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把頭低下
第1章把頭低下
法國康城，充滿異國風情的街道上人潮洶湧、暗香浮動。
在這個久負盛名的海邊小城，除了廣為人知的康城電影節，還有另一項並不為大眾所知，但卻同樣極為重要的活動，那就是康城廣告節。
就在這個小城，短短一周的時間裏，來自世界94個國家的10000多位知名廣告人，攜帶了2萬多件作品彙聚於此，要憑藉自己優秀的創意，爭奪一個廣告圈中的知名獎項——金獅獎。
而今晚，就是康城廣告節的最高榮譽——品牌廣告全場大獎——評選結果揭曉的最終時刻。
活動主會場中，來自世界各國的聰明大腦們眼神遊走，不停尋找着一個個熟悉的身影，互相打着招呼。
廣告人們雖然只活躍於各自的國家，但優秀的作品卻會在整個廣告圈子裏流傳，所以這時候見一見平常難以得見的廣告大咖，刷刷臉增進感情、聊聊業內八卦的同時，運氣好了說不定還能給今後跳槽埋一埋伏筆。
“嘿，伊爾福，天河航空那個‘會飛的五星級酒店’系列廣告，你看了嗎？”
“當然，那個創意簡
直說出了每個乘客心中最渴望的東西！整整一周，所有人都在討論那個廣告，真見鬼，我怎麼就沒想出來這樣的創意？我聽說，全場大獎奪冠呼聲最高的就是它。”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聽說。不過……據說那件作品似乎來自一個中國團隊？”
“中國團隊？別搞笑了，亞瑟！中國人什麼時候會做廣告了？”
叫伊爾福的那個胖子笑得誇張又做作，毫不掩飾話語裏的嘲諷。
兩人說得開心，完全沒有壓低聲量的想法，調笑聲遠遠地傳開去，周圍不經意聽到的人竟有不少也在竊笑，顯然心中也對他們的言論表示同意。
不過，後方隔了兩排座位，卻有幾個黑髮黑瞳的人聽得皺起了眉毛。
“特么的，誰的褲襠沒系好，把這倆雜碎給露了出來，老子揍他們去！”
終於，一個黑髮青年再也忍耐不住，噌地一下竄了起來，就要過去找茬。
青年旁邊伸出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他，沉聲喝道：“老實坐着！”
說話的是張秉文，奧格美國際廣告集團中國區的執行創意總監，也是公司本次參賽團隊的領隊。
此人不過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清爽的寸發頗有些乾脆利落的感覺，濃眉下的一雙眼睛在如此嘈雜的環境裏仍舊極為沉靜，並沒有被外界的喧鬧影響，這是思想與智慧帶來的波瀾不驚。
而年青人叫劉經武，是張秉文一手帶出來的得力幹將，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設計水平出眾，是這次獲獎團隊的主創設計師。
由於劉經武從實習開始，就是張秉文招進公司的，再加上張秉文為人洒脫，沒有領導的架子，也從不忌諱跟下屬之間開開玩笑，所以兩人的關係非常之好。
用張秉文的話說，自己對劉經武的照顧和培養那真是“如兄如父”——其他好說，反正劉經武打死也不會承認什麼“如父”的。
劉經武掙了兩下掙不脫，轉頭憤憤地道：“老大，你攔我幹什麼！那兩個傢伙的話你沒聽見嗎？真是欺人太甚！”
旁邊的幾個隊友聽了深表贊同，紛紛鼓噪着，要給他們點顏色，讓他們漲漲記性。
張秉文一皺眉，狠狠瞪了他們幾眼：“胡鬧！這是康城廣告節，又不是拉斯維加斯的拳擊台，你們揍了他，是露臉還是丟人？”
這話一說，幾個人雖然不忿，但也沒法反駁。
只有劉經武，眼珠一轉，壞水兒就冒了出來：“那這樣好了，我揍了他們之前先吼幾句‘八格牙路’之類的，揍完再鞠個躬，應該就不會暴露了？”
“滾蛋！”張秉文被氣樂了，“你當別人都是傻的？大賽組委會可都有詳細的參會人員記錄！再說了，你小子對咱們得獎就這麼沒信心？”
劉經武聽得一頭霧水：“當然有信心，要我說，金獎就該是咱們的！可這跟我揍那倆混蛋有什麼關係？”
張秉文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頒獎的時候，整個團隊都可以登台，你揍完了人還想不想上去？”
“呃……”
劉經武一窒，徹底沒詞兒了。
張秉文他們爭執的時候說的是中文，而且聲音壓得很低，會場本身亞洲人也不少，絲毫沒有引起前面其他人的注意，否則，恐怕會有很多人會為沒有現場看到一場激烈的肉搏，而扼腕嘆息。
