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就在那一天,秦雪鷗把還錢列進了日程:每個月二十五號把錢轉進劉錫浪的支付寶賬戶。

那天微信聯繫的時候,劉錫浪曾明確表示不需要她再還錢了,秦雪鷗堅持不想欠人什麼,劉錫浪還強調自己欠秦雪鷗的,卻怎麼都還不了了。

是啊,如果欠的東西,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划個價的話,很多事情或許會簡單很多。這樣一想,秦雪鷗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可以花點錢買一輩子的安心。

秦雪鷗怕微信轉賬劉錫浪拒收,所以每次都是直接轉支付寶。每一次轉賬,都會截圖發給劉錫浪,劉錫浪從來都沒回過。

轉眼到了5月20日,秦雪鷗還沒來得及還完最後一筆錢,再刪了劉錫浪,就又收到了劉錫浪的微信轉賬:520。這一次,附了一條留言:“我把房子賣了,拿到了首付款,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無論如何要收下。”

看到這個的時候,秦雪鷗已經沒有了幾個月前的那份糾結,幾個月的時間,這個女人心情又平靜了很多。

她拿起手機回復:“心意我領了,謝謝你。轉給你最愛的那個女人吧。”

“我最愛的女人,就是秦雪鷗啊。收下吧,我是真心的。”

秦雪鷗的回復頗有佛理:“收下又能如何?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曾經你給我的任何東西我都照單全收。現在看來,收穫得最多的,是自己越來越多的貪嗔痴。我愛自己,所以想要戒掉貪嗔痴。這些,其實與你無關。”

也不知道劉錫浪到底看明白了沒有,反正他是再也沒有回復。

5月25日,秦雪鷗如期將最後2400元轉入劉錫浪的支付寶,截圖發給他,然後給他留言:“賬已清,情緣已了。

仍感激遇見,在那段以為人生從此寡淡的時光。

仍祝願幸福,以此生有佳人相伴。

時光已逝,盼死生不復相見。”

沒等劉錫浪回復,她拉黑了劉錫浪的微信。然後,她關閉微信,調出通訊錄,把記錄著劉錫浪的名片拉進了黑名單。她喃喃地說:“包工頭叔叔,不要再見了。”

六月的一個夜晚,秦雪鷗洗完頭髮回到家,微信電話就響個不停。秦雪鷗拿起手機一看,是孫偉銘。

這傢伙,已經很久沒跟秦雪鷗聯繫了,前段時間說是認識了一個公務員,感覺挺好的,談戀愛去了。秦雪鷗笑着調侃:“孫先生,戀愛幸福之餘還能想起兄弟我,真是難得啊!”

“雪鷗,你趕緊打開電視看省台新聞。呀!播完了,你看回看。”孫偉銘一本正經還有些急切。

“怎麼了?出事了嗎?還是中獎了?”秦雪鷗想不到新聞跟自己能有什麼關係,嘴裏開着玩笑,還是打開電視用遙控調到省衛視台。電視屏幕亮了,果然在播新聞。

手機聽筒里又傳來孫偉銘的聲音:“你倒回去五分鐘,應該差不多了。”

秦雪鷗按下了回退鍵,電視屏幕上的滾動條往前滾動了五分鐘,她邊調邊問:“怎麼了,菜市場菜價有浮動跟我有什麼關係?”

“哎呀,你等下……”

秦雪鷗眼睛盯着屏幕,瞳孔驀地收縮再放大,手機滑落到地上,孫偉銘的聲音戛然而止。新聞播報員的聲音,也隨着畫面里出現的汽車和秦雪鷗的耳鳴變得虛無縹緲:“今天下午五點左右,距離江城一百四十五公里的圍山風景區發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輛江城牌照的‘路豹’越野車在盤山公路撞斷圍欄衝下山崖。車上司乘人員一共兩人,一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電視裏新聞扔在播報,手機微信電話響了又響。秦雪鷗渾身顫抖,脊背筆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她猛然清醒,覺得自己要做點什麼,撿起一旁的手機,孫偉銘的微信電話又打了進來。她腿有些軟,又跌坐在了沙發上按下接聽鍵。

“喂,雪鷗,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秦雪鷗說著沒事,聲音顫抖。

孫偉銘接著說:“我今天看新聞的時候,想起你給我看過的照片,我認得那輛白色的車,怎麼樣,是他嗎?”

