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明碰撞（二）
隊伍一衝鋒，這一個月來的訓練效果馬上體現了出來，無論是體力和殺氣都激勵着各軍士們，這也是段鵬刻意安排下的結果。昨夜段興曾問過這個問題，一個小小的山寨，需要如此之多的軍士嗎？但段鵬的回答很讓出乎段興的意料之外，“大炮打蚊子！”，在這種被敵所襲的情況下，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刺激，鼓勵將士們的心境，不要讓他們受失敗的陰影所困擾。
一擁而上的隊伍幾乎是在一個很短的時間裏，衝到了柵欄裏面，對方也有放箭，但很稀疏，力量明顯的不足，有軍士受傷，但卻並沒有人停下。
“殺啊！”
“沖啊！”
喊殺聲此起彼伏。
可當這些人蜂擁的衝進之後，卻都愣住在了那裏，“敵手”多數都是些十二，三歲的孩子，偶有年齡大點的，也多是受傷歪坐在地上，他們並沒有倒下！
見此情景，段鵬也有些愕然，他馬上吩咐韋勝等人救護，可這些受傷之人，沒有一個人接受這種救護，哪怕是被韋勝等大夫用布包紮過的，也被他們撕下，丟棄在一邊。
段鵬環觀了下四周的房屋，思索了片刻，旋即跟在前面繼續沖的軍士後面，來到了一座稍大點的屋子跟前，王家兄弟自始至終的緊緊跟在他身邊。
這間屋子說是大屋，其實也大不了多少，和寨子裏其他人家一樣，都是用茅草蓋起來的，只是像一個院子，多了幾間房而已。
段鵬率眾人入內，屋子裏空空蕩蕩的，只有三人，一個中年男人，頭上包着塊布，另兩個是女人，一個看起來年齡很小，約十四，五歲，似乎是一家三口，都衣着整齊的分別坐在三張很簡陋的椅子上，似乎在等待着段鵬他們的到來，只是，這小女孩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驚恐。
“貢力頭人，是嗎？”段鵬問道，此時他的刀，早已收入鞘內。
“是的，大人！”
“你可知罪？！”段鵬喝道。
貢力頭人聽了，搖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千總大人！千總大人！”趙斌和蕭然喜滋滋的邊跑邊喊叫道，“逃跑的緬軍被抓住了，俘虜六個，死了七個！”
寨子後面圍堵的人返回到了前面。
“貢力，你私通緬軍！罪不可赦！”段鵬有些發怒了，前天夜間的情形，他宛然在目。
“是，貢力知道這些，當大人的炮聲一響，我一家三口就知道了結局，所以等在這裏。”貢力平靜的說道，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拿下！”段鵬怒吼道。
軍士們聞聽命令，正準備一擁而上，坐在貢力身邊的那位小女孩突然上前一步，“撲通”跪倒在了段鵬跟前，嘴裏哭喊着說道：“大人，大人，你放過我爹吧，他不是成心與朝廷作對！他是好人啊！”
這一舉動讓段鵬手無足措，他從未遭遇過有人跪倒在他的面前，急忙中，他喝道：“貢力，馬上把這女孩叫起來，否則我拿你就地正法了！”
這樣明白無誤的話，這女孩一愣，但馬上站了起來，依然站在段鵬前面哭訴着。
“千總大人，不必為難我女兒，我貢力願承擔這一切。”貢力依然是這麼不吭不卑的說道。
段鵬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貢力與他硬碰的話，這就地正法的事，他是敢做的，但眼見這家人如此這般，他倒有些不好硬做了。他想了想，揮了下手，周圍的軍士開始退出屋內，只剩下王家兄弟，段偉誠和哨探隊的幾個弟兄。
“貢娜，把你的椅子搬給千總大人坐。”貢力吩咐着自己的女兒。
那女孩卻卻的把椅子搬到了段鵬身邊，段鵬坐下，問道：“貢力，你自己說說，怎麼個回事。”
段鵬這麼剛一開口，屋子外面就想起了一片喧嘩聲。
“你們要幹什麼？”
“止步！”
“再不停下就砍了你們！”
軍士們大聲地喊叫，這是段鵬今早動身前的吩咐，不必對山寨的民眾動手，只抓捕負隅頑抗之人，軍士們忠實的執行了他的這一命令。
