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帝紅棠
東風閣西邊的院落,藤架上的葡萄半青半紫,裹着清秋的白露,比那不能吃的水晶誘人多了。
可惜呀,站在迴廊上的眾多狐妖,無暇對着葡萄流口水,而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於那間緊閉的房門,望着那一豆燈火,不敢眨眼睛。
然而,當房門吱呀吱呀響時,大家又假裝在望月,唯恐教人看出心思。
“簫長老,可否借一步說話。”月神上仙走出房門,斂起秀美的眉毛,低聲道。
簫長老聽后,捋了捋白須,故作輕鬆神色,笑道:“國主已無礙,諸位回去洗洗睡吧。”
眾狐妖長舒一口氣,紛紛辭行。
可是,當青蓮想進去照顧青丘國主時,卻被簫長老拈起的木之法術攔住。
“青蓮也累了,這裏由本座守着即可。”簫長老身形一閃,站在了剛剛牽引出的葡萄藤架的前面,依舊和藹可親。
青蓮伸出脖頸張望了一眼,似乎聽到細微的咳嗽聲,見簫長老絲毫不退讓,只能作罷。
待青蓮離開,月神上仙若有所思,問道:“簫長老懷疑有內鬼?”
“月神上仙,先說說小樓的病情吧。”簫長老負着手,踱步入卧房,等月神上仙也跟着進入,再次拈起木之法術,因地制宜,在四周布下三秋白帝陣。
月神上仙知曉剛才情急之下的言辭略有僭越,深感歉意。紅棠是她的閨中密友,而西樓是紅棠最緊張的弟弟,她自然在意。可是,關心則亂,紅棠調笑她多次,她改不了。
“敢問簫長老,小樓為何會轉移內丹,散去三千年修為呢?”月神上仙思忖片刻,才輕聲開口。
語罷,簫長老萬分震驚,捂着胸口堪堪退去,感覺瞬間老去百歲。西樓樣樣愛模仿紅棠,卻比紅棠還能胡來。青丘國危矣。
散去三千年修為,頂多短時間內妖力大減,重新修鍊尚可恢復。但是轉移內丹的話,就意味着他日若不幸身亡,就魂飛魄散,再無輪迴。紅棠當年,就是為了救被魔界重傷的留淵上神,取出內丹餵給他,結果死在他的手上。
“聽聞青丘國有古老的復活禁術。”月神上仙表情凝重。
“海棠…公主…便是…阿棠。”簫長老沉默許久,才結結巴巴地道出這個秘密。
“簫長老,你說紅棠還活着?”月神上仙無法維持平日裏的冰冰冷冷,眸子裏瞬間起了濕意。
簫長老點點頭,想起那個貪吃貪睡的阿棠,又搖搖頭,嘆道:“算是吧。”
月神上仙曾經受到紅棠的熱情邀請,小住過東風閣。碰巧的是,她瞟過一眼復活禁術,依稀記得有句話,復活不等同於重生。看來,復活的結果令簫長老失望了。
兩人陷入沉思之際,卧房外傳來噼里啪啦的響聲。簫長老猛然想起什麼,大喊一聲不好,就掐了瞬息訣,衝出卧房。月神上仙極少見到簫長老失態的樣子,頓感好奇,立即跟上。
未意料到,藤架傾倒,落葉滿地,半熟的葡萄汁液橫飛,三秋白帝陣竟然被輕鬆攻破。
有一處藤蔓,無規則地搖晃,似乎底下有條毛毛蟲在蠕動。當然,能發出如此大動靜的,也是條成精的毛毛蟲。
簫長老長舒一口氣,徑直走到成精的毛毛蟲旁邊,揮一揮衣袖,迫使藤曼像長了兩條腿般挪開,然後揪出那個扮毛毛蟲爬行的阿棠。
“簫爺爺。”阿棠甜甜地道。
