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十三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她執意要抓一隻白狐送給卓瑪，如果他們能早一步回去，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只可惜，世上從無後悔葯，人生也從沒有如果。
暗七帶着十三在山裏呆了七天。有卓瑪早就準備好的乾糧，還有暗七獵來的獵物，他們在山裏的生活其實除了睡覺不大方便之外，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十三追了那隻白狐整整三天才終於在暗七的幫助下捉到了它。
暗七拎着那隻狐狸的尾巴倒提着小狐狸，在空中甩了甩：“一點小傷，不礙事，回去上點葯就好了！”
十三一臉看不爭氣的孩子的表情瞪着暗七，暗七無奈的撇撇嘴把狐狸放進十三伸出的胳膊上：“女人就是麻煩！”要是他，早就麻利的扒皮了，這一身雪白順滑的皮毛，做成圍脖那叫一個漂亮！
十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呀！活得才好呢！”卓瑪各色上好皮毛的圍脖狐裘都有好幾樣了，缺的哪裏是圍脖？真是，明明平日裏七叔看起來那麼聰明個人，怎麼就是不開竅？
似乎察覺了抓住自己的男人對自己的惡意，小狐狸順從的窩在十三懷裏，看起來乖巧可愛。
暗七扛着獵來的大大小小的獵物，十三抱着小狐狸跟在他身後，唱起了卓瑪教給她的的當地的小曲兒。
童聲清脆婉轉，唱起歌來別有一番滋味兒。不過，暗七覺得還是卓瑪唱的更好。
走過這個山口就能看到卓瑪的家了。暗七忍不住加快腳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卓瑪，想要知道她是否會像他想的那樣，戴着他送的那枚簪子，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踮着腳往雪山的方向張望，已經做好了一桌子好吃的等他們回家？
暗七原本是看不上這種粗製濫造的東西的。什麼紅豆相思豆的，都是拿來哄騙無知小女孩的東西！要是他願意，完全可以花時間做出一個更好的東西。可卓瑪雖然最後沒有捨得花錢買那簪子，眼中的惆悵與不舍他卻看懂了。
卓瑪其實不是喜歡那枚簪子，而是希望有人也會送那樣一個東西給她的吧？暗七最終鬼使神差般悄悄背着卓瑪買下了那枚簪子，並且在找借口帶着十三進山打獵時，偷偷放在了卓瑪的桌上。
他想，卓瑪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要不要接受，而他，其實也是需要時間考慮兩人的未來的。
他從未想過要背叛暗營，可偏偏遇到了卓瑪。如果必須要二選一，他覺得還是卓瑪更重要。十三的命他保下了，甚至做得更好，也許他可以藉此向首領討要一個退出暗營的機會，就此隱姓埋名，在這遙遠的天山腳下當一個平凡的男人，守着自己的妻子平凡的過一輩子。
在走出山谷時，迎面一陣風吹來一陣帶着血腥味兒的煙打亂了他所有的臆想。暗七心裏一驚，猛的抬頭就看到遠處隨風飄來一陣黑煙，遠處火勢正猛的不正是卓瑪的木屋？
暗七這幾天因為簪子的事兒一直都忐忑不安，自然也忽略了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只一眼他就知道這是暗營的手筆，卓瑪……凶多吉少！他三兩下丟掉肩上的東西，又一把搶過十三懷裏的狐狸丟在一邊握着十三的肩膀說：“十三你聽我說！前面可能有危險，現在七叔要去前面看看發生了什麼，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十三也看見了着火的小屋，她緊張的問：“七叔，卓瑪會不會有危險？”
暗七左右看了看，把十三藏在一塊大石頭后，也不知是安慰十三還是在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有事！卓瑪她那麼聰明，我們沒來之前，她自己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她是山裡最好的獵人，就算打不過別人，想逃別人也追不上她。我只是去前面看看她是不是回來過有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線索……十三，等我救回卓瑪就來找你好不好？”
暗七這番話也不知是說服十三還是想說服自己：“我一定會找到卓瑪，然後把她帶過來，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十三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認真的看着他，忍着眼中的淚意：“那七叔你快去快回！一定一定要找到卓瑪啊！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着你們來接我！”
暗七點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起身快速跑向木屋的方向。
若卓瑪真的逃了，一定會去山裏找他們！可一路上絲毫沒有發現卓瑪留下的痕迹。越是靠近，滾滾濃煙夾雜着的血腥味兒就越是濃厚，暗七心裏的僥倖也越來越少。
