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甚囂塵上
然則,二人突然發現身體不再往深淵裏墜,反而是往上升。咦,又是哪路大仙出手相救啊?真是命不該絕命不該絕啊,知憶心中大喜。
天離自己愈來愈近,而那張臉也越來越大,知憶閉上雙眸不敢對視。
“隨我回玄修宮。”
是日,一大早就來了群裝扮精緻的仙子成堆地扎進玄修宮,左手一份禮,右手一紙紅箋,聲勢浩蕩地湧進玄修大殿之內,託了齊光小童轉贈三殿下。知憶生性好熱鬧,好不容易在玄修宮見到如此多人,便從修了一半的浣洗坊屋頂下來偷偷溜到殿中。滿屋子的鶯鶯燕燕,真是迷人眼呢,不過,那長蘇已是有婚配之人,還如此拈花惹草,難得雲汐仙子寬宏大量,知憶暗暗嘆道。
殿中生有一株雙生菡萏,皆為金銀色,與日月同輝,映照得殿內十分亮堂。殿外一聲侍者高呼:“雲汐仙子到!”滿堂賓客美人頓時沒了蹤影,紛紛四面逃竄。
這雲汐人沒到,就能將這些美人全數嚇跑,真是厲害得很。知憶剛想回去繼續修房頂補地洞,卻被雲汐叫住了。
大勢不好,齊光小童心裏一沉,竟還有一隻溜不快的小妖,忙潛入內殿搬救兵。
“你為何會在這?”雲汐走到知憶跟前,打量着眼前之人,這男子並無過人之處,長蘇為何三番兩次出手相助?她實在有些不解。
“回仙子話,殿下因貪戀小生才貌,將我豢養在此。”語氣甚是委屈不情願,天界其他地方都不錯,可唯獨玄修宮,知憶一點都不喜歡。如此,若能讓雲汐仙子攆走自己,也是美事一樁。
不知為何,殿內的雙生菡萏立馬合上了花瓣,就連門外的小侍者也趕緊躲在門后,雲汐眼中被陰翳遮蔽,閃過一絲怒意。
“來人,將這人給本神驅逐出玄修宮。”
門外的侍者畏畏縮縮地伸出半個頭,小聲應道:“仙子,沒有殿下之令不得隨意處置。”
“放肆,本神是你們未來的天妃,竟敢不遵?”一聲怒喝,像是一陣颶風一掃而過,殿內架上的書籍轟然倒落。
天邊雲卷霞飛,仙鶴悠揚,日頭染紅了周圍的雲彩后緩緩沉入水面之下。殿外門廊之上的風鈴相擊發出“叮鈴叮鈴”的悅耳聲,黃昏的暮鼓聲將橙黃的光線拉得很長很長。就在這光影之中,三兩人影交錯,映在那琉璃地面上。
“仙子,您也別為難他們,其實呀,我可以自己走的,只要您贈我一兩件值錢的物什,如此我方能走得暢快些。”這走固然是要走的,但不能空手走呀。
眼看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雲汐身後的侍女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的狂怒之氣才蔫了下去,遂將手上和頭上的首飾摘下,讓侍女呈了給知憶。
“好說好說。”知憶拿起這些物件在殘光之下照了照,想必這仙子的這些物件亦是價格不菲,於是乎,知憶將它們悉數納入袖兜中,輕快麻利地往殿外跑去。
一個趔趄,就撞上了剛從北方星宮那兒回來的霽月殿下,四目相對,皆是又恨又驚。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二人開始互掐脖子,抱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
“住手!”透過霽月的巴掌手縫,知憶已看到不遠處的長蘇。
糟了糟了,這回又逃不了了,知憶在心裏暗罵了幾百遍霽月。
二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動作僵在空中,不敢亂動,只能相看兩厭。
“仙子,今日長蘇身體不適,應閉門謝客,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未進其門,先拒其外,這一招實在高啊,這長蘇的心果然是石頭做的。忽而,霽月推開壓在身上的知憶,起身拱手作揖道:“叔父,霽月也先告辭了。”
看着這雲汐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再看看長蘇的一臉漠然,唉,真是一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隨即,長蘇便將知憶領進了內殿,又命了齊光小童將剛採摘的桃花插於室內的翡翠花瓶之中,便無風雪也摧殘,桃花依舊笑春風;桌上放着冒着騰騰熱氣的桃花餅,一陣忙活之後,齊光小童便合上門退了出去。
寂靜,無聲,香霧裊裊,迎風而散。
