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以命換命
此時,東陽大街上的人稍顯多了些。
但人們的腳步依舊匆匆,似乎都被這冬寒所迫想要急着趕回家中,沒有誰會去在意行色匆忙的主僕四人。
向前急行了一會兒,李峻聽到身後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並不時地有咒罵聲傳來。
轉頭望去,只見三十幾個手持棍棒的潑皮從遠處急追而來,中間之人正是步伐有些凌亂的騰彪。
對於這些人,李峻並沒有放在心上。
就算自己一個人,即便是不能將他們全部打倒,也不會讓他們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
多年的軍事訓練與實戰經驗讓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
可眼下的狀況卻讓李峻有些擔心,身邊的三名弱女子是他的軟肋,他沒有信心能完全地護好她們。
因此,李峻對裴瓔急聲道:“瓔兒,你快帶兩個丫頭奔去東頤樓,我在這擋住他們。”
裴瓔知道自己與兩個丫鬟是李峻的累贅,但她不想將郎君一人留在危險中。
因此,她咬了咬牙,對着兩個丫鬟喊道:“黛菱,翠煙,你們快些跑去東頤樓找郭誦,讓他帶人來救姑爺,快去。”
說完,她推了一把有些嚇呆的黛菱,催促趕緊離開。
翠煙知道事情緊急,不容耽擱半點時間,趕忙拽着黛菱的胳膊向著東頤樓的方向跑去。
李峻望着站在自己身側的妻子,皺眉地搖了搖頭。
隨後,他將裴瓔推進街邊的一家店鋪中,低聲正色道:“裴瓔,你不準出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準出來,知道嗎?”
此時,裴瓔的眼中滿是焦急的神色。
聽到李峻如此說,她先是倔強地搖了搖頭,隨後帶着淚水將頭點了一下。
李峻伸手將裴瓔摟在懷裏抱了抱,轉身拿起門邊的一根粗桿掃帚走回到街中央。
一腳踹斷掃帚的前端后,李峻將帶尖的木棍留在了手中。
此時,街面上的行人看到騰彪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奔來,紛紛地避讓於道路的兩側。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好奇之心促使他們駐足觀望。
騰彪的意識已經恢復了過來,但嘴裏的鮮血依舊在流着。他並沒有走在最前,李峻的身手讓他的心裏有了極深的陰影,更有了些懼怕。
然而,他必須要殺死李峻,這既是為自己報仇,也是一道必須執行的命令。
“給我打死他。”
遠遠地,騰彪手捂着喉嚨,用着極其惡毒的眼神望着李峻,嘶啞的聲音中有些含糊不輕。
騰彪的一聲令下,三十幾名潑皮叫囂地沖了上來。
這三十幾人中,多數人都是持有棍棒。
有一名身材中等的潑皮手中拿了一把長柄大刀,大刀的刀刃已開,揮舞間帶着森森的寒意。
對方的人終究還是多了些,李峻在亂棍之下也有躲閃不及,身上多少地挨了幾下,肩膀也被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滲出了衣外。
躲避,反擊,再躲避,再反擊。
混戰中,李峻的目光始終盯在那個使刀之人的身上,幾個騰挪后靠近了那人。
原本使刀的潑皮怕傷到自己人,不敢大力地劈砍。
此刻,他見李峻竟然自己送上門,潑皮獰笑地將刀揮起,向著李峻的頭上劈去。
長刀劈來之時,李峻急向側一閃,避開了刀鋒。
下一瞬,他的左手猛地抓住長刀的刀柄,持有木棍的右手即刻向前刺出,將木棍銳尖的前端狠狠地扎進了潑皮的大腿內側,並用力地旋轉了一下。
陡然間,潑皮的大腿動脈處噴出的鮮血如泉涌一般,濺紅了地上大片的白雪,長刀也被李峻奪了去。
奪刀之後,李峻本能地將長刀舞了一個刀花。隨後他雙手握住刀柄,將一把長刀橫在了身前。
血的殷紅有時會讓人產生恐懼,有的時候也會激發人那最原始的獸性。
當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時,幾十名潑皮踏着地面上的血紅雪白,口中大叫地撲了上來。
