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 暴雨（五）
天氣悶熱，一身狼狽的男人縮在角落裏，腦中的想法亂七八糟的，唯一清晰的念頭就是擔心妻子的安危，她受了槍傷，現在怎麼樣了，那些傢伙到底會不會把她送去醫院，又或者她現在已經遭遇不測。每每想到這男人就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他身上原本是帶着傷的，但是傷口沒有過多久就癒合了，同時肚子也開始咕咕叫。男人就知道這種古怪快速的自愈能力是源於身體的變化，這種變化只會給他帶來恐懼，男人從來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殺了人。
手上還殘存着血跡，他似乎還能感覺到當時血液溫熱的觸感，感受到那一個個在他手裏逐漸消逝的生命。男人自然是不會為此感覺到愉悅的，但同時，他也並沒有出現噁心亦或難以接受的情緒，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認為那不過是些很普通的事情。
本就是很普通，他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順帶着填飽自己的胃。
又有一個銀色衣服的傢伙追上來了，是和他打過一架的那個，年紀不大，跟演電視一樣用的一桿長槍，事實上也真像演電視，身手矯捷，實力比他還要強出一些。
追上來的自然是楚旭，雖然上頭把這件事交給楓葉組處理，但是這隻勉強夠着四等實力的蟲子，自然不會引起三等實力以上隊員的興趣，葉霖也只是適逢其會。
其實在較低階層中，修習內功的楓葉組配合嫻熟的戰鬥技巧，加上特製的冷兵器，是可以壓着瞑一頭的。只是實力越往上走，瞑的肉身就愈強，加上武器的逐漸乏力，即便加持內力也難以維持之前的無往不利，所以高等時人類戰力是不如瞑的。
男人受的傷就是楚旭造成的，但隨着幾次接手，他就更加不明白為什麼特戰二組的人會那麼快犧牲，他們也是受過訓練專業有素的戰鬥人員。縱使沒有武學天賦，但依靠槍械和無間配合，哪怕是四等的蟲也有可能栽在他們手上，怎麼會輕易喪命呢？
這委實是一件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男人並沒有什麼戰意，就算真打起來他也不是楚旭的對手，於是便又和之前一樣，仗着身體防禦強行挨了幾下，逃走了。傷勢不重，但在不斷的受傷之中，他已經再次感覺到那種快要將人逼瘋的飢餓感了。
女人在病房中醒過來，抬眼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板，她試着坐起來，被人出聲制止了。女人扭頭看過去，認出來是之前看到的那個提着劍的少年。
她抿抿嘴唇，那少年又開口講話了。
“你和那...”說到這他頓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用詞，但最後還是沒找到合適的詞句。
於是轉而換了個問題，“你不害怕嗎？”
女人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沉默了一會，回道：“那是我丈夫。”
很簡單的一句回答，葉霖覺得這個理由有些蒼白，又說道：“可他變成那個樣子，就已經不是你的丈夫了，只是一個吃人的...怪物。”
“不。”女人很果斷地回答，“他才不會變。”說著她舉起了手臂，解開衣服的一角，露出裏面的傷口，之後又面帶凄笑地說：“我知道他很餓，但是他不願意傷害我，即使是餓極了，到最後還是忍了下去，他的性格也是不敢去傷害其他人的，我也不敢，但我更不願看到他忍受折磨，所以我...”
“你們是要殺了他嗎？”女人抬着淚眼，望向葉霖。
葉霖只點點頭，答道：“我們的人現在正在追他，追上了是要殺的。”
女人便又沉默下去了，葉霖轉身離開，心中嘆道，等你忘了這一切，自然就不會感到傷心難受了。
只是最終她並沒有等到清除記憶的人來。
被追殺的男人傷口癒合了，但是飢餓感讓他快要無法忍受，四面八方傳來的氣味讓他流了口水，在拚命忍耐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極為誘人的香氣，這氣味幾乎是瞬間讓他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奔向味道傳來的地方。
於是他看見了流了滿床鮮血處於彌留之際的妻子，她已經眼神渙散了，見到他竟然迴光返照般回了精神，嘴巴蠕動着，發出的聲音卻很微弱，男人靠近了去聽。
“吃..了..我..”
然後徹底失去了生息，男人愣愣的站住，幾秒之後，俯下身去，開始進食。
首先趕到的還是葉霖，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面目猙獰的蟲子瘋狂地啃食着，聽到響動聲時停了一瞬，但依然埋着頭進食。
女人的臉上還是溫柔的神色，然而她已經死了，她愛的那個男人，她口中不會傷害她的男人，現在正咬下她身上的肉，喝下她流的血。
這就是蟲子啊，改不了嗎？眼前的答案是改不了的。
醜惡的頭顱掉在地上，脖腔噴射出黑色的稠血，然後便是溶解，黑與紅交雜在一處。
.......
