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梁宵看破紅塵,從霍闌懷裏起來,四大皆空穿好了衣服。
霍闌想要起身幫忙,被梁宵不由分說按回了床上。
霍闌沒防備,讓他砸了個實着,下意識抬手把梁宵回抱住了,避着床沿,往懷裏護了護。
梁宵趴在他肩膀上,半愁不愁,先忍不住笑了。
要去寺里,不好太放肆。梁宵咳了一聲,壓了壓熱意,含混:“等……我回來。”
梁宵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也知道霍闌沒怎麼休息,不放鬆地把人按在床上,扯着被子囫圇裹住:“睡一覺,起來再工作。”
霍闌被他折騰這一通,又結結實實仰面在床上砸了一下,其實已經很精神,但還是順着梁宵的意思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窗帘被拉得嚴實,燈光隔着眼皮,暖融又暗淡,幾乎叫人分不清時間。
梁宵在屋裏忙活一陣,把趁手的東西幫他收拾好了,繞回床邊坐下,檢查了霍總的睡眠狀況。
霍闌有心配合他,安靜闔眼躺着,呼吸平緩一動不動。
梁宵不知道從哪兒藏了片茶樹嫩葉,捏在手裏屏息凝神靠近,撥弄了兩下他的眼睫毛。
霍闌:“……”
霍闌闔着眼,更顯得眼睫濃深。梁宵玩上了癮,沒忍住又去扒拉另一邊。
霍闌實在忍不住,睜開眼睛,捉住了他的手。
梁宵沒半點被抓包的自覺,惡人先告狀,換了只手拿葉子點他:“裝睡。”
霍闌一向辯不過他,不知道怎麼就又成了理虧的一頭,靜了下:“養神也……很有用。”
霍闌握着梁宵的手腕,掌心貼着腕骨,幾乎更能察覺到梁宵這些天又掉了多少分量。
霍闌不想讓他更替自己操心:“我會躺足一個小時,你放心。”
梁宵看着霍闌身上又冒出來一板一眼的架勢,連頭疼帶心軟,捨不得再折騰他,在霍闌唇畔叨了一口:“別動。”
霍闌微怔。
梁宵這次來帶了個有些陳舊的表盒,看得很緊,不准他打開看,霍闌也恪守着規矩,一次都沒碰過。
霍闌按他交代的不動,看着梁宵把那個盒子拿過來:“是什麼?”
“本來想等你哪次鬧彆扭了,就拿出來哄你。”
梁宵笑了笑:“這麼容易就給你……虧了。”
霍闌蹙眉:“我不會鬧彆扭。”
梁宵心說你沒少鬧彆扭,安慰地拍了拍霍·下雪·河豚·總的肩膀,打開那個盒子,從裏面拿出來枚袖扣。
霍闌撐着手臂坐起來,還想同他解釋情緒的事,看着梁宵遞過來的東西,頓了頓,下意識抬手接在掌心。
袖扣格外精緻,銀色金屬包邊,是能打開合上的暗扣造型,裏面的材質顯得格外特殊。
淡青色,像是某種琥珀,裏面封了枚剔透的冰晶。
清新潤涼的雨意一併撲面而來,霍闌下意識握緊了袖扣,倏地抬頭。
“我問的池澈。”梁宵笑笑,“他說這樣能存一點信息素……這麼一轉就關上了。”
江平潮也有個裏面封了片香菜葉的琥珀吊墜,粉絲一直在扒這塊吊墜的寓意,知道內情的人雖說多少有些不忍直視,但也畢竟感懷艷羨這種情分。
梁宵特意找池澈問過,alpha的易感期除了用擬信息素應對,其實也有別的辦法。
omega的信息源可以萃取提純,凝成類琥珀的材質緩慢揮發,只是要直接從腺體提取,多少要受些折騰。
他的腺體已經大致痊癒,找了個在劇組拍戲的空檔,拽着管家合謀,溜出去折騰了小半天。
要不是為了這個……說不定也不至於只能堅持區區十分鐘。
梁宵想想就扼腕:“我真的沒那麼快……”
霍闌看他半晌,將梁宵攬回懷裏。
梁宵還在為十分鐘鬱郁不得志,忽然被整個端起來,嚇了一跳,本能回抱住霍闌:“你先自己感動一會兒,我得出門,現在不能亂來——”
“……”霍闌:“我不亂來。”
梁宵半是鬆了口氣半是惋惜:“哦。”
霍闌摸摸梁宵的頭髮,掌心覆在他腺體上:“還難不難受?”
