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自如

第36章 36.自如

“恭喜老大成功修成人身!”

“恭喜什麼呀,那些靈芝雪蓮功效太過,我的身子虛不受補差點丟了條小命!”梁吟看着鏡子裏這具嬌小的身子有些發愁,根本不像她預想的那般美麗動人,五官尚且還算精緻,只是這黝黑的皮膚算怎麼回事,不若闋宮裏那些妃嬪,就是庭院裏洒掃的宮婢都是白皙透亮,膚若凝脂的,還有這四尺多一點點的身量,總之一言難盡。

墨蛉聞言,急忙問道:“老大你受傷了?嚴重不?”

“沒有沒有”梁吟擺擺手,似乎是想起了昨晚在玉明殿的場景,嘴角含笑道:“我命大,得遇貴人!”

幸好昨夜是最後一夜,進入十一月以後,就不需要每夜在御花園司夜了,連着三天唱一樣的,估計司命星君快要來找她麻煩了……

似乎感受到了來自北國的寒風,闋宮裏除了松柏冬青之外,其他的樹早就掉光了葉子,北風肅殺,萬籟俱寂,想到還沒有準備過冬的糧食,再看着周圍光禿禿的一切,梁吟就覺得腦仁疼。

“對了,你過冬的糧食分我一半吧……姥姥已經閉關了,就我自己吃不了多少,你分我一半就好……”梁吟難得求一回墨蛉。

“老大,就您那食量我可不敢苟同,突然想起要過冬,我正好撿了張皮革要加固屋頂,我就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吧!”墨蛉三步並作兩步,一溜煙就跑沒了蟲影。

這能不能算是不是樹倒猢猻散,大難各自飛啊!梁吟無比惆悵,難道這個冬天她要飢腸轆轆,活生生被餓瘦嗎?她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姥姥出關至少要明年初春,聽說北翟即將來訪,到時一定熱鬧非凡,她是不是可以這個冬天去謝泓的玉明殿蹭點吃喝,他那裏夜燈慵翦.香溫夢暖,飫甘饜肥一定是個過冬的好去處,梁吟再次覺得她算盤打的夠精夠響!

梁吟白天就趴在洞裏睡覺,晚上時不時都會去謝泓的玉明殿扛個果子來打牙祭。謝泓似乎也是提前備好的,窗邊的幾個小蝶里總是備好時鮮的蔬果和切好的綠葉,對於梁吟三更半夜總是會潛進自己的書房偷吃的,謝泓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還會吩咐延恩在窗邊養了綠植,初冬就開始燒銀屑炭了。

不日太子即將性冠禮,北翟的使臣也會入長安覲見,各種瑣事堆在一起,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寢殿睡過安生覺了,梁吟總是見謝泓他書房裏的燭光亮到很晚,她進去偷東西吃的時候,都會見他伏案很久,聽說太子玉體欠安,所有的事都丟給了他一個人。

梁吟剛開始進去偷東西吃的時候都還小心翼翼的,她先是倚在書房的外壁,後來改趴窗沿,到後來等到膽子大了,就直接現了人形,翹着二郎腿倚在謝泓的榻上吐葡萄皮,啃雞爪子,謝泓數日的夜宵都進了她的肚子。

梁吟心滿意足的拍拍鼓起的肚皮,又是美餐一頓。

“只我一人吃怪無聊的,你要不要也來點?”她忍痛分出去最後雞腿,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還是謙讓一點為好。

謝泓抬眼看着她手裏的雞腿,又看見她一臉不舍的表情,嘴角輕笑:“你盡興就好,我不餓!”

“那我就不客氣啦!”

梁吟賴在謝泓的書房也有幾日例如,她越發看不懂這個少年,他明明只有十六歲,這在他們族裏還是要被爹娘精心呵護的孩子呢!他的外表芝蘭玉樹,溫文爾雅,平時看的書也多是仁禮中庸的儒家經典,彷彿再過幾年便是那英俊瀟洒,風度翩然的兒郎,卻是沉默寡言,剛毅隱忍的性子……

可是民間傳言他又是另一般不學無術的市井紈絝,她想也許這便是深宮吧,凡事都是忍三分,讓三分,話只能說三分,畢竟人心隔肚皮。

還是他們寒蛩族好,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勾心鬥角。

“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後霜前着意紅。猶勝無言舊桃李,一生開落任東風。”她覺得無聊就淺唱了一首,她覺得他現在這般處境,和詩中的那一株木芙蓉極像,都是爹不疼娘不愛,哪怕自己從小父母早亡,也還有姥姥的疼愛同族的關懷,不像他這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猶勝無言舊桃李,一生開落任東風。”謝泓重複了一下這首詩的后兩句,他這是被人同情了嗎?