長刀在人群中揮舞,但李峻並沒有肆意地砍殺,只是將刀背或刀身砸在衝來的潑皮身上,每一個起落間都有潑皮被砸翻在地。
之所以如此,是李峻真的不想殺他們。
這些人是惡人,行事也的確讓人憎恨,但李峻覺得他們並非都是該死之人,殺死他們的也不該是自己。
這裏並非是戰場,自己也沒有處在死地求生的境況中,曾經所受到過的訓練與教育讓他無法對這些人痛下殺手。
另外,李峻還覺得自己不能就如此地在城中殺人。
這會帶來麻煩,會給李家莊帶來麻煩,現在並不是惹麻煩的時候。
刀未見血,但刀勢凌厲。
每一刀的刀背都砸在了潑皮的臉上,每一刀的招式變換下都會有人吐出帶血的牙齒。
一時間,十幾名潑皮被打倒在地,痛苦地哀嚎不已,剩下的人也都心生懼意,不敢輕易上前。
李峻會使刀,但那是軍用匕首或軍刺的對敵運用,像現在所用的刀式,他從沒學過。
或許是觸類旁通,或許是身體的本能,又或許是身體機能的某種記憶。
總之,李峻現在所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樣地流暢自如,彷彿習練了經年,又彷彿是與生俱來。
當李峻為自己所使的刀法感到迷惑與欣喜的時候,在街對面的店鋪里,一雙秀目也正在望着他,望着他那純熟而精湛的刀法。
此時,騰彪並沒有衝上來廝殺,而是選擇站在了最後。
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個個地被砸翻在地,他口中不停地咒罵催促着,喉嚨處那灼燒般的疼痛讓他幾近無聲,每一次都要花費巨大的氣力才能嘶吼出來。
李峻,李世回,騰彪知曉這個名字。李家二郎的武技,他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若是以往,他絕對不敢招惹半分。
然而,今日卻是不同。
今日必是一個你死我活的決斷,無論怎樣他都得殺掉李峻。
因為騰彪清楚,這個決斷並非是取決於他與李峻,而是來自另一個能要他命的人。
裴瓔看見了李峻身上的血跡,她知道二郎受傷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的二郎到底傷在哪裏?傷得又有多重?
她想看的仔細些,更是想看看郭誦他們到底來了沒有?
因此,焦慮的她忘記了李峻的叮囑,身子不由地走出了店鋪,站在了鋪子的門前。
同一時刻,騰彪發現了裴瓔,猶如發現一塊絕世珍寶般得欣喜若狂。
他望了望前方正在激戰的李峻,獰笑地將身子向後退去,不為察覺地退到了圍觀的人群中。
隨後,騰彪不動聲色地穿過人群,靠向了正在焦急流淚的裴瓔。
裴瓔的身邊站了不少人,有些是路過的,有些則是麵館中的夥計與食客。
這些人都是些好事之人,事不關己的情況下他們也就圍觀着,評論着,並不時地發出陣陣地驚呼聲。
裴瓔的雙拳緊握着,指甲幾乎刺入肉中都毫無察覺,她努力地抑制住身體的顫抖,焦急地向東頤樓的方向張望。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身側靠近,不祥的預感讓裴瓔起了警覺,但這個警覺已經晚了。
就在裴瓔剛想逃離之時,騰彪那蒲扇般的大手瞬間緊扣住她的脖子,將她一把扯了過去。
騰彪的身形魁梧,立在裴瓔的身後猶如一堵牆。
他的一隻手抓在裴瓔的頭頂,另一隻手則前伸地掐在裴瓔的喉嚨處,推着裴瓔走出了人群。
鋪子門前的騷動引起了李峻的注意,也就是那一瞬間,李峻的心沉了下去,也冷了起來。
“李峻,你他娘的把刀給老子扔掉。否則,老子就掐死你的婆姨。”
騰彪口中的話有些模糊,應是斷了舌尖的緣故。但他的臉上卻有了笑容,是那種自信且得意的笑容。
李峻將長刀的刀尖略微下低,轉身望向了鋪門前。
人群前,裴瓔無助地站在那裏。
一隻大手正掐在她的咽喉處,讓她原本光潔白皙的脖頸已經有些發青,臉色也因呼吸受阻而憋得通紅。
望着李峻,裴瓔的雙眼中滿是驚恐與自責,淚水正抑制不住地流出來。
正在此時,一根粗大的木棒從李峻的側後方襲來。