而貢力此時卻臉色大變，他馬上起身，衝著外面說了幾句，外面的喧嘩聲這才停了下來，可惜段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當外面平靜下來后，貢力重新坐下，對着段鵬道：“大人，貢力乃一山間農夫，並不懂得什麼大道理，朝廷來了，是官，我等子民必須順從；但緬軍來了，是勢。我們貢家山寨只是朝廷的一邊遠山寨，朝廷無法庇護我們，只能委曲求全。”
“這麼說，還是我冤枉你了？你私通緬軍還佔理了？像你這種山寨頭人，想必平日裏也是欺壓寨民的吧？”段鵬說話間，把他前世的一些觀點和看法帶了進去。
“千總大人，您說的這私通緬軍，貢力不做任何辯解，這畢竟是事實。但您說的欺壓二字，恐怕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吧？”貢力說到這裏，稍微頓了下，繼續道：“貢力自生以來，從未去想過“欺壓”二字。”
段鵬有些語塞，這“欺壓”確實沒有什麼依據。
見狀，貢力站起身來，繼續說道：“千總大人如若不信，您可以看看我家中，可有什麼值錢之物？你還可以隨我看看其他的房間。”說著，他做了個邀請的動作，段鵬無奈只好點頭示意他領路。
就在這間大屋的裏面，還有三間小房，一間像是騰衝衛城大戶人家的小姐閨房似的，很乾凈，有張床，枕頭上綉了些山雀之類的東西，連張梳妝枱都沒有，一張織機擺放在那裏，有半截織好的布在機上；另一間稍大點，也沒有什麼東西，同樣是張織機；第三間房就更小了，有張桌子，書櫃裏有一些書。
看到這裏，段鵬沒有說一句話。
回到前屋，段鵬坐下開始問道：“大軍攻寨時，何以見到如此之多的年幼之人？”
“青壯的，大都被緬軍擄掠走了。”貢力回答道，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
“好吧，你帶我四處走走吧。”段鵬並不會輕易相信貢力這一面之詞的。
“是，大人。”貢力說完，起身領着段鵬等人出門而去。
此時的外面已經圍了許多的人，但寨民們多是些老年之人，被軍士們攔在外面。
貢力衝著那些寨民喊了幾句后，他們方才散去。
段鵬環着寨子慢慢的走着，看着眼前的這一切，這裏的寨民日子過的極為的凄苦，破爛的茅草房，幾乎家家都是家徒四壁，屋裏除了火塘邊有些東西外，再難以看到別的東西，老人們總是用蒼老的眼神笑看看着段鵬等人。
在寨口時，貢力看到傷着的寨民，趕緊上前，攙扶，擦拭血跡，指着韋勝他們，似乎是在要他們接受救治，在被炮擊而死的兩個寨民身邊站了好一陣。
重新回到貢力的家裏，段鵬沉思了一陣后，問道：“為什麼你們山寨沒有想辦法去改善這一切呢？譬如，在耕作方式上。”
貢力還是沒有表情的回答道：“也有過，我是全寨唯一一個念過幾年私塾的人，所以，我懂漢話。我也曾領着全寨的人，想着播種軍屯裏的那些個糧食，但每次都無功而返。我們這裏地處偏僻，環境惡劣，瘴毒，猛獸，還加上緬軍的來襲，各寨的械鬥，種種原因，我們沒有成功過一次，全寨所有的人，都信奉山神，相信今生的勞作只為來世能過上好日子。”
一番話，讓段鵬猛然驚醒，西藏那些虔誠的朝聖者，不也是如此嗎？惡劣的環境讓人們無法改變，心懷信念，祈求來世幸福。
想到這裏，段鵬說道：“貢力頭人，你隨我回鐵壁關吧，如何裁決你，且看騰衝衛里如何處置，畢竟是因為你們寨子，導致了我鐵壁關損失慘重，三名軍士因此而喪生。”
“多謝千總大人，只要寨子裏的人能平平安安，貢力死又何妨？不過，大人，寨子裏還有三個人，麻煩你也予以帶走。”貢力道。
“嗯？什麼人？”
“兩個是迷路了的紅番，一個月前被我收留，其中一個現已快病死了，還有個是我寨子裏的人，喚作召洛，他欺神。”
“欺神？什麼意思？”
“他藐視山神，這在我們這裏是大逆不道的，山寨每個人都信奉山神，相信輪迴之道，故而接受今生的苦難，他卻要打破寨民的這種精神支柱，讓人活着的信仰破滅，這是萬萬不可的。”
“信仰對寨民很重要？”段鵬有些不解。
“肯定！人必須有信仰的，這樣他才能知道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的。”
段鵬聽后，若有所思，不知道這位頭人在私塾里的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