“原來你是個能詩善賦的!真看不出來!”謝泓放下手中的毛筆,言語中似有一抹打趣的意思。

梁吟啃完最後一個雞翅,意猶未盡的舔舔自己的爪子,“那是當然,雖然我不喜讀書,但也是從小被姥姥逼着閱盡百家典籍,通讀道藏三千,這點子詩詞本姑娘還不放在眼裏,你這一屋子的書沒有哪本是我沒看過的……”

她自小是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奈何唯一的剋星就是“稷傾”之術的萬千音符,實在是悲哀!

梁吟看着自己身上從浣衣局偷來的這身低等宮女的衣裳,甚是鬱悶,一襲淺粉的襦裙,無花無飾,只是在這粉色的映襯之下,她麥色的皮膚更加陰沉無光。

只見謝泓卻是一襲白衣勝雪,墨色長發鬆垮的挽在身後,他走到榻前的小几上,似是不經意間彈奏起擺在上面的古琴,悠然低沉,清如濺玉,旋律正是梁吟剛剛吟唱的那首。

“不知詞曲可有名字?”謝泓問道。

“我隨意哼唱的一段而已,還沒有起名字。”梁吟搖頭道。

“便換作‘隨心’可好?”

她細細想來:“隨心便能所欲,木芙蓉無言逃離紛擾,所求只唯心而已。”

窗外下起了細雨,這是最後一場深秋雨吧,添了些許冬日的冰冷,青石路,白玉階,仙雲墮影,亭台樓閣,梁吟忽然覺得站在她身邊這個少年,他的心並不像他的年紀,而像是一個耄耋老人,盡了一身榮光,散了一世繁華,那般垂垂老矣。

他能詞賦,功騎射,擅謀略,若他生在一般的士族,本該是個英俊瀟洒,意氣風發的疏闊男兒,卻只能偏安一隅,窩在闋宮的一角蟄伏,仰人鼻息,苟且偷安。

梁吟沒有再言語,她可以唱盡更多的名曲佳樂,卻似乎永遠也沒有辦法理解眼前少年的悲傷,她只能靜靜地看着他,讀書下棋,彈琴品茗,詩酒賞樂。

杜鵑在枝頭泣淚高歌,最後一場的深秋雨,卻沒有讓整個闋宮靜謐孤寂。

因為太子謝淵將行冠禮,屆時包括北翟在內的鄰國和屬國、藩國都將派使者前來長安觀禮,日子天天迫近,闋宮中所有的宮人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天璽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十太廟,太子謝淵加冠。

從昨日起謝泓就沒有回過玉明殿,墨蛉開始冬眠,梁吟便更加無所事事。想到她除了前幾年隨姥姥入去北苑避難,活這麼大竟然還沒有出過闋宮她就覺得憋屈,聽說今日太子謝淵在太廟行冠禮,百官朝覲,還有各國使節,那一定非常熱鬧,謝泓也一定在,以前畢竟尚未修成人形,活動範圍有限,所以梁吟決定去湊湊熱鬧。

她隨意跳上宮中前往太廟的馬車,靜靜地趴在車廂覆蓋座位的布帛之下一動不動,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混出了闋宮,等到太廟,她又從內侍房間找了件身量合適的藍灰色太監服換上,她可不要再穿宮女那一身淺粉的宮裝。

周遭的宮人匆匆忙忙,來來往往,她跟在一隊小太監身後,在太廟裏穿梭,整個太廟莊重肅穆,這本就是雍朝謝氏皇族的宗廟,她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命定皇族與生俱來勢威的壓迫,若非梁吟的寒蛩一族受命天帝,可代天巡狩,只怕是尋常修鍊成人的妖族此刻早顯了原形。