忽而,一卷竹簡猛然摔落在桌上,長蘇背過身來訓斥,“知憶,你私自跑去廣寒宮一事我且不追究,可西王母的蟠桃宴你怎會出現?若是稍有差池,你便會殞身至此,而今可知錯……”這長蘇啰嗦起來真跟太真夫人有的一拼呢。
貌合神離,香甜的桃花餅,香甜的桃花餅,知憶咽了咽口水,手卻不自覺地往那裝了桃花餅的青花瓷盤伸去。
入口唇齒留香,淡淡的桃花香味席捲味蕾,這天家的吃食果然美味,知憶趕忙又往嘴裏塞了一個。不料這時長蘇突然轉過身來,知憶停止了嚼咽的動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如鯁在喉。這回恐不是罰洗物件這麼簡單了吧?知憶垂目不敢再看長蘇。
“過來。”長蘇輕聲喚道,沒有一絲責備的語氣,將桌上的花釀送至知憶面前,同時幫她拍打着後背,“又無人跟你搶,為何吃得這般急切,若你喜歡,便可拿去。”
這長蘇難道轉性了?從前偷拿他一些金杯玉石就把變着法整自己,真是不可理解啊。長蘇溫熱的氣息吹到她的臉上,像是春風拂過,盛開了奼紫嫣紅的百花,幾瓣緋紅的桃花瓣融進了知憶的臉龐之中。
入夜,星河閃耀,滿目璀璨。涼風之下,燈火通明,兩條修長的影子斜映在窗紙上,影影綽綽,燭火撲閃搖曳。
几案上竹簡成摞,邊上是紙墨筆硯,一人靜坐蒲團心無旁騖地研讀,一人立於几旁鋪紙磨墨,雖說這磨硯的差事比請洗寶貝物件的活兒輕鬆,但着實無聊得緊。在那杵了沒一會兒,知憶就開始昏昏欲睡了。一個搖頭晃手,便將硯池中的墨水灑到了長蘇今日亮白的衣裳上,只見那墨汁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緩緩綻放蔓延。
瞬間睡意全無,沉重的眼皮此時縮成一條線,知憶意識到了什麼,焦急地拿自己的袖子去擦拭,但於事無補。見她心驚的模樣,本想戲謔一番的長蘇沖她擺了擺手,“無妨無妨。”隨即抬起右手往那墨漬一抹,衣裳便亮白如新。
雁過無痕,水過無瀾,那緞絹光滑如那糯米糰子。如此好手段,若能偷師半技,雖不能為一方之霸,必也能贏得一席之地。
“殿下,可有何事吩咐知憶?上刀山下火海絕無半句怨言。”
嗯?長蘇停住了寫字的手,左手托腮斜瞥,眸中一汪靜水起了些許微瀾,仔細瞧着眼前甚是殷勤的知憶,隨即又將手收回,繼續握筆謄寫,“無他。”
直至月落星稀之時,長蘇方才合上批文,再轉身看身旁的知憶,已倒頭呼呼大睡會周公去了。
自瑤池玉雨蕭劫走三皇子心尖之人和雲汐因情大鬧玄修宮之事後,皇子長蘇戀上某美男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甚是離譜。更有甚者,將寢席之地挪至玄修宮周圍,人一下子如雨後春筍般噌噌噌地冒個不停,後來簡直摩肩接踵,人聲鼎沸,門庭若市,硬生生將玄修宮四周改造成了人間的繁華街巷。
為了將八卦進行到底,還有仙人如那蝙蝠一樣倒掛穿梭於玄修宮的房頂屋檐,不顧顏面幻化成玄修宮的侍婢潛入宮中,卻被齊光小童一一識破,被暴揍得滿地找牙,哭天搶地。本想攜寶而逃的知憶看到這景象懵了,雙腿不停打哆嗦,算了,還是命比較重要,再說,長蘇已答應要是給他做夠一個月的侍女便答應將玄修宮中最值錢的寶貝送與自己。權衡利弊,原路返回方是上上策。
蓮漏三聲月已半,桃花嬌俏艷陽時,閑來無事思非非,最是狐狸困不住。若不能去別宮走動,能在玄修宮外熱鬧的仙街走上一遭也是極好的。
於是,趁着長蘇去了九霄雲殿的空當,知憶去衣坊取了一件仙娥的衣裳換上,便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地出門去了如飛出籠子的鳥兒歡喜得很,竟無一人認出自己,看來近段時日的偽裝術略有精進。
白雲悠悠,奇形怪狀,日光粼粼,宜吃喝玩樂。
凡人喜熱鬧,知憶以為神仙亦如此。然,一出了玄修宮的大門,四周樓宇確實如那西王母的蟠桃林里的蟠桃樹一樣多,有三三兩兩互相依偎的亭台樓榭,亦有遺世獨立的茅草屋,形成極鮮明的對比。因今日眾仙皆去向帝后賀壽,故周圍走動的仙人甚少,知憶在那樓宇間晃悠了一個時辰才在那茅草屋旁看見一抹人影兒。
咦,這背影,這身形,似乎在哪裏見過?他在幹什麼?知憶走近一瞧,那老頭身旁剛掘了一個三尺寬的洞,剛好想往坑裏跳,卻被知憶從後面扯住了,老頭摔得人仰馬翻,呵,原來是兔兒爺。
兔兒爺剛想揚起手中的胡蘿蔔朝身後之人砸去,卻在看到對方是個貌美如花的美嬌娥之後沒骨氣地將那蘿蔔丟進了坑裏,略有緊張地雙手交叉抱緊,驚恐地往旁邊跳了兩步,“你這小姑娘不會是想對老夫圖謀不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