秦雪鷗眼睛沒有焦距,機械地回答:“應該是,救援人員把人抬出車的時候,人身上打了‘馬賽克’,車子駕駛位旁邊掛着的那隻雞和那串佛珠我認識,就是他車上的。”

“雪鷗,你別著急,新聞里說了一死一傷。跟副駕駛比起來,司機相對安全一些,況且是那麼好的車。你先別著急,再看看網上的新聞報道,可能情況要詳細一些。對了,你一個人在家嗎?你要不要我過來?”孫偉銘明顯有些着急了。

“哦,不用,我先看看網上的新聞,可能不是他開車。”秦雪鷗這樣想着心裏才平靜一些。

“對對!不一定是他開的車,有可能是別人借了他的車呢。你別著急啊,看看再說。”

掛了電話,秦雪鷗忙着打開瀏覽器新聞頁面,在搜索欄里輸入“江城特大車禍”,一下子出現幾百條消息。最前面的就是有關“白色路豹衝下山崖”的新聞。她感覺自己內心前所未有的緊張,顫抖着點開了新聞。

事實容不得她心存僥倖。兩個多小時后,網上的新聞如雨後春筍,而且比電視裏的新聞要詳盡得多。新聞里明確顯示:“路豹司機是五十歲左右男性,淮陽人。救護車送到最近的淮陽醫院的時候生命體征微弱。副駕駛位乘客女性,四十五歲,安陽人,頭部重創當場身亡,警方已第一時間通知死者和傷者家屬。”

劉錫浪,自己愛着的那個男人,載着另一個女人——他愛着的女人一同出遊,途中遭遇車禍,目前生命垂危。這算是慷慨殉情嗎?

秦雪鷗渾身無力,癱坐在沙發上。劇烈的情緒起伏,她居然流不出一滴眼淚,嘴角還扯出了一個微笑。過了一會兒,她撥通了肖玲的電話:“鈴鐺,你在幹什麼,沒事的話現在到我家來好不好?”

肖玲沒有問為什麼,掛了電話馬上出發來到了秦雪鷗家裏。

看到肖玲,秦雪鷗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肖玲抱住她,急切地問:“雪人,你怎麼了?”

秦雪鷗抽泣着說:“鈴鐺,包工頭叔叔……他……他……他開車出了車禍……送到醫院去了……生命垂危。”

肖玲緊緊地抱着秦雪鷗,說:“雪人,你別怕,別往壞處想。不是生命垂危嗎?不是送醫院去了嗎?可能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你先別著急。”

說完,她把秦雪鷗推坐在沙發上,雙手握着秦雪鷗顫抖的肩膀,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新聞……新聞里播了。”秦雪鷗泣不成聲。

肖玲沒再說話,拿起秦雪鷗的杯子到廚房給她倒水。飲水機燒水的過程中,肖玲拿出手機,認真查閱新聞。

肖玲倒完溫水再回來的時候,秦雪鷗沒再大哭,而是低聲飲泣。

“雪人,你想怎麼樣?”肖玲把杯子遞給秦雪鷗。

秦雪鷗雙手接過杯子,一直不停地顫抖。平靜了一下,她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心裏好亂。都是我不好,大過年的說什麼老死不相往來,最後一條信息幹嘛說死生不復相見。好好的,幹嘛說死不死的。都是我不好!”

“夠了!”肖玲一把奪過她的杯子,蹲下身子,板正秦雪鷗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嚴肅地說,“秦雪鷗,你不要每次一出事就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人家成雙成對出去玩,心情激動玩極品飛車,剎車油門沒配合好出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他的誰啊?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秦雪鷗睜大淚目,盯着眼前的好友,輕聲說:“是嗎?他出事跟我無關對不對?我已經不是他的誰了,所以與我無關對不對?”

肖玲再一次抱住了秦雪鷗,在她耳邊說:“雪鷗,他是你愛着的男人。你不是他的誰。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你必須要承認。這是意外,誰都不想看到,但是既然已經發生,誰都只能接受。你該慶幸,坐在他車上的那個人不是你。”

是啊,肖玲說的沒錯。她是該慶幸,坐在副駕駛的不是秦雪鷗。那次去金寨的時候,劉錫浪在盤山公路上飛車的情景歷歷在目,秦雪鷗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讓他把車速降下來。這次去圍山,坐在他駕駛座上的那個女人,會不會也像秦雪鷗一樣一驚一乍,時刻提醒他注意安全呢?還是感受着車子在盤山公路上疾馳的快感,唱着快樂瘋狂的歌呢?

