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多餘
在梁吟看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眼下這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兄弟久別重逢的畫面,她看了都覺得感動,“說好的骨肉相殘呢,說好的爾虞我詐呢……”她抽了抽嘴角,還是繼續看戲吧。
“陛下,泓回來了,兄長如今的身體是否康泰?泓很是掛心。”
謝淵半倚在密室的窗體上,一身明黃的睡衣,上面還有金線暗鉤的祥雲龍紋,手裏一塊手帕,不時地咳嗽:“陳年舊疾還是老樣子罷了,只怕剩不下幾天了,所以朕才急召你回來。”
謝泓恭敬的站在一旁,“皇兄你洪福齊天,自有天佑,當然是萬歲萬歲萬萬歲,況且御醫們個個妙手回春。”
“泓就不要說這些話讓朕寬心了,朕的身體朕知道,不然也不會早早就告知你密道的存在……”
謝淵的意思,謝泓明白,躲在一邊偷聽的梁吟此刻也豁然開朗。
原來謝淵年幼之時,周皇后就曾請名譽天下的顧老神醫就曾為他診斷,說他註定活不過三十歲,這件事除了謝淵、周皇后、顧老神醫之外再無第四人知曉。
他是嫡子又是長子,從出生就被立為太子,由謝池親自教養,是他親手培養的繼承人,這樣名正言順又被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偏偏是一個離不開藥罐子的病秧子,有時候謝淵想想自己都覺得可笑,所以他從小太師太保太傅教給他的,又原封不動的教給了這個弟弟。
他的抱負只有他能替他實現。
謝泓沒有多言,揖首行禮:“泓但憑皇兄吩咐。”
“你這次返回長安,途中可還順利?”
“很是順利……只是接到皇兄八百里加急,路上不敢耽誤,只這一身素裳就匆匆面聖,還請皇兄勿怪。”謝泓撩起袍子,跪下請罪。
梁吟心裏吐槽道:很是順利?她剛才是幻聽了嗎……明明你小命都保不住了,還差點連累我陪你一塊去見了佛祖……
“順利就好,這次召你回來之所以不動聲色,是朕有一些事情要囑咐,相比你心裏也是清楚的。”
謝泓把身子伏得更低了:“臣惶恐!皇嫂如今已身懷有孕……”
聽着他們兄弟倆的對話,梁吟驚得嘴巴都閉不上,難道謝淵竟然要把皇位傳給謝泓,蘇從珊和元境不都懷了他的孩子嗎?
“泓又何必揣着明白當糊塗,朕十五齣太學就告訴過你,這江山早晚都是你的……何況朕這一副身子,泓就不必開朕的玩笑了……”
他是打娘胎裏帶來的胎毒,加之母後生產時難產,又是一副不堪受補的身子,吃多少損多少,要不是母后這些年的費心保養,他根本就無法活到現在,更不要說娶妻生子。
他終究是負了叢珊……
雍朝的皇帝謝淵不能人道,這可能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偷聽到一切的梁吟現在只覺得天雷滾滾,吶吶吶……蘇皇后是假孕的話,玲瓏公主元境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是謝淵的!
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苦逼的職業,宮妃一言不合就給你戴綠帽不說,不能出氣不說,還必須好吃好喝的伺候好。
梁吟及時的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繼續聽他們的談話。
“如今整個雍朝內憂外患,風雨飄搖,朕這個天子愧對黎民百姓……”也許是人之將死,就會開始反思自己。
他為君三載,上朝聽政的日子屈指可數,整日都不離這個寢宮,他有心卻無力,北境的北翟虎視眈眈,南邊的綠林悍匪又開始鬧事,加上連年天災,那些摺子看着心煩,他索性都丟給了司賢良。
“皇兄憂國憂民,心胸實非臣弟所能比擬。”
謝淵咳了咳,一口痰卡在喉嚨里,臉被憋着青紫,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皇兄!”謝泓急忙上前幫他怕打後背。
緩過氣來的謝淵擺擺手:“朕無事……”
謝泓又跪下:“臣弟剛才冒犯,請皇兄降罪!”他主動請罪。
梁吟看着旁邊這兩人,真的是親兄弟,明明都已經自顧不暇身患重疾,偏偏還個個嘴硬,一個就是“沒事”,另一個就是“無礙”……
謝淵知道自己這個皇弟千好萬好,偏偏就是脾氣倔,為人處世從來都是滴水不漏,從來都沒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你過來!”