“早沒事了。”梁宵說,“我上次去順便做了個檢查,腺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就是自主性還差,激發和抑制都偏弱。”
一而再再而三落下的傷,被霍闌嚴格盯着養了這麼久,好是好得差不多了,再要恢復就只能細水長流。
梁宵生怕他不懂,特意給他們霍總詳細解釋:“就是我要麼不進入發情期,一旦進了,沒個七天七夜不是很容易出來。”
霍闌畢竟端肅慣了,被他說得有些無措,側過頭低聲:“不說這個。”
梁宵知道他不亂來了,就很想再多說幾句:“等這個階段過去,就徹底沒什麼問題了,我就能偷偷溜進你辦公室。”
“你把隔音修得好一點。”梁宵越想越帶感,“到時候心隨意動,抓緊時間,關門下唔……”
霍闌實在忍不住,低頭吻住他,細細把只能堅持十分鐘還要硬撩的omega親得沒了音。
梁宵被他親得沒話說了,軟塌塌趴着,心滿意足:“還以為你會生氣。”
霍闌把梁先生仔細團好,在懷裏圈穩:“我為什麼生氣?”
“我瞞着你弄這個……”梁宵含糊,“你怕我傷身體。”
照霍闌一貫的作風,梁宵其實多少還有些擔心,他們霍總會不會因為他不珍惜身體再下場雪,不分三七二十一動怒把禮物退還給他。
少年霍闌是一定要為這種事生一場氣的,梁宵甚至都準備好了第二套方案,倔強而堅貞地含淚離家出走,為兩個人的愛情故事加上點無傷大雅的小波折。
然後再被他們霍總找回來,關進小黑屋,更嚴重的說不定直接綁起來,狂風驟雨地按在床上……
霍闌察覺到他視線往袖扣上瞟,蹙了下眉,攥起拳背在身後。
梁宵沒忍住樂:“不搶。”
梁宵心猿意馬,抱着他輕拍了兩下:“太遺憾了。”
霍闌跟不上他的思路,還不清楚梁先生腦內的車一路上了多少邁,搖搖頭,在梁宵額間吻了下:“你有分寸。”
覆落下來的吻太柔和,梁宵從狂風驟雪的夢裏醒了,抬頭迎上霍闌視線。
“你知道我怕什麼。”霍闌說,“你並不很在意自己,但為了我,絕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再叫自己出事。”
梁宵不習慣這麼措手不及地坦白,張了張嘴,有點臉紅:“也,也沒這麼偉大……”
梁宵沒繃住,咧開嘴笑了下,抱着霍闌埋進頸間,正要含着熱淚也表個白,忽然被他們霍總在肩背上輕按了下。
梁宵控制不住條件反射,肩背筆直坐在他腿上:“……”
“剩下的事,我會負責。”霍闌看着他,“你不在意自己這一項,也要更正。”
梁宵隱約覺得不對:“這是我之前和你說的……”
霍闌不止學會了這一句:“否則等將來我們老了,你一旦身體不好,我還要抱着你四處走動,專心照顧你。”
梁宵喃喃:“你不專心照顧我嗎?”
“……”霍闌:“照顧。”
梁宵:“你不抱着我到處跑嗎?”
明明現在他身輕體健沒病沒災,他們霍總都已經快幫他把腿捐了。
霍闌:“……”
霍闌被他反駁得無言以對,本能覺得一定忽略了什麼地方,蹙緊了眉垂眸沉思。
梁宵佔了便宜就跑,從他懷裏蹦下來,飛快叨了在邏輯的衚衕深處沉吟的霍闌一口,拎着衣服矯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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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棲石寺,賞景的賞景看古迹的看古迹。梁宵找了個空,忽悠着跟拍導演去幫忙拍蘇老師給俞枝捉蟈蟈,繞到寺內找着了管家。
管家已經等他一陣,目光亮了下,迎上來:“梁先生……”
梁宵點了下頭,笑笑:“辛苦您了。”
管家連聲客氣着不敢,引他過了扇小門,去了專供香客的佛堂。
牌位一放十年,長明燈都換過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經格外陳舊了,當年的漆色都暗淡了不少。
梁宵按着沙彌指引,鄭重按晚輩行了禮敬過香,安靜拜了幾拜。
佛前青燈,冷清安寧。
管家在一旁陪着,心中黯然感懷交集,悄悄同寺里續了香火,回來時愣了愣:“梁先生,您求的什麼?”