近日來不平靜的氣氛倒是對陳西他們沒什麼影響，蘇曉筱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之後在平日裏又是要做那些普通飯菜，她也逐漸發現陳西好像這方面也變得很像自己了，不再覺得那些食物味如嚼蠟，甚至也可以同她一般可以從裏面吸收些營養。
倒不是她細心到這麼細緻的層次，只是兩個人最近源質的消耗量比往日裏少了不少，蘇曉筱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那便想到就是陳西的緣故了。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跟常人一樣一日三餐后，原本一天需要一份源質的他已經可以兩天一份了，若是不需要在意戰鬥力的削弱，陳西甚至可以做到四五天一份。
這也許算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陳西才會更記得自己是一個人類，有些特殊的人類。雖然外表上兩個人已經是沒什麼差別的年紀了，因為陳西是男生，所以看起來甚至要比蘇曉筱更成熟一些。
然而兩個人相處中，蘇曉筱一直都是佔據主導地位的，性格有些沉悶的陳西對着她也是安安靜靜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讓她還生過幾次氣。
外面事務所的人不停晃悠，不知道到底在找什麼，蘇曉筱身體恢復好後跟着看過幾次，但是也只了解到他們是在追蹤一隻蟲子，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被事務所惦記，這麼大力度的行動。
而一直待在家裏的陳西其實並不是一無所知，他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了解潛藏的浪潮，那幾股若隱若現的氣機代表着的是實力完全不亞於他的“同類”。
如此的數量，陳西不知道事務所，那些人類有沒有準備，能不能扛得住這種壓力。他是不願意多管什麼的，就是擔心如果那些“同類”肆意妄為，隨意殺死普通人，蘇曉筱又該覺得傷心了。即便她的實力是不足以參加進去的，可若是碰上了，她卻一定是會攪合進去的。
到時候要怎麼攔住呢？陳西撐着手，目光遊離。
實在不行就參與進去吧，反正不管怎麼樣，他都有保護好蘇曉筱的自信。
進來的人越多，這場遊戲就越熱鬧，孟小小十分歡迎他們的入場，不管是那些所謂的“同類”，還是事務所那幫人類。
最好的情況應該是再加上足夠多的觀眾，可惜事務所的人不會讓這些暴露在世人眼前的，就算她試着去做，看到的人也很快就會被清除記憶，除了參與的雙方，恐怕只有那些旁觀的“同類”能記下這件事了。不過這沒什麼，她只要做的更完美一些，這些被黑暗掩埋的真相，遲早會赤裸裸的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黑鴉依舊跟在她身邊，就像是一個忠於職守的保鏢一樣，實際上，他們實力相近，彼此之間算不得同伴，反而更像是敵人。只是互相虛與委蛇，不真正和對方挑起戰鬥而已。
他應該有自己的任務要做的，孟小小不知道他接到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心裏猜測會不會真的是讓他過來保護自己，在計劃實行以後保全她這個執行者的姓名。後來想想，這行為也太噁心了，黑鴉怕是受不得這個憋屈的，要真是這樣，恐怕到時候要她命的就是黑鴉了。
她身後的組織很龐大，甚至她都覺得哪怕是正面相抗，事務所也不見得能抵擋得住。但建立組織的首領卻一直要求他們低調行事，這次計劃還是討論了很久才定下來的。
說起來首領，他的實力到底是什麼層次呢？之前也有嗜殺成性的同類不遵守組織的規定，甚至還向首領挑釁，然而以王瞑的實力，也不是首領的一合之敵，這王瞑的名頭，倒是名不副實。
哈哈，孟小小在心裏一笑，想起來她也是會被叫成王瞑的。
時值炎夏，空氣悶熱，對瞑來說沒什麼影響，但孟小小心中還是有些煩躁，棋子都擺好了，這等待開盤的時間實在是太難熬了。她甚至都想和身邊這個死人臉認真的打上一架。
隨即孟小小就感覺到不對了，凝神戒備起來，黑鴉面無表情的往前面看去。
一個矮矮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看見他們還笑嘻嘻地打了聲招呼。
“你們好呀。”
孟小小皺起眉頭，動手的意圖卻被黑鴉攔下。她不解的看去，黑鴉沒有給出解釋，那邊的小蘿莉又出聲了，語句歡快。
“你一定是黑鴉哥哥吧，我叫璇詩哦，是爸爸起的名字，我很喜歡，哥哥也覺得很好聽對不對。”
爸爸？哥哥？璇詩？小女孩說的話孟小小完全聽不懂。
但是女孩甜美的笑容中，孟小小看見了黑鴉一瞬間的瞳孔收縮。
那一閃而逝的情緒波動，分明是...
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