他將謝泓喚到身邊,仔細囑咐了一番,梁吟努力想聽到他們兄弟之間說了什麼,無奈距離實在是太遠,她就是有順風耳也聽不清楚他們談論的內容。
只聽見謝淵的最後一句,“朕今日所說的話請泓一定牢記!”
謝泓斂衣而立,恭敬叩首:“臣弟銘記於心!”
“那朕就安心了……”謝淵剛才似乎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說完之後變癱軟在榻上,眼中頓時沒了生機。
明明剛才還和謝泓侃侃而談,怎的突然?難道這就是姥姥說過的人臨死之前的迴光返照。
謝泓急忙湊在榻前:“皇兄!皇兄!”
“泓,將朕扶到內殿吧……文武百官應該也差不多到了……”他努力地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手扒着榻上的扶手要起來。
“臣弟遵旨!”謝泓背起謝淵,謝淵的頭無力地搭在他的肩上,抬都抬不起來,眼光都開始渙散。
他關了密室的大門,將謝淵放在龍床上,小心翼翼拉過錦被給謝淵蓋上,見勢不好朝門外高呼道:“來人呢!快傳太醫!”
被打發到外殿的宮女內侍聽到內殿裏傳來的動靜趕往進來查看狀況,看見不知何時從天而降出現在寢殿的謝泓,頓時嚇得不知所措,紛紛瞪大了眼睛。
“恭……恭王殿下!”
反應過來的首領太監汜水帶着宮人們下跪:“殿下千歲千歲……千……”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宣太醫!若有一人不到,整個太醫院提頭來見!”謝泓心急如焚,衝著發愣的宮人吼道。
“小崽子還不快宣太醫!”見慣了大場面的汜水看了看龍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又小心抬眼瞧了眼突然出現在正陽宮內殿之中的恭王,一切都來不及多想。
“小崽子還不快宣太醫!”見慣了大場面的汜水看了看龍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又小心抬眼瞧了眼突然出現在正陽宮內殿之中的恭王,一切都來不及多想。
他深居宮中數十年,這點子事都看不清楚,那簡直是白瞎了這個正陽宮總管的的名頭,不過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溫潤如玉的恭王如此色厲內荏的模樣。
蘇從珊幾乎是從自己的寢宮狂奔而來,外袍都沒有穿完整,哭的一臉梨花帶雨的樣子,美人落淚看起來確實很讓人憐惜,半跪在謝淵床前,拉着他的手小聲啜泣:“陛下你好狠的心,不要丟下臣妾一個人,不要……”
她應該留下的,應該要堅持留下的……
眼線遍佈整個長安的司賢良很早就有人通知了他,作為整個皇城的掌控者他早早就被請來主持大局,連聖上都要稱一聲“亞父”的人,地位自是舉足輕重。
梁吟這是第一次仔細看清楚司賢良是何許人也,眉眼精緻到根本不像是腌臢貧賤地方出來的人,他和死去的先帝謝池年歲差不了多少,濃密的眉卻是白色的,飛揚的桃花眼,這個年歲眼角卻只有兩道淺淺的細紋,保養得宜,薄而銳的嘴唇,整個人沒有內侍通有被人詬病的做作,言行確實有幾分玲瓏的嫵媚,一舉一動甚是悅目。
在那些言官御史眼裏,他不過是個一時得失擺不上枱面的東西,這就是這樣一個讀書人眼裏看不上的宦官,就敢穿着親王品階的蟒袍,梁吟清楚地看着他接下的大氅內側還綉着四爪的蟠龍,難怪宮裏的內侍私下裏都喚司賢良“九千歲”,連丞相
一個連指甲蓋都打理的整整齊齊生活如此精緻的人兒,如今竟然把持整個雍朝的朝政,文武百官通過尚書省的奏摺不是送到謝淵的正陽宮或者御書房,而是直接送進了東廠。
他是自幼陪着先帝謝池長大的心腹,可不但但是奴才這麼簡單,在後來謝池奪位過程中都是立了汗馬功勞的,甚至聽說要不是司賢良拚死把謝池從死人堆里背了出來,眼下的雍朝還知道會怎麼樣呢。