至於毫不知情間就躲過一頓胖揍的那兩個傢伙，仍在一邊不停地大放厥詞。
“我說亞瑟，你的消息太落後了。我專門打聽了，天河航空那件作品的報送隊伍雖然是中國，但所屬公司奧格美可是有‘廣告界的西點軍校’之稱，是正經的美國老牌廣告公司。”
“你是說……中國團隊只是做執行，而最核心的創意指導來自美國？”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那就怪不得了……有了核心創意，畫畫圖寫寫字有什麼難的。說到創意，他們只會把什麼見鬼的十二生肖每個重複三遍，哈，他們管這叫傳統文化……”
“對對對，十二生肖……真見鬼，伊爾福你真是太刻薄了！”
“或者把什麼‘黃金’還是‘白金’之類的玩意兒，像蒼蠅一樣在你耳邊嗡嗡嗡地重複重複再重複，一直重複十幾年。哈哈哈哈，真是令人作嘔！”
大白胖子伊爾福達大笑完，轉而長嘆了一口氣：“不過，還是可惜……”
旁邊的亞瑟奇怪道：“可惜什麼？”
“就算創意不是他們的，但既然作品的歸屬地是中國，那萬一得獎也還是中國的啊。”
“這倒是……便宜他們了！他們似乎從來沒拿過金獅獎吧？”
“金獅？銅獅都沒有！”
……
活動進程在繼續，伊爾福和亞瑟的嘴巴唧唧歪歪就沒有停過，一會兒什麼白金，一會兒鼠鼠鼠牛牛牛……把一些出自中國的垃圾廣告吐槽了個遍，尤其說到什麼坷垃的時候，竟然還能拿腔拿調地模仿幾句“外國中文”。
真不知道這倆白痴，既然覺得不好乾嘛還這麼關注，難道憋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吐槽專用的？
奧格美中國區這幫人個個聽得心頭火起，要不是張秉文一直在極力安撫團隊成員的情緒，一群年輕人早就衝上去讓他們體驗體驗什麼叫“中國功夫”了。
而劉經武早已經不關注台上在說什麼。
小夥子死死地盯着前面那兩人，把他們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裏，而腦海中已經給他們輪番安排上了全套的滿清十大酷刑，同時心中暗暗盤算，散場之後一定要找個黑漆漆的小衚衕，和那兩個不開眼的混賬東西暢談一下人生。
就在這時，台上主持人的一段話如同炸雷一樣震醒了劉經武：“下面，是大家最期待的獎項——品牌類全場大獎的頒獎！獲獎作品是天河航空‘會飛的五星級酒店’系列廣告，創意團隊來自奧格美集團中國區……有請！”
“啊！老、老大，這這這……”劉經武直接懵逼了。
張秉文又是一個巴掌蓋過去，笑罵道：“這什麼這，還不趕緊起來，跟我上台領獎！”
張秉文嘴上說得淡定從容，但身後的幾個同事卻看到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向來沉穩的張總出現這種狀況，卻沒人覺得奇怪。
金獅獎啊，這可不是什麼花錢就給安排的野雞獎項，而是廣告業內排名前三的大獎！
而且，這還是中國大陸擒獲的第一個金獅獎！
這頭金燦燦的小獅子，代表了自己這些人的創意和表現能力折服了一幫業內水準最高、審核最嚴格的評委！代表了大陸廣告界的創意能力進入了世界前列！
接着，就是頒獎、採訪、獲獎感言等一系列正式而繁瑣的流程，由張秉文帶着大家一一應對了過去。
所有流程走完，原本應該直接下台的張秉文卻打斷了主持人的引導，表示自己還有幾句話要說。
手拿話筒，站在頒獎台正中央的張秉文從容而沉靜，說出的話卻像是來自胸腔深處的轟鳴。
“中國從來不是一個缺乏創意的國度，但東西方文化的隔閡卻造成了溝通的不暢，甚至是誤解。”
“如今，中國大陸像我這樣的廣告創意人們，都在積極融入世界市場，尋求和各國同行們的對話。取長補短、去粗取精，用更容易讓你們看得懂的方式來表達自己。”
說到這裏，張秉文頓了一頓，舉起手中金燦燦的獎盃：“我想，這一點初步看來是成功的，起碼我手中的小獅子可以作證！”
張秉文的幽默讓全場發出了低低的笑聲，笑聲平息之後，他又道：“另外，我也希望西方同行們也能夠放下身段，了解一下中國人的習慣。畢竟，要想在一個14億人口的大市場上做出點成績，可沒那麼容易。你們要做的，可能首先是要把高高昂起的頭——低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