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小乞丐的尊嚴（23）
左柔兒現在身體已經差到藥石罔效的地步了，外表看着只是虛弱，其實內里早已掏空。她已經很久沒讓大鬍子請大夫幫她看病了，因為她的身體狀態，她早就一清二楚了。
苗疆有一種蠱能夠讓瀕死之人在最後一段時間內像正常人一樣活着，只是身體機能會受到影響，嗅覺痛覺味覺通通消失，體會不到任何感情，活死人一般。
她把蠱種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在這段時間看着和常人無異。
她不想自己最後的時間在病床上度過，讓夫君和女兒看着她被病痛折磨。
就算她聞不到春天裏的花草香，膝蓋磕到青腫也毫無感覺，每天吃飯就是牛嚼牡丹味同嚼蠟，感情就像被剝離完全不會升起情緒，都無所謂，只要在最後的時間，能多教會女兒安身立命的東西，足矣！
依依還小，許多道理都不懂，她已經沒有時間一一教導，夫君是個糙漢子，除了寵女兒其他的更是不會，她能怎麼辦？她也只能竭盡所能，把最重要的東西教給女兒。
中原有句老話，男女七歲不同席，依依已經十歲了，卻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她必須在短促的時間內，讓依依懂得保護自己。
女兒家名聲同清白一樣重要，這一點，她十分清楚。
日上三竿，左柔兒起了床，把被子鋪好，洗漱一番后，去隔壁看女兒。
好幾天過去，柳依依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傷口都已經結痂，只是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如霜打的茄子無精打采。
她好幾次跟他們說山莊鬧鬼，卻每一個人聽她的，就連最疼愛她的娘親，都沒有抱着她安慰，而是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她哪裏胡思亂想了，明明就是真的。怎麼可能只是簡單的跌下床她腿上手掌的傷就如此嚴重？
柳依依想不通娘親為何對她那麼冷漠，幾天下來一直都很不開心，她把自己蒙在被子裏，裹得嚴嚴實實，一個人生悶氣。
左柔兒怕她悶壞了，上去扯了扯被子，聲音不復以往的溫柔，“別這麼睡，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別不聽話。”
柳依依聽到這冷硬的說話聲，心情更加糟糕了。
娘親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捏緊了被角壓在身下，任左柔兒左扯右扯紋絲不動。
左柔兒知道她是鬧脾氣了，嘆息一聲，又不好將原因說出，只得哄着她，“依依乖，老是悶在被子裏對傷勢不好，今日出太陽，我們出去晒晒太陽，娘親陪你四處走走。”
柳依依想到可怖的長廊，猛搖頭，打死她她都不要再出去了，這裏有妖怪，會吃人的。
她躲在被子裏神神叨叨的，任左柔兒怎麼哄都沒用。
左柔兒被蠱蟲控制，沒有多餘的感情，見左哄右哄都不起作用，眼神冰冷一片，也懶得再管。
苗疆的蠱蟲就是有這樣的效果，任你此前多疼愛一個人，被蠱控制以後，只能按照它的意識去做。
有許多人都覺得蠱並沒有那麼可怕，只要意志足夠堅定，沒有什麼外物不可抵擋。
世人都錯了，蠱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能將一個人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吞噬你的生命，你的情感，你的記憶，將你徹徹底底變成一個怪物。
柳依依好多天都不肯出門，左柔兒怎麼跟她溝通都沒用，嘴裏一直嚷嚷着這個莊子不幹凈，使得好幾次前來問候的白嵐黑了臉。
自己膽子小還怪別人咯？
左柔兒感覺此時應該急切的，依依的狀態實在不好需要親人在身邊陪伴，而她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了。
然而她除了暴虐的想殺人外，對依依還產生了厭煩。
左柔兒好幾次寫了書信想要傳給大鬍子都被白嵐截下來了，直到左柔兒的身體再也撐不住，蠱毒發作暈倒在地猛吐鮮血時，白嵐才用左柔兒的筆跡寫了一封遺書寄給遠在邊境的大鬍子。
大鬍子趕回來見到的只有一具放在冰棺中的屍體，左柔兒已經不在了，她躺在冰棺中，神情安詳，穿着與他成親時穿的大紅色喜服，上了妝，膚白如雪，烈焰紅唇，十分美艷動人。
她還是同以往一樣的愛美呢！大鬍子心中這麼想着，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柳依依撲在棺材邊上，哭的撕心裂肺，看到爹爹來了，衝上去對他又踢又踹，嘴裏怒罵著，明知道娘親身體不好，怎麼還離開那麼久，跑的那麼遠。
她踢打了好一會兒，最後因為連續幾天滴米未進，一時太過激動，暈了過去。
大鬍子把柳依依送到旁邊的屋子安置，回過頭來趴在冰棺旁，輕輕撫摸左柔兒的臉龐，指尖勾勒着輪廓。
他哭的很克制，卻能令人感覺到他的悲痛。
傷心欲絕。
他一度想要隨妻而去，沒了她，心好像是空了一塊兒。
可是他還有依依，他不是一個人。依依還那麼小，已經沒有了娘親，如果再沒有爹爹，她該如何活下去啊？
抱着這樣的信念，他咬牙撐着，把所有的感情全部投入在柳依依身上。這時，蕭淮與來信說想推他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他想了想，同意了。
為了依依，有些事不得不為。
左柔兒下葬之後，他更多的時間在外奔波，有時候柳依依一兩個月見不到他都是常事。
柳依依的性格越來越古怪，沒了爹娘在身邊，沒人順着她寵着她，她再也不像白嵐夢中那般，殘暴無度，是非不分。
她不喜見生人，對每一個出現在身邊的人都不友好，對待白嵐更是充滿了敵意，讓大鬍子一度以為在他不在的日子裏，白嵐欺負了她。
白嵐每次都很無辜，不作不死，夜路走多了總是會撞鬼的。柳依依十歲之前做過什麼恐怕她爹娘都是不知道的。
如果沒做過罪孽的事，又怎會害怕黑夜，害怕虛無縹緲的鬼呢？
大鬍子對柳依依十分的愧疚，卻無法多些時間陪陪她，只得收羅來的各種好東西全部送給她去。
可是，心靈的空虛又怎是一些物質能夠填滿的呢？
柳依依的精神狀態越發不好，時常一個人對着空氣自言自語。白嵐沒有瞞着這件事，還把近日來柳依依的狀況說的清清楚楚。
大鬍子因為武林大會的事忙的焦頭爛額，但又不可能不管柳依依。
當他拖着疲憊的身軀踏進柳依依的房間，面對暗無天日一般的屋子和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的女兒，腦袋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