此刻的阿棠,髮髻散亂,白色月華裙上沾染了點點葡萄汁,懷裏抱着一個東西,咯咯地笑着。
月神上仙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眼前的小女娃就是復活后的阿棠。她的盈盈眸光,全部投入在阿棠那身因為濺上葡萄汁而很難辨認出來的月華裙上。
儘管她在相思殿上只望了一眼,她也非常確定沒有記錯。這月華裙,集相思花上沐浴的月光,歷時三百年,織就而成。看在月老上仙耗費不少心血的份上,月神上仙提前就想好了,生辰宴上她勉為其難地收下。
然而,月華裙為何會穿在小女娃身上,月神上仙百思不得其解。月神上仙很自信,那個成天宅在相思殿的月老上仙,除了愛慕她,必然不敢對別的女人感興趣,更何況是個還沒成熟的小女娃。
“阿棠,這是月神姐姐。”簫長老指着正在胡思亂想的月神上仙,笑道。
“月神姐姐很好看,但是沒有夫君哥哥好看。”阿棠轉動着圓溜溜的葡萄大眼,笑道。
阿棠答應過夫君哥哥,不能將夫君哥哥的存在,告訴樓哥哥和翠袖姐姐。但是,夫君哥哥沒有提及過簫爺爺和月神姐姐。坑人無數的留淵上神若是知曉阿棠還沒到半天就把他出賣了,大概會欲哭無淚。
簫長老聽后,嘴角抽了抽,一日未見,阿棠什麼時候多了個夫君。可是老得記憶出岔了?
至於月神上仙,掐起凈化訣,清除了阿棠那條月華裙上的污跡,重現一朵潔白無暇的海棠花。凝視着阿棠許久,模樣倒是像個縮小版的紅棠,只是毫無紅棠張揚的氣質,分明就是個胖乎乎的小女娃。
夫君哥哥?月神上仙冷哧一聲。那塊可惡的黑玉,明知阿棠還活着,居然裝出喪妻的悲痛,博取她的同情,騙上沙狐舟子的小舟。
“出來吧!”月神上仙環視四周,惱道。
“月神上仙莫動怒,容易長皺紋的,小言不要你就慘嘍。”留淵上神一襲飄逸白衣,落在阿棠的身旁,展開溫潤如玉的笑容。
“他敢不要本仙,本仙就閹了他。”月神上仙脫口而出,冷靜了些許,才意識到自己胡說了什麼,連忙搬出冰山臉,瞪着留淵上神。
“那我就放心了。”留淵上神繼續添油加醋。
驀然,阿棠扯了扯留淵上神的衣角,攤開胖胖的小手,一雙葡萄大眼直溜溜地盯起他,還砸吧砸吧櫻桃嘴。
留淵上神這才想起,他答應過阿棠,下次過來,要做海棠酥給阿棠吃。他剛剛暗中幫助阿棠破了三秋白帝陣而不現身,就是記起沒有帶海棠酥。可是,月神上仙瞅着阿棠那身月華裙的表情特別可愛,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阿棠,吃葡萄。”留淵上神連忙轉移話題,從阿棠的懷裏抽出一顆玲瓏剔透的紫葡萄。
“葡萄是留給樓哥哥吃的,樓哥哥喜歡吃葡萄。”阿棠跳起小短腿,想抓起葡萄,卻夠不着。
又是西樓那個臭小子。留淵上神吃了一大罈子醋,正需要清甜的滋味安慰着受傷的心靈,便隨意地剝了葡萄皮,塞入嘴巴里,嚼了幾口。
結果,聽得阿棠哇哇大哭。
“阿棠莫哭,夫君哥哥待會兒還你一串葡萄。”留淵上神蹲下身子,柔聲道。
當留淵上神替阿棠擦眼淚時,發現阿棠眼眶紅紅,卻沒有流出半滴眼淚,胸口一陣劇痛,差點癱坐在地上。
若有來世,紅顏無淚么?