梁宵頭也不抬:“同命符。”
管家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慌忙攔他:“不行不行——不是跟您開玩笑,霍總真的不喜歡這個。”
管家年紀大了,多多少少信這個,壓低聲音跟梁宵透底:“確實靈……霍宅一直偷着說,先生夫人就是因為這個生死同命,才會一起出了意外……”
梁宵看了看一旁怒目而視的小沙彌,及時接過那兩個放了符紙的護身符,拽着管家出了佛堂。
管家憂心忡忡盯着他。
“不要緊。”梁宵耐心給他講,“解鈴還須繫鈴人。”
梁宵對霍闌的性格已經有了十成把握,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心裏過不去這個坎,不是不去碰它,自欺欺人地找點什麼東西遮起來,就能假裝這條路平了的。”
管家無從反駁,為難:“要我們假裝先生夫人回來了嗎?”
“……”梁宵:“啊?”
管家和霍闌討論過梁先生怕鬼的問題,不很敢和他說明白,隱晦暗示:“假裝……先生夫人收到香火回來了,和霍總說他們過得很好,還很支持你們兩個在一起……”
梁宵肅然起敬:“不用。”
梁宵來上這一炷香,不只是為了圓成霍闌的念想。
既然兩個人已經算是一家,不論怎麼樣,當然也要來見霍闌的長輩。
何況梁宵對自己也向來很有信心:“再說了,伯父伯母為什麼會不支持我們兩個在一起?”
管家:“……”
梁宵覺得這一句純屬多餘,仔仔細細收好了那兩個護身符,同管家一起出了寺:“符就是用來護人的,靈不靈,其實只看能不能得償所願。”
“是。”管家語塞,“可霍總——”
梁宵懂:“霍總小時候聽霍宅的人說多了,多多少少受了影響,也有些信這個。”
管家悔之莫及:“是。”
霍總不只有些信這個,還會一邊把公證過的遺書交給梁先生,一邊批評梁先生說得太不吉利。
管家生怕畫面重演,提心弔膽跟着梁宵:“您和霍總好好說,盡量不要提生生死死神神鬼鬼……”
梁宵對這個最有把握,點點頭:“您放心。”
管家不放心,一路把他送回了錄製場地。
圍爐夜話多半是導演組的專場,眾人在老宅曬場圍坐成一圈,月明風清團着茶爐,聽編劇和導演講故事,算是難得出不來什麼岔的環節。
尹馳難得省心,指揮着攝像安詳地拍了一圈。
製作人和這兩個人搭了不止一次,聽得耳朵起了繭,扯着孟飛白在一邊打撲克。
蘇蔓沒能給俞枝捉着蟈蟈,咬着草葉教omega小姑娘編蟈蟈籠子。
江平潮難得能和經紀人多待一陣,勉強聽五分鐘,就要回頭找一找池澈的位置。
……
“其樂融融。”尹馳感慨。
副導演深以為然點頭:“要是大家一直都能這麼和諧就好了。”
“……”管家不很清楚節目組之前遭遇了什麼,離怡然品茶的攝製組遠了些,在暗處守着攝像機埋伏了一整晚,終於滿腹憂慮地回去了
“好了,剩下的明天再講。”
編劇被跟拍導演小心翼翼提醒了三次拍攝結束,依然不緊不慢講完了最後一個求符保平安的故事,笑吟吟對霍闌高度評價:“霍總前途無量。”
霍闌謙辭道謝,扶着睡了兩覺的梁宵稍坐起來,輕輕拍了拍背,想要將他叫醒。
梁宵睡得昏天暗地,勉強掀開眼皮看了一眼,就又打着哈欠撲街在了他肩上。
霍闌擔心編劇誤會,伸手將人扶住:“他不是——”
“他不是故意睡着的。”編劇笑吟吟點頭,“這個故事他原本也用不着聽。”
霍闌微怔。
“什麼符保什麼人,什麼災念什麼經。”
編劇不緊不慢:“有執念才會專心聽這個。”
梁宵在寺里特意拜託了編劇,裴光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笑着問霍闌:“你現在覺得,同命符是做什麼用的?”