李峻並沒有轉身,他依舊緊盯着掐在裴瓔咽喉處的那隻手,但手中的長刀卻在陡然間斜劈了出去。
襲來的木棒斷成了兩截,與之一同斷掉的還有一條手臂。撕心裂肺地哀嚎響起,只是瞬間便沒了動靜。
“放開她,我讓你活命。”李峻的話簡單而明確,眼中有了嗜血的凶光。
李峻動了殺心,這殺心源自裴瓔的淚水與無助。
在這個時代的世界裏,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值得李峻去在意。
因為這副身體的原因,李家莊成為了李峻的家,李家莊中的人也就成為李峻值得在乎的家人。
然而,裴瓔與李家莊的人不同。
裴瓔是李峻娶回來的妻子,雖說是承襲了這幅身體的親事,但李峻是真的喜歡裴瓔。
他將裴瓔視作自己的愛人,是這個世界裏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死地求生,那應該是自己的死地,而不應是親人的死地。若是裴瓔身在死地,李峻覺得自己也便不用再求生了。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讓李峻心生殺意。
李峻李世回,這個名字在平春城乃至平陽郡都為世人所知。
這個名字曾是少年的督護,是少年的東明亭侯,是一刀斬斷叛軍首領齊萬年頭顱的人。
平春城中,沒有人不知道李世回的武技,也沒有人敢與李世回正面交鋒,軍中之人不敢,潑皮無賴更不敢。
原本,李峻覺得這個叫騰彪的人只是個無賴,並不知曉李峻這個名字。
然而,當聽到騰彪喊出名字時,李峻知道這並非是尋常的挑釁欺凌,而是有意而為之,他也想出了騰彪背後的指使之人。
有的時候,你會遇到某個很討厭的人,他就像八爪魚一樣用那腥粘的觸手騷擾着你。
如果你想擺脫,最好的選擇就是斬斷他伸來的手,讓他知道痛。
此時,李峻便想斬斷這隻伸來的手,讓這隻手的主人痛起來。
騰彪看出了李峻的殺意,剛才的那一刀劈出,他就知道李峻起了殺心。
見李峻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騰彪的心中更加慌亂,掐在裴瓔脖子上的手顫抖地加了力氣。
瞬間,裴瓔的臉紫脹了起來。
“我再說一次,放了她,我讓你活。否則,我殺你全族。”
李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騰彪,眼中迸發出了狼性地兇殘,這份兇殘讓騰彪遍體生寒。
“你讓我活?你不死,我便也活不成。”
騰彪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獰笑地繼續道:“今天我就拼了,要麼你死,要麼她死,李峻,你自己選擇。”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總是有些事情發生,然後讓你做出無奈地選擇。
這種選擇沒有好與壞之分,只能是在壞與更壞中做出抉擇。
以命換命,這種選擇哪個更壞呢?
李峻沒有再前行,他在腦中極速地思考着,想要找出一個兩全的方法。但他也知道,從來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
自己本就是一個死去的人,並不在意再死一次。可李峻不相信騰彪的話,更不相信操縱騰彪的那個人。
裴瓔的臉愈發地紫脹,本是拚命掙扎的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已然處在了生與死的邊緣。
突然,原本視線模糊的裴瓔睜大了雙眼,望向了身前兩步外的李峻。
她的嘴角努力地擠出了一絲笑意,隨後張了張嘴,無聲地說道:“二郎,快走。”
李峻讀懂了裴瓔的唇語。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如針刺般疼,疼得連握刀的力氣都沒有,長刀無聲地落在了雪地上。
長刀落地,那就意味着李峻是真的放棄了,他想要放棄自己的生,換回裴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