太子謝淵空頂幘遠遊冠,加緇布冠,再加遠遊冠,三加袞冕。

群臣和百官皆跪首,梁吟不敢明目張胆的抬頭,她悄悄的抬眼用餘光終於看清了祭天台上的雍帝謝池和皇太子謝淵。

雍帝謝池一身霸氣黑色的帝王袞冕,九條五爪飛龍似要翱翔天際般,周身充斥的都是至尊高位者威嚴霸氣,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出終日纏綿病榻和服藥的虛弱,現在的雍帝就像是傍晚微微傾頹的夕陽,光芒雖尚算耀眼,但不過是明日黃花,無論再怎麼掙扎,還是擺脫不了隕落的悲哀。

太子謝淵樣貌五分像其父,而謝泓只有三分,看着太子臉龐瘦削,面色暗沉,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襯得整張面龐更加瘦骨嶙峋,與謝泓一般雖同樣是劍眉星目,卻不如謝泓周身風度翩然,身子甚是孱弱。

只因當年周皇後生產時難產的緣故,謝淵既是嫡子又是長子,雖自小被寄予厚望,但終是經常纏綿病榻,身子與謝池一般不堪折騰。

雍帝謝池和皇太子謝淵在祭天台上接受百官朝拜,梁吟看見台下的謝泓,一身中規中矩的朝服,恭恭敬敬的隨百官跪在台下,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恭賀太子加冠。

不知不覺間過了很久,梁吟都覺得跪麻了腳,這冠禮實在無聊的可以。

當她想要偷偷揉揉發酸的小腿時,忽然聽到雍帝有詔書頒佈:“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然,自年初以來,朕之龍體每況愈下,而今詔令皇太子監國,大事小事需以其謀為謀。”

這是直接宣佈太子監國嗎?她抬眼望去,發現宣旨的正是謝池身邊最得寵的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司賢良!

接着看到司賢良又拿出一道聖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古者立王國所以衛京師,封諸子所以尊宗廟。朕仰膺眷佑,馴致治平,受真檢於大霄,啟仙源於邃古,盛儀交舉,鴻瑞洽臻,方徇群心,以建藩室。咨爾謝泓,朕之四子也,醇謹夙稱,恪勤益懋,授以冊寶,封爾為恭王,永襲勿替,封地崇陽,於十二月十五前往封地就藩,非詔不得入京。欽哉!”

雍朝禮法有定,皇子加冠之後才可冊封親王,授金冊金寶,歲祿萬石,府置官屬,前往封地就藩。可是謝泓年滿十六,尚未及冠,明眼人都瞧得出雍帝謝池自知壽數難長,這是在為皇太子謝淵清除障礙,消除隱患,便將謝泓早早封了個王爺丟出長安,恭王不就是恭敬安定的意思嗎?

都是兒子,差別就這麼大嗎?梁吟憤憤的想,她有些擔憂的看着謝泓。

只見他淡定的出列,同謝淵一起跪接聖旨,高呼萬歲,依舊波瀾不驚,不為所動,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幽深無垠,不見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還有如果謝泓出京了,那她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活,不能去和墨蛉搶糧食吃吧,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對於自己聽到聖旨后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自己的溫飽問題,梁吟覺得有那麼那麼些許對不起他。

梁吟小心翼翼的隨侍從的隊伍離開,臨走她還蠻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他,只見太子謝淵和謝泓手裏都有一紙詔書,不過一紙天堂,那一紙雖不能稱之為地獄,卻也是心寒。

雍帝離開后百官散盡,謝淵拿着自己的聖旨,經過謝宏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之意顯而易見,謝泓心領神會的撫上皇兄的手,表示他懂!

雖是心滿意足的得到了崇陽,但是他手間攥緊的聖旨似乎是隱忍,若非早有籌謀,如今他早已經被打發到北境雪原戍邊。

白日太子冠禮之後,夜裏雍帝在太極殿設宴招待群臣和各國使節。一時之間觥籌交錯,高朋滿座,鶯歌燕舞。

謝池在接受完各國使節和藩鎮王爺的見禮之後,就很快回了後宮。謝池痴迷長生之術服食丹藥,身子越來越虛,已經好幾年都不曾早朝,明裡是將朝政交給太子,實際上太子謝淵更是體弱多病,朝務的處理都經司禮監掌印太監司賢良之手,百官私底下稱其為“九千歲”。

太極殿裏歌舞昇平,雍帝不在百官也多了幾分放肆。謝淵的位置在龍椅的右下方,他早就換上了一身杏黃色的四爪蟠龍的朝服,胸前的蟠龍無論再如何威武,還是難掩謝淵暗沉的臉色和眼瞼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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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階春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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