應該是後者吧,因為一再提醒他注意安全的秦雪鷗被他放棄,而坐在他副駕駛的那個女人,該是更懂他追求刺激的快樂,願意陪着他快樂的那個吧?哪怕這份刺激,這份快樂會帶着他們朝死神飛馳而去……

想到這裏,秦雪鷗感覺揪着的心放鬆了一些。肖玲餵給她一粒安眠藥,陪着她度過了她以為一定會失眠的這一夜。

在藥物的作用下,秦雪鷗並沒有失眠,但是幾次都被噩夢驚醒。第二天早上,肖玲幫秦雪鷗和自己一起請了假,寸步不離地陪在秦雪鷗身邊。

肖玲太明白這種永別摯愛的錐心之痛,她記得自己以為熬不過去的那段日子,秦雪鷗是如何變着方請假坐飛機回來,寸步不離陪在自己身邊。

第三天,肖玲輾轉打聽到劉錫浪在淮陽生命體征穩定后,已經轉入省人民醫院ICU病房準備腦外科手術的消息。她猶豫了很久,還是平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秦雪鷗:“雪人,劉錫浪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了,現在轉到了省人民醫院。”

秦雪鷗得知這個消息就坐不住了,起身拿起包就想往外走,肖玲攔住了她。

“現在你以什麼身份去?前女友?朋友?他還沒動手術,ICU誰也進不去。你先坐下,聽我說。”

秦雪鷗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頹然坐到了沙發上。肖玲接著說:“你先冷靜下來,我們都已經兩天沒上班了,明天我們都必須去上班。這樣吧,我打電話給李華,他就在人民醫院,他打聽消息會方便很多,讓他關注着,等劉錫浪動完手術轉到普通病房,我再陪你去,我不攔着你,好嗎?”

“那萬一,他死在手術台上呢?那可是腦部手術。”秦雪鷗着急地問。

肖玲定定地看着她,說:“雪人,你要理智。手術是很危險,轉過來就是救命,我朋友跟我說是死馬當活馬醫。可是你去了也於事無補,你目前能做的,只是在家等消息,盼着他能挺過來,你知道嗎?”

秦雪鷗點了點頭,和衣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第二天,肖玲接到了李華的電話,劉錫浪手術成功。手術當時很兇險,腦外科主任親自主刀,清除顱內瘀血。骨科手術同步進行,處理肋骨、腿骨、髖關節等多處骨折。人是搶救過來了,什麼時候清醒還不一定,有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秦雪鷗又坐不住了。肖玲再一次阻止了她:“雪人,手術成功了,我們就該慶幸,應該會好轉的。我們再等等好不好?等他轉到普通病房,允許探視了我再陪你去。”

半個月以後,肖玲陪着秦雪鷗來到了省人民醫院腦外科普通病房。她們到的時候,秦雪鷗緊緊握着肖玲的手,渾身顫抖。

劉錫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裹着紗布,鼻腔插着氧氣管,面部有些浮腫,眼角、嘴角處明顯的淤青彰顯着大半個月前的那場車禍的兇險。

李華站在她們身後,輕輕地說:“一直沒醒,各項生命體征還是平穩的,所以從ICU轉了出來,畢竟費用太高。”

秦雪鷗轉臉,問:“怎麼就他一個人在這裏,他家人呢?”

李華回答說:“入院的時候一個自稱是他大哥的人來給他辦的所有手續,做手術他家人都來了。聽說有哥哥、姐姐和妹妹。父母都年紀大了,沒有驚動他們。他哥哥說他女兒在澳洲留學,九月份就畢業了,也沒有通知她。他哥哥還說,那孩子可憐,前兩年剛剛失去了母親,現在父親又……”

“那現在呢?沒人照顧他嗎?”秦雪鷗追問。

李華接着回答:“家人基本上都走了,請了個護工。只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自理,每天護工給他擦身子和翻身防止褥瘡。現在護工大概去吃飯了。”

聽到這裏,肖玲說:“李華,謝謝你,這麼關心這個跟你毫不相干的人,情況打聽得這麼清楚。”

李華看向秦雪鷗的眼睛,說:“應該的,既然你們拜託了我,我就應該要關心不是嗎?”

