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夢由來最易醒
懷中緊緊抱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刀，背靠着一塊石頭休息的十三猛的睜開眼睛，警惕的看着靠近自己十步以內的申甲。
申甲毫不意外她的反應，若是不能察覺才有問題。他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是暗九，他讓我照顧你……”
十三目光陰冷的注視着他，直盯得申甲不敢與自己對視，她才冷漠的說：“不需要。”
她說話的聲音低沉暗啞，說不上難聽卻絕對配不上她的臉。申甲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果真是夠冷漠無情的……”話雖這麼說，他還是扔過去一件衣服：“天寒露重，以防暴露咱們不能生火，還不知要在這裏等多久才能等到目標，你是這裏身手最好的，可不能病倒了！穿上吧！”
十三眉頭微皺，最終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等申甲離開后，十三重新閉上眼睛假寐。她已經許久沒有做夢了，近來卻總是會夢到那些遙遠的往事……
七歲的孩子，還不能理解什麼是生死。
暗七按下心酸，耐心的哄十三睡覺。確認孩子睡著了，他這才小心翼翼的調動內力，通過與自己相對的手掌緩緩將內力輸入十三體內。控制內力在她體內運行了一個大周天，十三蒼白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絲血色。暗七這才慢慢收回自己的內力，
輕手輕腳的關上門。
月光下，暗九對月獨飲，看到暗七出來，舉起酒壺：“喝一杯？”
暗七眉頭微皺，坐在暗九對面冷聲說：“我等下還要配藥，有話快說！”
暗九嗤笑一聲，對準壺嘴又喝了一口才說：“你現在的狀況很危險。”
暗七眉頭皺的更緊：“我好的很！”
暗九眼睛一轉目光掃過十三的屋子，肯定的說：“你動情了！”
暗七眼中豁的射出兩道寒光，暗九卻直直與他對視，絲毫都不退讓：“你我的身份註定我們不能有多餘的感情！暗七，聽我的，不要再管她了……”
暗七猛的奪過他手中的酒壺仰頭猛灌了幾大口，抬頭看着天空中的圓月沉聲說：“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麼做！首領當年把她交給我時就說過，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我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首領那不存在的心慈手軟……”
暗九定定的看着他：“可你也知道，自從你遞迴神醫谷的脈案后，首領已經默許你可以放棄她了！暗七，她不過就是首領硬塞給你的任務！這個任務失敗就失敗了，如今你一手醫毒妙絕天下，首領不會因為這個就放棄你的……”
暗七沉默許久緩緩搖頭：“我……做不到……”
月光下，暗七眼中閃着莫名的光：“你知道嗎小九，當年首領把這個孩子交給我時，其實我是恨她的！一個來歷不明早就該死的人，憑什麼還要拉着我陪葬？可再不甘心，我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養着她。我還記得第一次抱起她的時候——”
暗七伸手在半空中比劃着，語無倫次的說：“她那麼小、那麼輕！渾身軟綿綿的，像是抱着一團棉花！哭起來聲音就像只小貓崽子！又黑又丑，我那會兒時不時會想如果掐死她，首領會怎麼處置我。有好幾次我就真的要下手了……你說的沒錯，我們這種人，滿手血腥，渾身上下都是凶煞之氣，看一眼就能把人嚇暈過去！可她一見到我就笑，總是要我抱抱，讓她安靜的時候，就真的一動不動坐在一邊……”
暗七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七年的時間，我……開始變得不像自己，我開始知道什麼是開心、什麼是難過，跟她在一起，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明亮溫暖的，好像我真的變成了一個活在陽光下的普通人，不是什麼絕命毒醫暗七，也不是只知殺戮的機器——我開始變得像一個人！”
“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的刀會變鈍，我的心也會變軟，再也拿不起手中刀！可是小九，你不懂，能像個人一樣活着，那感覺有多好……我、我狠不下心！她自己都還在拚命的活着，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就算希望渺茫、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想去闖一闖！”
暗七抹了一把臉臉，堅定地說：“小九，你若真為我好，就不要阻攔我！”
