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無干係
慈寧宮外依舊大雪紛飛,幾名宮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在那裏掃雪,但每每才剛掃凈,便又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又要重新掃,周而復始。
“嬸母!嬸母!”衛玲瓏撐傘追着走在前面的衛夫人,好不容易才追上,替她擋住漫天落下的大雪,“雪天路滑,嬸母您走慢一些,小心摔着。”
衛夫人一言不發,只是面色陰沉地走着,衛玲瓏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言,安靜跟在她身邊,軟底繡鞋踩在雪地里,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怕衛夫人受涼,盡量將傘往衛夫人那邊傾斜,自己大半個身子都露在了傘椽外,忍着受一層又一層落在面上、頸上的冰涼。
走了一陣子,衛玲瓏察覺到不對勁,疑惑地道:“嬸母,這似乎不是出宮的路。”
“我知道。”衛夫人簡潔地回了一句,腳步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
衛玲瓏心中升起一絲不安,試探道:“嬸母想去哪裏?”
“養心殿。”聽得這三個字,衛玲瓏脫口道:“嬸母要去見皇上?”
“不錯。”衛夫人眉目陰寒勝雪,“既然太后不肯替我主持公道,我就去見皇上,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放過劉業這個殺人兇手!”
衛玲瓏又急又憂,搖頭道:“嬸母算了,燕王與皇上一母同胞,他又怎麼會下旨誅殺燕王,再說在這件事上,燕王並沒有大錯!”
衛夫人腳步倏然一停,目光森森地盯着衛玲瓏,“劉業害死老爺,這還不是大錯?”
衛玲瓏嘆息道:“我知道嬸母一時不能接受叔父的死,但燕王在這件事上,其實沒有錯,叔父也知道,所以他在遺書中沒有怪過燕王一句,叔父之所以自盡,不是恨燕王,而是想用命去抵那筆欠銀,讓您與綉兒他們能夠過得好一些,您怎麼就是想不明白呢!”
“我想不明白?”衛夫人冷笑連連,下一刻,尖銳恨毒的聲音震破漫天飛雪,“我只知道,若不是他逼着不放,老爺不會死,衛府不會家破人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衛玲瓏急得頓足,“嬸母……”
“你的帳我還沒與你算呢!”衛夫人橫目道:“剛才在慈寧宮中,你明明也在,卻是一句都不幫着說,到底劉業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向著他?”不等衛玲瓏言語,她又眉目生疑地道:“我記得了,昨夜劉業走後,你也出去過;綉兒說你回來時,身上還多了一件披風,你去見了他,披風是他給你的對不對?”
衛玲瓏被她逼得沒有辦法,只得道:“我是見過燕王,但並無其它,只是請燕王網開一面,留下叔父在城南的宅子,讓嬸母與綉兒幾個有地方棲身。”
衛夫人盯了她半晌,突然泛起一絲森冷的笑意,“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你了?”
“玲瓏不敢,只是想替……”衛玲瓏話說到一半,衛夫人突然一掌摑在她臉上,一瞬間,白玉般的臉上浮現出五個觸目驚心的通紅指印。
衛夫人這一掌摑得極重,衛玲瓏眼冒金星,臉頰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她捂了臉頰滿面愕然地望着衛夫人,“嬸母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衛夫人寒聲道:“我代老爺好好教訓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衛玲瓏難過而委屈,“我做錯了什麼?”
“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衛夫人姣好的面容扭曲如惡鬼,“你眼見老爺死了,衛府沒落,就想着趕緊攀一個高枝,好繼續過你的好日子,燕王就是那根高枝!”
“不是!”見她誤會自己,衛玲瓏連忙解釋,“我真的只是求燕王留下叔父的宅子,絕無其它,嬸母您相信我。”
衛夫人哪裏會信她的話,冷哼道:“若只是這樣,你怎麼會一直幫着劉業說話?”頓一頓,她又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想攀高枝原也沒錯,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攀劉業那一根。十年前,你父母雙亡之時,是誰去汾陽接你,又是誰十年來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你,讓你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一應吃穿用度甚至比綉兒他們還要好,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嗎?”
“叔父與嬸母對玲瓏的恩情,玲瓏一輩子都不會忘也不敢忘;但是嬸母……叔父已經死了,就算您殺了燕王,叔父也不會活過來,為何不學着放下,讓自己好過,也讓叔父在天之靈得以安寧!”
“你可真是護着劉業,好好好!”衛夫人連說了三個好字,仰天悲聲道:“老爺,你睜眼看一看,這就是你疼了一輩子的侄女,你屍骨未寒,她就已經處處幫着仇人說話,把你的仇怨拋之腦後!”
衛玲瓏又急又難過,“嬸母你……您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
“你不必說!”衛夫人面罩寒霜,冷冷盯着她,“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嬸母,我們衛家與你再無干係!”
見她要與自己斷絕關係,衛玲瓏大驚失色,慌忙跪下道:“嬸母息怒,玲瓏知錯。”
衛夫人面無表情地道:“回府之後,我會讓人將你的東西收拾出來,放心,屬於你的金銀細軟,我一樣都不會苛扣,你全部都拿走。”
衛玲瓏拉着她的衣角,含淚道:“自從叔父從汾陽將玲瓏接來后,衛府就是玲瓏唯一的家,除了衛府,玲瓏不知道還能去哪裏,求嬸母不要趕玲瓏走,求求你!”
衛夫人愴然一笑,“就算我不趕你,衛府……又還能住多久,終歸還是要流落街頭。”她自衛玲瓏手裏攥出衣衫,冷冷道:“總之我不想再看到你!”說罷,她轉身冒雪離開,沒有回頭。
“嬸母!”任衛玲瓏如何呼喊落淚,衛夫人腳步都不曾有一絲停頓,她伏地痛哭,淚水一滴滴落在雪地中,將積雪融化出一個小小的洞,但很快又被隨之落下的雪覆住。
眼見衛夫人身影即將消失在風雪中,衛玲瓏抬起凍得近乎麻木的手,抹一抹淚,撿起一旁的傘追了上去,像剛才一樣,替衛夫人遮擋着風雪,任衛夫人言語怎樣難聽,只當沒聽到,緊緊跟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