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岐水平原
一場大雨打破了初生之土的秩序,炎帝騎着神牛離去,他的眼裏氤氳着悲傷;象馱着五穀,後面跟着女人,好在趕在大雨之前收完五穀和桑麻了;智者回到各自氏族,首領進山圍獵,他們承擔起照顧女人和孩子的責任。
四十九個氏族有序地在岐山下避雨,他們雙手交錯放在胸口,敬畏地用古老的語言感謝天的恩澤。
岐水水位開始抬升,甚至蔓延到整片岐水平原,形成了汪洋沼澤。
“有相氏的智者,炎帝有請,”一隻赤、黃、青三色彩羽大鳥抖落翅膀上的水珠,鳥背上跳下來一個麻衣少女,她單手放在胸口行了一個禮,然後繼續說道,“四十九個部落的智者都需要去。”
“好。”相叟把因為思索陷入沉睡但依舊保持左手指月右手摘星動作的相思交付給他的女兒,然後去往臨時搭建的祭台。
三色彩羽大鳥不情願地撲棱着翅膀飛入雨幕,極具人性化地打了個哆嗦。
“孟鳥,我知道你討厭水。”少女替孟鳥梳理羽毛,咯咯地笑。她回頭看了一眼保持着奇怪動作的相思,又狼狽地挽起額頭的碎發。
三色孟鳥在神農氏聚集的地方停了下來,低頭用喙整理胸前的羽毛。
“魚,都傳達完畢了?”一隻體型比孟鳥大一倍不止的青鳥踱步過來,鳥背上的少女正是帝女青鳥。
“嗯。”被叫做魚的少女抓了一把五穀,孟鳥顧不上整理羽毛,啄食五穀。
“多謝了。”帝女青鳥淡淡地說。
四十九個氏族合計一百八十位智者聚集在臨時搭建的祭台下,有的手持神牛旗,有的手持碩大龜甲,有的手持潔白獸骨。
炎帝坐在祭台上閉目養神,偶爾有青鳥氏的青鳥從雨幕中飛來傳遞圍獵白澤的進展,偶爾有智者因為對占卜結果有異議爭得面紅耳赤。
岐山,炎帝任命掌管狩獵的伏蒙帶領一萬男人分成一百支隊伍把岐山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對圍獵行動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獵人們手持骨矛和骨刀列隊上山,驚動了林中的虎豹豺狼和麋鹿獐子。
炎帝部落已經許多年沒有過戰爭,掌管狩獵的伏蒙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勇士,他曾經摔翻兩頭因為發情而互相角力的公牛,他還有一個響噹噹的名號——公牛終結者。公牛終結者伏蒙手持一柄精緻的刀走在前面,這柄精緻的刀和十年前禾從有熊氏部落帶回來的刀子一模一樣,是用黃燦燦的黃銅礦和色澤不一的錫礦煅燒成汁水冶鍊的,是炎帝賜予這位部落勇者的榮譽。
岐水平原往東,六面繪有熊羆貔貅貙虎的旗幟正在往初生之土挪動,百餘頭熊羆貔貅貙虎六類巨獸混在軍隊中咆哮不止。
岐水平原,一百八十名智者停止了爭吵,老得像塊龜裂黃土地的神農氏智者素顫顫巍巍地走到炎帝面前,跪伏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頭頂,托着一塊龜裂龜甲。
“素,”炎帝睜開眼,問道,“如何?”
“凶……凶兆。”素哆哆嗦嗦說道,他乾癟的身體像一塊風乾的獸皮。
“素,你老了。”炎帝悲憫地說。
整個炎帝部落最富有智慧的智者素倒地不起,背上插着一柄精緻的刀子。
岐山,公牛終結者伏蒙已經將虎豹豺狼、麋鹿獐子趕到山巔,那裏有一塊開闊的壩子。萬人圍獵隊伍剛好將壩子團團圍住,壩子中間平日裏素不往來的百獸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哦,帝執到底是忍不住了?”
萬人圍獵隊伍面面相覷,尋找藏在百獸中的聲音,難道那裏有人?
“白澤,炎帝之名是你能直呼的?”公牛終結者伏蒙呵斥道,“炎帝承火德,統御四方,你若是臣服……”
岐水平原外,熊羆貔貅貙虎六面旌旗迎風招展,為首與巨熊並肩而行的男人問:“下雨了?到哪兒了?”
“稟,此地叫陶澤。”
“原地休整。”英武男子揮手,大軍停下,他半跪在地上,扣了一塊粘稠的土壤,放在嘴邊,欣喜說道:“甜的。”
他透過雨幕向西望去,十一年前追逐一隻白澤誤入這裏。他脫下粗麻衣服,露出健碩的上身和幾十道疤痕。他用手撫摸着胸口那一道疤痕,是該償還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令英武男人改變了計劃,大軍找到一處密林休整,有人去撿拾乾柴,有人尋找火絨,一個年長的人取出木燧,“嗤”地一聲,一簇火苗升騰起來。
岐水平原,屬於人的白天落幕,黑暗籠罩着初生之土。四十九個氏族各自聚集在一起,由智者領着找乾燥的崖壁或者大樹過夜。火堆熊熊燃燒,陶碗裏飄着一層稀薄的糜子,這是炎帝的恩賜。
相思依舊保持着左手指月右手摘星的動作,他完全陷入了沉思,這個關於天空、大地和人的命題太過於晦澀。他的姑姑,一個裹着一塊獸皮的女人兩眼放光望着稍遠一些圍着篝火跳舞的男子。
“該給她找個男人了。”一個年長的女人說。
相叟沉悶地點頭,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另一個女兒。他從篝火堆里取了一根火把,牽着女兒走到有孟部落,對有孟氏智者說:“樵,這是我的女兒。”
有孟氏並非神農後裔,只是屈服於歷代炎帝的德行或者武力而歸順,成為炎帝部落的一個成員。
炎帝部落神農氏以姜為姓,其餘部落各自有氏,只有身份尊貴的人,譬如首領、狩獵首領、富有智慧的智者才配有名,其餘人頭頂上只有千奇百怪的外號。
有孟氏智者樵牽來一頭牛,遞到相叟手裏,雙手交錯放在乾癟的胸口說道:“我的老朋友,我一定給她尋一個出色的男人。”
相叟沒有接過牛,他指着陷入沉思的相思說道:“那是我女兒的孩子,他叫相思。”
樵點頭,看來相思是下一任首領無疑了。
相叟返回營地的時候有相氏二十多個女人和孩子都睡著了,只有那個年長的女人問:“你空手回來的?”
相叟搖搖頭,年老的女人嘆息一聲蜷縮成一團,他用手指在灰燼上胡亂作畫。
“世界是畫的。”相叟嘟囔一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