霍闌怔了下:“生死同命……”
裴光擺了擺手,格外深奧地拍拍他的肩膀,從宋導手裏搶了根火腿腸,一溜煙走了。
攝製組這一次沒有近距離跟拍,梁宵半睡半醒,晃晃悠悠被霍闌領上山腰,攝像機跟到小屋門口,就懂事地自己下了山。
霍闌記着承諾,攬着梁宵輕晃了兩下,見他惺忪睜了眼,才抬手替他仔細剝了衣服。
梁宵:“!!”
梁宵瞌睡蟲飛跑了十來只:“到哪段了?”
霍闌愣了下:“什麼?”
梁宵特意在編劇的支援下為今晚寫了個大綱,趴在他胳膊上醒了醒神,忽然精神抖擻,興沖沖就要往溫泉跑。
霍闌及時把他圈回來,一絲不苟衝過了熱水、預先準備了補充體力的葡萄糖和飲料水果。
兩人說不定多晚才能再回來,霍闌在挑水果時多耽擱了些,繞到溫泉浴場,梁宵已經愜意地癱在了池邊上。
霍闌放下果盤,摸了摸梁宵的額頭:“暈不暈?”
“沒事。”梁宵精精神神,“一塊兒泡嗎?”
霍闌笑了下:“不急。”
他知道梁宵期待了一天一宿,把冰鎮過的果盤遞給梁宵,靠着池邊坐了,叫梁宵枕在肩上,慢慢推揉着肩背周身。
梁宵連疼帶舒服,有一聲沒一聲地抽冷氣,又一次蟄伏在他們霍總異稟的天賦下:“怎麼還學了這個……”
霍闌輕聲:“你說浴缸按得不舒服。”
梁宵幾乎都忘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了,仰頭愣了半晌,被霍闌俯身撈住,在水裏翻了個面。
梁宵:“……”
霍闌一絲不苟替他紓解着筋脈,碰到那些還沒褪去的淤青,力道就放得更緩,掌心帶着溫熱水流,一點點把這些天的積勞徹底揉散開。
梁宵趴在他臂間,閉上眼睛,在霍闌胸口貼了貼。
霍闌低頭:“疼?”
“不疼。”梁宵笑笑,“你幫我拿個東西。”
霍闌攬着他靠回池邊:“什麼?”
“那邊那塊石頭。”梁宵胡言亂語,“我做了個夢,夢裏白鬍子老頭跟我說石頭底下有東西……”
霍闌看着那塊生怕他看不見,還特意用熒光顏料畫了個向下箭頭的石頭:“……”
霍闌過去,把石面掀開,看清了下面壓着的東西,微蹙了下眉。
“霍闌。”梁宵叫他。
霍闌並不喜歡這種約定,但也不會因為這個駁梁宵的意,拿出裏面兩個裝着符紙的錦袋,回到池邊:“我去收好。”
梁宵趴在溫泉邊上,眸色被池水星光映得分明:“霍闌。”
霍闌停下動作。
梁宵:“你知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霍闌今天已經被問過一次這個問題,他想不出更多的答案,沉默一陣,搖了搖頭。
“這東西的用處,不是生死同命。”
梁宵說:“我問過寺里了,它保的是生同命、死同穴。”
霍闌怔忡抬眸。
“同穴是多少年以後的事,這個你自己負責,給咱們倆的修一塊兒就行了。”
梁宵朝他一笑:“我們不用它求什麼一天死……那個沒意思。”
梁宵:“我們用它求……只要有一個人活着,另一個就得活着。”
梁宵:“好好活着。”
霍闌氣息倏然一滯,定定凝注着梁宵。
“我求過了。”
梁宵看着他,眼睛彎了下,雨霽雲舒:“你跟不跟?”
他說這話的架勢格外不莊重,偏偏目光洗過一樣亮,頭髮濕漉漉滴着水,墜進熱騰騰的溫泉里。
攪得一池星動。
霍闌看他半晌,用力攥緊了那兩個同命符,跟上來,握住了梁宵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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