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全世界都保持了距離
回到南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季萍和南華銘,還有程慕雅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畫面極其溫馨。
為了避免這個美好的畫面被自己破壞,南橙枝放慢了腳步輕盈的步伐,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但還是被眼尖的程慕雅發現了。
“橙枝,你回來啦”她的聲音甜美溫柔,但是聽在南橙枝耳中,卻帶着不懷好意的意味。
南橙枝停下腳步,緩緩走到客廳,端正地站在一旁,乖巧地稱呼了一聲季萍與南華銘。
季萍放下手上的遙控器,看了眼時間,嚴厲地問:“橙枝,你今天去哪了?周末放學就該乖乖回家,尤其你還是女孩子,沒什麼事情就不要到處亂跑,多不讓人省心”
“我知道,下次不會了”
話落,南華銘搭了一句:“你怎麼回來的?”
三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南橙枝垂眸,手指緊攥着衣角,低聲說:“是則北哥哥送我回來的”
聞言,程慕雅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看向南橙枝的目光犀利且嫉恨。
但很快便被她掩飾了起來。
“姑媽,姑丈,我累了,先回房了”
察覺到程慕雅情緒的低落,季萍與南華銘面面相覷。
靜謐的客廳,落針可聞。
季萍輕嘆一聲,朝南橙枝招了招手,後者乖巧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緊緊地抱着書包。
似乎在尋找一份安全感。
“橙枝,我將你從孤兒院收養回來,也快有八年了。這些年,我跟爸爸從來沒有虧待過你,以我們家的條件,是很多人就算打拚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高度。對孤兒院的其他小孩來說,你是幸運的。”
話落,季萍握住了南橙枝柔軟的小手,頓了頓,繼而開口:“慕雅這孩子也挺可憐,你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而她呢,她從一個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公主,突然變成了一個孤兒,她所遭遇的傷害跟打擊遠遠比你要沉重得多。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對她,像親姐妹一樣,可以嗎?”
同樣的措辭,南橙枝從十歲那年聽到現在。
讓人心疼的,永遠都是程慕雅。
而她的存在,她的感受從來就不重要。
南橙枝沉默地垂頭,沒接話。
見狀,季萍朝南華銘打了個眼色,後者輕咳兩聲,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橙枝,你是女孩子,以後盡量跟則北保持着距離,否則,該被人說閑話了”
聞言,南橙枝抬眸,咬咬牙,說“爸爸,我跟則北哥哥一直都有保持距離”
“橙枝,慕雅從小就喜歡則北,而且婉儀阿姨也很喜歡她,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我們以後可能還能跟傅家成為親家,所以如果沒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你還是盡量跟則北保持好適當的距離”
…
季萍與南華銘的話在她腦海中縈繞,將她的腦子攪得跟一團漿糊似的,混亂不堪。
傅則北真的會跟程慕雅在一起嗎?
她什麼時候沒有跟傅則北保持距離了?
不僅是跟傅則北,她跟全世界都保持了距離。
在他們眼裏,她是不是不知檢點的女孩子?
而程慕雅呢?她永遠都像一朵高貴的玫瑰,即便全身是刺,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寵愛。
窗外漆黑一片,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就像她的世界的一樣,都沒有光芒,更沒有期待。
敲門聲突然響起,南橙枝斂起自己的情緒,抿了抿唇,走過去。
“啪嗒”一聲,門打開。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藍色睡衣的南澤楷,他手上拿着一盤水果跟一杯牛奶。
南橙枝突然鼻子一酸。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漆黑無望的世界,突然出現了一抹光亮。
意識到她情緒的不妥,南澤楷眉頭皺起,走進去將東西放在桌面上,輕輕揉着她的腦袋,彎下腰,溫柔地問:“受委屈了?”