十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從大石頭後面偷偷探頭去看，卻只能看見暗七倉惶的背影與熊熊大火，別的什麼都看不見。
暗七飛奔到火勢熊熊的小屋前，大聲呼喚着卓瑪的名字。
一身黑衣帶着滿身血腥氣的暗九從小屋後轉出來：“你在找這個女人嗎？”
他露出個似憐憫更似嘲諷的笑，朝暗七晃了晃手中仍在往下滴血的東西，那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暗七凝神看去，正是死不瞑目的卓瑪！
暗七目眥欲裂雙目泣血，不管不顧的飛撲過去攻向暗九，招招致命，一邊撕心裂肺的嘶吼：“你為什麼會來這裏？為什麼要殺了卓瑪？！她是無辜的！！！”
暗九一邊輕鬆躲過他的殺招，一邊嘲笑道：“我為什麼會來？我再不來，你怕是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讓殺手動了情變得軟弱的女人，一點都不無辜！她死有餘辜！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知道嗎？你就像一條狗！你手中的刀也變得軟弱無力，已經失去了它的靈魂、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暗九趁暗七一個不察飛起一腳把他踢倒在地，那一腳用了全力，暗七胸口氣血翻湧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看着暗七眼中的瘋狂的恨意與痛苦迷茫，他心中嘆息，將卓瑪的人頭丟進他懷裏：“首領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所有消息。他準備安排人來提醒你記住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來了。你知道暗營的手段，來的是別人只怕會更慘！那女人的屍身在後面，收拾收拾，好好安葬了吧……”
暗七緊緊抱着卓瑪的頭，沉默的聽着暗九的話。暗九的意思他明白，卓瑪必須死。
恨嗎？當然恨！可真正害死卓瑪的人，是他。
暗七在屋后找到了卓瑪的身體，一枚嵌着紅豆的銀簪靜靜躺在血泊里。暗七從血泊里撿回那枚怎麼也擦不幹凈的簪子，仔仔細細將她臉上的血跡擦乾淨，又用手一點一點將她的頭髮整理整齊。
卓瑪一個人住在這裏，因生活所迫不得不抹黑臉，整日看起來髒兮兮的，其實她很愛乾淨，每日將家裏打理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衣服也都漿洗的乾乾淨淨。他為卓瑪整理好散亂的髮髻，暗七親手為她插上那枚簪子。暗七之前無論是拿刀還是下針，從未出過絲毫錯漏，然而此刻他卻怎麼也插不上那簪子。
十三抱着一頭撞上她又被她撿回來的小狐狸，在屋后找到他們時，暗七剛剛幫卓瑪換好一身乾淨衣服。
暗九無視十三的躲避硬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看着十三眼裏的防備與憤怒衝著她露出一個嗜血的笑，這才仰天大笑着離開。
十三安靜的站在一邊，看着暗七跪在卓瑪屍體旁邊捧着卓瑪的人頭，彎下腰虔誠的在她額間印上一個吻。
暗七把卓瑪葬在了木屋后。
棺材是暗九不知從哪搶來的楠木棺材，暗七把自己親手刻得一對小木人塞進卓瑪僵硬的手裏，十三抱着那隻被她親手殺死的狐狸放在卓瑪腳邊。
暗七麻木的拉着十三的手，跟暗九一起離開這裏。
走了幾步，十三忍不住回頭望去，一座孤墳留在余煙裊裊的廢墟前，墳前佇立着的墓碑上是暗七用血一筆一劃寫下的“愛妻卓瑪之墓”。
那一刻十三清楚的感覺到，曾經所擁有的幸福都將一去不返，那些與她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們開始露出隱在暗處的獠牙。
而她人生中的所有快樂與天真，都隨着那一片火海被葬進了卓瑪的墓里。
她被暗九帶回了暗營。再然後，就被丟進了培養殺手的地方，開始學會廝殺、掠奪，學會了算計與背叛。
托暗七的福，她這些年進步如此神速，還要多虧了當年暗七用千年雪蓮為她洗筋伐髓打磨筋骨。
不知為何，首領一直沒有把她編進暗營。
還記得暗九一次喝醉了無意間說起，她的名字還是他取得。
暗營之上還有一手建立起暗營的家主，也是他們終生都要效忠的人。而統一管理暗營的掌控者是從未顯露過真面目的首領，首領下轄兩個截然不同的隊伍。與暗營相對的，還有另外一部分人被以天干分編成十支隊伍，每支隊伍各有所長，被散在外面融入各個地方不同階層打探消息。
而十三所在的則屬於專司暗殺的地支隊伍。按照地支排列成十二支隊伍，從暗字排列下來一到十二為代號，這十二人都是統領親自調教撫養長大的，各個都有自己最擅長的東西，負責統率對應的那一隊殺手。
與只要略有所長就能編入天干隊伍最大的區別，就是地支殺手走的一向是專精路線。
十三一介無知孩童當年被帶進了地支暗營，卻又好像遊離在暗營之外。暗九閑來無事，看她三歲了還沒有名字，於是隨口說：“又不屬於咱們任何一支隊伍的人，看暗七你的樣子肯定不打算傳衣缽，不如就隨咱們的代號排下去，叫十三好了！”
十三本就不是承載了什麼美好寓意的名字，只因她是多出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