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雪傾城,大賢良師
就在項明與韓言杯酒暢談之時,遙遠的北方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這場雪一下便大得出奇,僅僅一天時間便將整個天地染成了白色。
冀州巨鹿,往日的古戰場早已不再,城牆幾經修補,雖略顯斑駁,但絕不殘破。一人正佇立在古城的城牆上,雪花如鵝毛一般巨大,被朔風吹起,打在他的臉上。他彷彿毫無察覺,雙手慢慢撫摸着城頭上的塊塊青磚,好像在體會四百年前那一場不成功便成仁的戰鬥。
隱隱地,他看到風雪中有一名雄壯將軍,身着八海怒蛟鎧,肩披虎皮紅戰袍,手中擎一柄巨戟,胯下騎一條黑龍,向著巨鹿城衝殺了過來。
不,那不是龍,那只是一匹黑馬,它的皮毛如雲朵一般在空中漂浮,奔跑起來的肌肉紋理美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吐息都宛如白色匹練,速度宛若驚雷,那四隻強壯健美的蹄子都被雪染成了白色,或者說它們本來就是白色的。
這是一匹踏雪烏騅。
“殺——”
馬上的將軍大吼,那聲音驚動了天地,就連巨鹿寬厚高大的城牆都彷彿震顫了一下。
……
張角猛地打一寒顫,眼前的雄壯將軍如同泡影一般消散,就連他身後的千軍萬馬也化為了漫天飛雪。
“霸王啊,你看看這世道,若楚漢之爭你得勝,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天下百姓是否還會饑寒交迫?”
張角嘆息一聲,眼中隱隱劃過一絲悲傷。
張角本身就是巨鹿人,早年貧苦,雙親死於飢荒,只能和兩個弟弟在外流浪遊歷,更是從小就聽着楚霸王破釜沉舟,五萬楚軍大破秦軍四十萬的故事長大。
從幼時起,張角的心中便有一個夢,他渴望着能夠成為霸王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為了這個夢,他曾經拚命學武練武,卻苦於沒有天賦,武藝稀鬆平常。雖可舉刀,卻不能殺人。後來,學到了兩手醫術后便成了一名遊方岐黃。
命運就是這樣,當一扇門對你關閉以後,總是會有新的門為你開啟。二十多年前,有一次,他進山採藥之時遇一隱士,飄飄乎若仙,自稱華南道人。張角問道,得《太平要術》三卷,自此之後潛心鑽研,小有成就,可呼風喚雨……
當然,這只是傳說的版本,真正的張角不可能這麼厲害,不然都能直接升仙了,還造哪門子反。
其實,三卷《太平要術》儘管沒有令人得道成仙之能,卻也是一部包涵廣泛的書籍,字裏行間所蘊含的,滿是先賢的智慧。
第一卷為天卷,就是闡述天理,按未來的說法就叫做天文。卷中詳細描述了氣候的變化,讓張角能夠準確的預測天氣情況,這也是他“呼風喚雨”的原因。
第二卷人卷則是一卷描寫形神相印的竹簡,用現在的詞語來形容就是早期的心理學書籍,張角作為傳教者,務必要把控好人心,以免出現信徒質疑信仰的情況發生。
第三卷地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太平要術”,講的是行政的一些策略以及理念,適用於和平時期的內政建設,特別是農耕知識。
張角也算聰慧,地卷學會五成,天卷學得七成,人卷更是學了個十成十。學成之後,張角創立太平道,本意為濟世救民,但大漢朝廷的腐敗與打壓讓張角的原本火熱的心迅速而又徹底地冰冷了下來。
當那一腔熱血化為烏有的時候,一顆從幼年時期埋下的種子終於生根發芽,終於,他萌生了起義的想法。
反抗的種子一旦長出嫩芽,便如同江河決堤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直至成長為大樹參天。短短十年時間,太平道信徒從冀州數郡寥寥數萬人發展到橫跨整個中原的近千萬信徒,可見信仰之瘋狂。
黃色的火焰很快燃遍這個天下,那火焰的顏色,是推翻蒼天的顏色,是摧毀火德大漢的,土德的顏色。
世家官府魚肉百姓,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他們所缺的,是一個能夠讓他們徹底信任和依靠的人,是一個能夠帶領他們獲得生存的人。
而張角的出現,滿足了他們的需要。
秦末苛政,也是由於陳勝吳廣的登高一呼,才有了六國舊民的四方響應。
如果說項羽是張角心中的英雄,那麼陳勝就是他所承認的榜樣。
英雄是用來敬仰的,而榜樣才是用來學習的。
如今,他也成為了像陳勝那樣登高而呼的領袖。
想到這裏,聽着大風中夾雜着的急促的馬蹄聲,張角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巨鹿古城,正在聚集着無數行色匆匆的人,他們從五湖四海前來,為了他們心中的熱血,也為了……溫飽。
他們來傾聽大賢良師的教誨。
信仰的力量是偉大的,它是教廷統治歐洲思想千百年的秘訣,處於信仰中的人對信仰的目標深信不疑,卻失去了原本對真理的判斷。很難想像,如果沒有那一段浩浩蕩蕩的思想啟蒙,人類還會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也許,我們會依舊處於封建社會吧。
張角的太平道遠沒有那麼狂熱,但教徒們的信念源泉並不僅僅是對大賢良師的信仰,還有對生存的渴望。
他們原本是質樸純厚的農民,如今卻為了生存變成了最為狂熱的戰士。
“咳咳……”
突然間,張角劇烈咳嗽起來,原本不算偉岸的身形顯得更加佝僂,捂着嘴的指縫間流出一抹鮮紅。
良久之後,張角恢復了平靜,沾滿鮮血的雙手在積雪上草草一擦,繼續眺望着什麼也看不到的遠方,那是雒陽的方向。
早年他強行習武,又得不到及時的營養補充,終於導致氣血兩虧,如今已經病入膏肓。
“大哥,各州太平使都已經到來,就等你了。”
張角身後,匆匆跑來的張寶氣喘吁吁地道。
“大哥!你怎麼了?我去找醫者給你看看。”
突然,張寶看到了張角嘴角殘留的血絲。
“不用,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張角擺擺手,制止了張寶的離去。
陡然間,張寶發現自己心中一向高大堅挺的大哥身形已經開始佝僂,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張角和張寶張梁是一奶同胞,張角比兩個弟弟大了七八歲,自從父母都在永興年間的那場大飢荒中死亡之後,十幾歲的他就成為了弟弟們的依靠,是他們心中的偉岸高山。
長兄如父,此言不假。
是啊,大哥也已經年近半百了,自從得知唐周背叛之後,身體更是日漸消瘦。有什麼病痛大概也是獨自承受,是我們疏忽了大哥啊。
張寶心中想着,心中更加堅定了幫助張角完成宏願的信念。
“走吧。”
張角拒絕了張寶的攙扶,跟在張寶身後向城中走去。
“只希望在我死前,能夠完成曾經的夢想。”
低聲呢喃已被呼嘯的寒風聲淹沒,但在哪看不到的地方,火已經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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