“阿棠,我錯了……”留淵上神哽咽道,千言萬語說不出,只剩下一句蒼白的道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阿棠摸了摸留淵上神滑如綢緞的墨發,咳了幾聲,沒心沒肺地笑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句話出自簫長老。他扶了扶額頭,耳根子薄紅。阿棠好好地引用即可,沒必要摸摸頭和假咳嗽,把他供出來吧。
“小樓明天不會蘇醒。沒了內丹,妖力大減,還強行召喚風龍,沒死就算命大了。”月神上仙也清咳起來,打斷留淵上神與阿棠之間的曖昧互動。
“那就有勞留淵上神假扮太白上仙,出來給大家交代一下。”簫長老作揖道,態度謙卑,彬彬有禮。
這個老狐狸!留淵上神暗暗唾罵道。簫長老打的算盤,他怎不知。斬殺過上萬條妖族生靈的太白上仙,若是站在東風閣內,眾妖族哪裏還記得此次的生辰宴風波,直接招呼石頭雞蛋了,哦不,是各類法術。
“青丘國乃阿棠的娘家,留淵義不容辭,何須客氣。”留淵上神再次綻放溫潤如玉的笑容。
留淵上神思索着,為太白上仙吃了大虧,回天界得要點辛苦費。遠在太陰殿醉酒未醒的太白上仙,睡夢之中打了好幾個噴嚏,凍得瑟瑟發抖。
“留淵上神,本座還要照看小樓,恕不遠送。”簫長老下起了逐客令,可那張滿面慈祥的笑臉,教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紅棠如何被這個賤男人害死的場景,簫長老歷歷在目。要不是礙於他上神的尊貴身份,簫長老恨不得拿出青丘國的酷刑慢慢折磨他。
“甚好,多謝簫長老成全留淵與阿棠的重逢小聚。”留淵上神淺笑道,牽起阿棠軟乎乎的小手。
忽然,阿棠掙脫開,邁起小短腿跑到簫長老後面,像幹了壞事的調皮鬼般心虛,軟軟糯糯地道:“夫君哥哥,樓哥哥病了,阿棠想陪着樓哥哥。”
話音剛落,留淵上神這回老臉黑透了,成為貨真價實的黑玉。而冰山美人月神上仙,難得噗嗤一笑,教天上那輪圓月羞澀地躲進雲里。
隨着簫長老哼上童謠拉起蹦蹦跳跳的阿棠關了房門,月神上仙拍了拍留淵上神的肩膀,饒有興緻地補上一刀:“凡間有句老話,叫賤人自有天收。”爾後心情大好地離開。
“甚好。”留淵上神瞥了一眼房內的燈影憧憧,第三次綻開溫潤如玉的笑容。
第二天黃昏,東風閣早早聚集了眾妖族,以鳥族和兔族居多。
“讓諸位久等,國主突感不適,此次的遇襲風波恐怕要推后再審。”簫長老站在妖王主位的旁邊,握拳道,深表歉意。
霎時,一片喧嘩。
“推后的話,是不是意味着要縱容月神上仙和太白上仙。”蛇族國主故意將太白二字咬得極重,激起群情洶湧。
“簫長老,昨日妖王當著大傢伙的面,親口答應會揪出真兇的。言而無信,不能服眾。”狼族國主皺眉道。
刷地一下,簫長老收到四面八方的充滿質疑的目光,頓感頭痛。
“狼族國主和蛇族國主說得對,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否則,天界以為我們妖界都是孬種。”虎族國主樂意再加把乾柴火。
“簫長老,這回寡人真的找不到理由支持西樓老弟了。”熊族國主無奈地聳聳肩。
四大國主施壓,簫長老急得額頭冒出冷汗,低聲咒罵著該死的留淵上神怎麼還不現身。不經意間,瞧了瞧坐如雕塑的月神上仙,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彷彿不是被眾妖族當作疑犯,而是過來喝茶。天界之人,真是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諸位當孤死了么!”嬌媚之中略帶酥軟又夾雜着薄怒的女聲響起。
眾妖族凝神辨音,一陣散發著熟悉的彼岸花香的紅風劃過視線,坐落在妖王的主位上。
硃紅色黑滾邊捻金海棠紋深衣,有意無意露出雪白雙肩,裙擺更是裁了一個大口子,隱隱約約遮住滑嫩長腿。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平生萬種情思皆在楊柳細腰,天然一段風騷卻堆回眸輕笑。
六界絕艷者,當屬女帝紅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