向朱菊拿的東西。
她清楚地看見,他清恬的表情在剎那間定格了。
書房裏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讓這嘴有點壞的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又聽見阿姨急促地說著:
「我想起嬌嬌她爸說過二天要去戶政辦事,我想我有時間,我替他跑一趟,找了半天才找到戶口簿……先生,這是養女吧?嬌嬌是養女吧?那、那他真正的孩子在哪裏?」
薛重陶沒有答話,細長的目光幾乎膠在那戶口簿上了。
許久之後,柯嬌嬌才聽得他淡淡地回著:
「是養女。」那聲音,還是如往昔的清澈,卻帶點死心絕望的冷調子。
「先生,他父女倆動不動就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是不是上面寫錯了?」
薛重陶將名簿拿過來,指腹輕輕移到上面的養字。
「那該怎麼辦呢?」朱菊急聲道:「之前她身上明明有像唐僧那種好吃的味道,難道那是先生留在她身上的清氣……如果真是養女,那嬌嬌她爸不就是柯家最後一人嗎?先生你……就再也無法得到了……」
薛重陶恍若未聞,烏瞳仍是鎖在那二字上面。
很久,他開口了:
「原來……是養女,難怪一點也不像……」
柯嬌嬌看着他難掩的失望神色。是不是養女,真的那麼重要?還是說,在他、心裏,爸爸真正的孩子才重要?
她撇開眼,不像讓記憶留住他這種失望的表情。
這已經是超越她理解範圍,進入非人類高級領域的對話,所以她還是不要加入的好。她小心翼翼退回廚房,打算保持靜音模式離開再說。哪知,她注意力一直放在後院,右腳不小心踢到櫥櫃。
後院裏的對話驀地中止。
本來要逃之夭夭的柯嬌嬌,立即轉身推開紗門,大聲問道:
「阿姨,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身份證……薛大哥,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她眼神無辜,自認語氣也無辜,臨時演員真的不是當假的。
朱菊愣了下,連忙答着:
「身份證?我沒有看見。」
柯嬌嬌抓抓頭,煩惱地想了下,嘆氣說道:
「我再去房間找找好了。」
她無視那一直定在她臉上的細密目光,轉頭就走,走到樓梯時雙腳虛軟到沒法上二樓,最後還是手腳並爬才一路爬回她的卧室。一進自己的卧房,立即把門鎖起來。
嚇死她了!臭爸爸,你娶了什麼老婆啊?
她虛弱得躺在床上,很想裹着頭大睡逃避現實,但她務實的一面告訴她,下午還有打工,傍晚還有約會……這個約會要錯過她一定會遺憾……
「其實是我聽錯了吧?」她粉飾太平想着。世界很美好,多吸幾口氣,世界會更美好得不像樣。
她得雙腿終於蓄點力氣了,連滾帶爬衝下樓,對着後院的方向喊:「阿姨,我出門拉!」
沒響應就表示他們還沉浸在她是養女的震撼里吧。
養女很特別嗎?她十二歲知道時也沒有他們這麼誇張的反應。
薛重陶那失望到掉了全世界的樣子……是不是流着姓柯的血,對他真的很重要?
與其說,她怕他們搞出什麼非人吃人的靈異事件來,還不如說她比較實際,還真怕哪天他們把她親生父母推到她面前呢……
她低頭看着自己一身微濕,連頭髮也是剛被雨淋濕的……還是爸爸好,在這世上,只有爸爸才會注意到他寶貝女兒濕了一身吧。
她把玉佛收妥,用力把大門關上。
後院裏,那關門聲一響起,薛重陶便冷淡地說著:
「既然柯家已經算絕子了,那就把我的東西索回吧。那丫頭不適合再戴着它。」
「那可以把東西借給嬌嬌她爸嗎?嬌嬌她爸還是柯家人,萬一……」
「你還怕什麼?你丈夫身上早就沒有令人垂涎的氣味。」
「先生以後……還會來嗎?」
薛重陶看她一眼,眼瞳並未將她映入。他將名簿遞還,不帶情緒起伏地說:
「三隻眼曾承諾必自柯家後代出生,如今已過二千年,時間愈是混濁,容器愈是不幹凈,三隻眼出世機會是大幅降低。如今柯家沒有後代,時間再也沒有可能出現三隻眼,既是如此,我自然不會再來。」
朱菊欲言又止。
她既懼怕這個人又得仰賴他無邊地能力。人間世界瞬息萬變,時代進步,多少同類早已消失在這樣混亂骯髒的進步中,但,薛重陶不一樣。
在二千年前他是將得正果的修行者,即時是二千年後的現在,他依舊有能力在這種世間生活,並且護住他們不散。
「先生……還有機會再見到您嗎?」
薛重陶想起那個孩子氣還很重甚至容易被騙的丫頭,他沉默一會兒,答道:「拿回我的東西后,我不會再留在這種地方,你就自己保重吧。」
頭有點暈。
柯嬌嬌趴在床鋪上昏昏欲睡。
本來就有點感冒,中午淋了點雨,現在開始加重。晚上五點的約會,只有她一人在乾巴巴的枯等,一直等到晚上九點,才放棄回家。
她把臉埋進棉被裏。真悶,明明都看過照片了,要把她當恐龍放她鴿子,就直接說不來就好了嘛,還害她吹了幾小時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