司賢良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對於出現在正陽宮中的謝泓一點都不驚異,而是恭敬地過來問安:“奴才司賢良參見恭王殿下。”
“司掌印平身吧,這裏沒有外人。”謝泓拖住司賢良的雙手,並沒有讓他跪拜,語氣甚是殷切讓他不必多禮。
“殿下折煞老奴了。”司賢良拱手。
“如今皇兄病重,泓自感才疏學淺無力為皇兄分憂,朝野內外還要請司掌印多多費心。”
司賢良當權日久,語氣雖是謙卑,姿態卻自有一種威嚴:“這是老奴分內之事,殿下不必憂心。”
躲在龍床底下耳朵一直就沒有閑下來,一邊聽着蘇皇后哭訴,“陛下你好狠的心!”“陛下臣妾也不想活了……”要說這美人兒哭起來聲音動聽到像是聽一首凄婉動人的歌曲,情真意切,她感覺自己都要忍不住掉淚了,什麼時候她有了蘇皇后這一副嗓子,就再也不擔心墨蛉嘲笑她的破鍋羅的嗓音了。
一邊又對謝泓和司賢良甚感不解,她想就算自己想一個也想不明白,這兩人的內心明明就是那種咬牙切齒想致對方於死地的那種,怎的此刻還在這裏侃侃而談,噓寒問暖。
既然好戲已經開場,就算是趴麻了腳,她也覺得要看到底。
謝泓不過是司賢良寒暄了幾句,就過來寬慰皇后蘇從珊:“還請皇嫂保重鳳體!”
宮女扶着沒力的蘇從珊起身,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淚,眼眶已經紅腫起來:“泓弟回來了……”
按照祖制陛下有恙,親王是需要進宮陪侍左右的,只是謝泓先帝在他離京的時候就下了諭旨,免了他一切的朝賀,這也就意味無詔他是不得擅離封地,更不能返回長安的。
但是這次是謝淵親自下的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崇陽……
“臣弟回來了……”
“一路上可還順利?”她知道謝淵這紙詔書,滿朝文武皆會反對,她支持他,哪怕他重用司賢良,聽信孫氏的讒言,但她還是全心全意的支持他,相信他。
她肚子裏的這塊“假肉”根本就瞞不了多久,不過是謝淵他病重,她為了穩固朝局安定民心不得已而為之,偏偏司賢良和孫氏還可以,但是帝位無嗣這是整個皇朝最大的危機。
她又何嘗不想給心愛之人生一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皇兒呢,至於棲鳳宮的那位她現在根本無暇顧及。
“多謝皇嫂關心,就算是再怎麼不順,泓如今也安然無恙的站在皇嫂面前了。”他自幼生活便如履薄冰,能真正將他放在心上關心的,除了死去的母親,就只有眼前的兩人了。
梁吟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由得想發笑,想當年雍朝開國皇帝膝下的皇子數量都能開個私塾,到了謝池這裏,這個帝位除了謝泓之外竟然無人可選,要是他知道當年這個他最瞧不上的兒子要坐上太極殿那把龍椅會被會被氣活過來。
司命星君這運簿寫得好看到勝過任何一個說書先生嘴裏的故事,也不對,好像說書人嘴裏那些稗官野史奇聞雜談,大部分也都是出自司命之手,果然是天生拿筆杆子的。
“怎的不見元貴妃?”
謝泓問出了梁吟心中的疑問,北翟的玲瓏公主嫁進闋宮,入長安的宏大陣仗她是沒有見過,就算了入了棲鳳宮也多待了自己宮裏不出來走動,她也遠遠的見過幾回,看遠景只覺得也是個窈窕婀娜的美人兒。
想這謝淵真是好福氣,后妃個個國色天香,卻無福消受,真的是可惜了。
一旁的正陽宮總管汜水忙回道:“元貴妃害喜嚴重,已經起不來床了,一早便遣了棲鳳宮的宮人過來回話。”
蘇從珊拿出了自己正宮皇后的威嚴:“找她作甚,傳本宮懿旨不許給她診治!”如今陛下都要拋下她撒手人寰,她也什麼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