聞言,南橙枝眼眶微紅,倔強地搖頭。
不接話。
其實是無法接話。
一旦開口,心裏的委屈與難過就會彰顯無遺。
見狀,南澤楷也沒有逼她開口,更沒有戳破她的偽裝,簡單地叮囑了幾句,便離開。
他心裏明白,這個家,從來就沒有讓南橙枝有過一刻的鬆懈。
即便在家裏,她也總是像一隻刺蝟一樣,偽裝起自己,喜怒不行於色,永遠一副淡然冷清的模樣。
或許,他父母那次將她送回孤兒院的事情,在她心裏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吧。
這種傷害,對一個曾被拋棄過的孩子而言,實在太過殘忍。
也正是因為這樣,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努力地填補她內心的缺口,即便功虧一簣,至少也曾讓她在無助的時候,能夠知道自己有人可依賴。
她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女孩。
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他就有這樣的感覺,想要好好保護這個倔強而又瘦弱的女孩。
從南橙枝的房間出來后,南澤楷下顎緊繃,沉着臉,直接去了季萍與南澤楷的房間。
“兒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說?”季萍將面膜取了下來,對着修妝枱上的鏡子,照了照,輕輕按壓臉頰,眼裏含着濃郁的寵溺。
南澤楷看了眼四周,見不到南華銘的身影,懶懶地半躺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問:“爸呢?”
“你爸剛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公司的項目出了點問題,所以趕回去處理了”
南澤楷心不在焉地點頭,問道:“媽,你是不是跟橙枝說什麼了?”
聞言,季萍手上的動作一頓,坐在他身旁,帶着幾分醋意道:“橙枝跟你告狀了?媽能跟她說什麼?不過是讓她以後與則北保持些距離罷了。你也知道的,雅雅從小就喜歡則北,傅家家大業大,若能高攀上,我們南家在桃臨的地位跟名聲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從她言語間的意思看來,是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打算順水推舟,撮合程慕雅與傅則北。
“慕雅就是被你們寵壞了,現在才多大年紀,不好好學習,天天凈想些有的沒的。再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則北不喜歡她,你們大人能不能別自以為是了?”
“兒子,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媽,當年你們既然決定要收養橙枝,就應該對她負責,對她好一點,而不是一味的苛刻跟冷落。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她也有情緒,你們能不能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她的感受?別再拿當年收養她是為了給我作伴當借口,她從來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的人生不需要以誰為中心”
這是南澤楷第一次這麼嚴肅地說出這些話,他言語間的認真與堅定,讓季萍不得不重視了起來。
這些年,她確實忽略了南橙枝。
但是說到冷落,其實她心裏,對南橙枝也是有所防備的。
在孤兒院,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乖巧懂事,而且長得標誌,無論問她什麼問題,她總會很有禮貌地回答。
而將她領養回來后,越來越地發現她不愛說話,雖然乖巧但是心事卻很重,從她身上,絲毫看不出同齡人該有的快樂。
性子薄情。
任何人,都很難走進她心裏。
當年,若不是南澤楷與傅則北的在家大鬧一場,她早就將南橙枝送回孤兒院了。
不過,南橙枝倒是挺有本事呢,能讓僅與她相處了兩年的兩個男孩,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那一邊。
至於程慕雅,這些年來,確實難以走進他們的圈子。
沉默了須臾,季萍輕嘆一聲,開口:“兒子,我給了她新的人生,不愁吃不愁穿的,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再說,若不是我不能再生,我也不會收養一個不明來歷的孤兒。雅雅才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表妹,你該多照顧她才是”
聞言,南澤楷嗤笑一聲,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說:“媽,你太勢利了,一個從小就在孤兒院成長的孩子,你覺得她缺的是物質上的滿足,還是愛與陪伴?還有,你別總是拿橙枝跟慕雅作比較,這有什麼可比性的”
季萍一時語塞,未等她開口,南澤楷已經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地道了句晚安后,離開了房間。
這寂靜的夜,南橙枝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只要閉上眼睛,過往的不堪如一幀一幀的影片,在腦海里不停地切換播放。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席捲全身。
南橙枝伸出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是凌晨兩點多。
她掀開被子,走到窗檯前,打開窗戶,霎時,一陣冷風迎面襲來,雖然吹得臉蛋有些刺痛,可卻讓理智瞬間得到恢復。
漆黑一片,除了呼嘯的風聲,再無其他。
她雙手疊在窗台上,下巴枕着手臂,睫毛微顫,黑白分明的杏眸輕輕闔上,柔軟的髮絲在風中輕輕揚起。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真正地讓自己放鬆下來。
想哭就哭,不需要將自己的情緒藏起。
可難過的是,如果身邊沒有燈,她對黑夜是恐懼的。
“怎麼辦...”
“我好像快要死去了...”
“再也不想面對這糟糕的人生了...”
“如果我死了,會有人為我曾經存在過而感到快樂嗎?”
“像我這樣可有可無的人,即便真的走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吧...”
寂靜無人的夜,終究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