暗九看着暗七，許久后嘆息一聲：“我總是說不過你——我會盡量幫你拖延時間。首領的能耐你知道，無論成不成，一定要儘快回來！”
暗七拍拍他的肩膀：“多謝！”
第二日，十三吃過早飯坐在板凳上看着暗七忙碌的翻曬藥材的背影，突然問：“七叔，你能教我做花燈嗎？”
暗七聞言放下手中的藥草笑着問：“怎麼？不是說好了要去看明年的花燈會嗎，怎麼現在就想要了？”
十三有些失落的垂下眼：“我怕我沒機會去了……”
暗七心裏一緊，壓下心裏的怒氣沉聲問：“是不是暗九又跟你胡說八道了？你別理他，等他回來七叔給你出氣！”
十三搖搖頭，認真的看着暗七的眼睛說：“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了。我知道我時日不多，我也不想再拖累七叔你了，所以，我想能親手做個花燈！這樣，以後每年的花燈會，七叔你就可以帶着十三做的花燈去逛燈會……”
暗七丟下手中的藥材，蹲在她跟前與她平視，緊緊握着她溫涼的小手，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給十三保證：“七叔不會讓你有事的！我已經找到治好你的辦法了，等過段時間你的身體好轉了我就帶你去！”
十三雖然年幼，卻因常年生病比別人多了一份細緻敏感，如何聽不出他極力壓制在深處的不安與絕望，然而她也不想讓暗七擔心，於是順從的點點頭：“我相信七叔！”
暗七不用多費力就找到了城裏手藝最好的工匠，偷偷將人套麻袋抓到偏院，拿刀逼着人家教自己怎麼做花燈。
興許是醫術高明的緣故，暗七學這些精緻的手藝總是要比常人快。他並不求自己學的有多好，只是想滿足十三的小小心愿。
十三果然十分開心，在暗七的幫助下做了個最常見的荷花燈。
“好漂亮啊！”
暗七抱着裹着一層披風的十三，指揮着暗九去河邊放花燈。
暗九認命的蹲在河邊，一個個點燃了暗七親手做的花燈放進河裏，任由花燈隨着河流漸漸漂遠消失不見。
“放花燈要許願的，十三有沒有願望要許？”
十三立刻睜大了眼睛：“真的嗎？還可以許願？”
暗九本是隨口一說，之前他做任務時無意間聽幾個女子說過，見十三果然來了興緻，笑眯眯的說：“那是自然！丫頭，你要不要許願求個如意郎君？”
十三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頭：“我更希望大家都好好地！”
暗七放下十三，十三按照暗九說的雙手合十跪在河邊：“花燈啊花燈，請將我的願望帶走幫我實現！我希望七叔九哥能一輩子平安喜樂……”她想起之前無意間聽來的話，於是繼續說道：“願上天保佑暗營的大家都能免受苦楚磨難，有枝可依，有家可歸！”
那時的她還不知暗營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許下的願望亦如這隨波逐流的花燈，最終只能沉入漆黑冰冷的河底無跡可尋，再不能對人言語提及。
做花燈似乎耗盡了這個病弱孩子的最後一絲生機，在留下了三個親手做的花燈后，十三就陷入沉睡再未醒來。
暗七最終與暗九聯手耗盡內力為十三勉強續命后，帶着她一路往西北而去，遠赴天山尋找冰蠶的蹤跡。
冰蠶已有幾百年不曾現世，前陣子江湖傳言說有疑似冰蠶留下的痕迹。冰蠶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至陰至毒，然而一旦煉成冰蠶珠魄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消息一出整個江湖的人都沸騰了，然而蜂擁而至的江湖俠士把天山翻了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冰蠶的蹤跡。
暗七決定去碰碰運氣，萬一真的有冰蠶呢？如果僥倖能煉成冰蠶珠魄，那麼十三就有救了。
江湖人在把天山翻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后，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空留沉默的天山。
暗七帶十三趕到時，天山已經進入冬季了。
卓瑪接過暗七一起遞過來的銀子與藥方，不時點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
“我要去雪山深處尋找冰蠶的蹤跡，此去短則數日，長則一月，藥材我都準備好了，只要你按照我留下的方子按時煎藥給她服下就好！”
看着卓瑪欲言又止，暗七眉頭微皺，終於還是說：“放心，只要我回來時她還好好地，我就會把解藥給你！不要試圖耍什麼花招，這毒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解！”
暗七傲然說道：“就是神醫谷的人來了也不敢說一月之內能制出解藥！只要你好好照顧我侄女，我保證你平安無事，否則……”
卓瑪連連點頭：“我明白！放心吧！”
暗七不舍的看了一眼十三，狠狠心轉身走進蒼茫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