秦雪鷗低下頭,避開了李華的眼光。她在劉錫浪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握住了劉錫浪的手,說:“包工頭叔叔,我是秦雪鷗,我來看你了。”

看到這一幕,肖玲對李華使了個眼色,一起走了出去。

秦雪鷗淚如雨下,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思念如潮水般襲來,她貼近劉錫浪的耳邊,輕輕地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知道我有想你嗎?”

劉錫浪一動不動,像是一副蠟像。肚子輕微的起伏是他還活着的唯一憑據。

秦雪鷗握着他的手,喃喃地跟他講了很久很久的話,說著自己的工作,傾訴着自己的思念,這一切,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語。

低着頭走出病房的時候,肖玲和李華迎了上來。

秦雪鷗抬起頭看着李華,說:“他會怎麼樣?”

李華沉默了幾秒,回答:“剛才我已經跟肖玲說了。昏迷的時間越長,清醒的幾率就越低,身體各項機能也會隨之退化。雪鷗,我要如實告訴你,情況不容樂觀。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況且這種病,家人一旦放棄,會很快……”

“那,我可不可以來照顧他?”秦雪鷗脫口而出。

聽到這句話,肖玲一把拉住她的手,說:“秦雪鷗你瘋了吧?李華剛才說得隱晦,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躺在裏面的劉錫浪是個植物人,他什麼都不知道,隨時有可能腦死亡。你照顧,你憑什麼照顧?這個男人無情地拋棄了你!他離開你很久了,秦雪鷗!”

肖玲的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了走廊上路過的護士和病人家屬的側目。

秦雪鷗看着肖玲,沒有出聲,眼裏都是慘兮兮的隱忍和痛苦。

肖玲跟李華打了個招呼,二話沒說就拉着秦雪鷗離開了病房。

到了醫院樓下,秦雪鷗沒有上肖玲的車,她拉着肖玲的手說:“鈴鐺,我聽你的,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現在不想回家,我想走一走。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肖玲盯着她看了一會,說:“好吧,你冷靜下來再決定,不要太委屈自己。話是這麼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非決定照顧他,我也支持你,儘可能地幫你好嗎?”

秦雪鷗一把抱住肖玲:“謝謝你,鈴鐺。”

目送肖玲的車離開醫院,秦雪鷗也朝着江邊走去。她把耳機塞進耳朵,耳機里傳來郁可唯的那首《路過人間》

“嘿,意不意外?他背影,那麼輕快。

嘿,要明白,人會來,就會離開

世上唯一不變,是人都善變。

路過人間,愛都有期限。

天可憐見,心碎在所難免。

以為痛過幾回,多了些修鍊

路過人間,就懂得防衛,

說來慚愧,人只要有機會,

就又淪陷。

嘿,別再猜,他可曾想過回來。

嘿,醒過來,你很好,他也不壞。

快快抹乾眼淚,看曇花多美,

路過人間,無非一瞬間,

每段並肩,都不過是擦肩。

曾經辜負哪位,這才被虧欠。

路過人間,一直這輪迴。

幸運一點,也許最後和誰都不相欠。

人對愛和永遠,應該有幻覺,

路過人間,也才幾十年。

卻為了愛,勇於蹉跎歲月。

相遇離別,貪嗔愛痴怨

誰有意見,莫非是心裏面,

渺無人煙?

無人可戀,

來這人間,有多浪費。”

倚在江邊的圍欄上,秦雪鷗將這首《路過人間》設為單曲循環,眼睛循着江水極目遠眺:對面的高樓被它背面的大山映襯着,在暮色中越來越縹緲。一陣風吹來,短髮在風中糾纏着,混合著她臉上的眼淚黏在她的眼角、腮邊。

在秦雪鷗的背後,不遠不近的地方,一個瘦高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影子拖得老長。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視着欄邊那個凝視着江對岸的女人。一襲白衣也在越來越沉鬱的暮色中,越來越暗,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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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致溫柔是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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