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山洞濕氣加重,火把照向壁道,可見許多滑膩膩的青苔和松香灰。閔安跟在溫什身後,細心查看是否有蜂子來蟄他,全然將他當成試行“錦衣招毒”的靶子。她一直不說話,溫什自然不知她的暗心思,李培南也覺得她過於安靜了些,不輕不淡問了幾句:“軍營里有無動靜?”
閔安答:“發了繕銀、軍餉下去,噪亂漸安。”
“司衙呢?”
“麻煩事不斷。”雖提及到有麻煩,她也未訴苦,李培南猜她不願說,便不再追問。
閔安走在李培南身前,沒了言語,一副安寧的樣子,李培南想了想,低聲問:“那天早上我離開司衙——你生氣了?”
閔安嗤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
李培南聽她口氣,知她果真生氣了,心裏淡哂一下,回道:“為你走為我回,當然十分必要。”
閔安反手揪住李培南的袖子說:“柔然小姐怎會放你回來?你走就走,別說為了我,冠冕堂皇的話說多了,小心閃了舌頭。”
聽到如此私密的話,走在前面的溫什好奇地豎起了耳朵,大氣也不喘一個。李培南扶住閔安的後腦,低下頭極快在她臉上親了一記,又如常說道:“我去總兵府,是為了說動格龍出兵剿滅苗蠟族,給你免除後患,來去匆忙,並未見到柔然的面;帶兵殺進苗蠟寨后,我左臂毒發,再也捱不住,自然要去蠟屍陰濕之處尋找解藥。”
十多天前,閔安帶着他走訪民間,讓他看清苗蠟族迫害民眾的罪行,他始終將她的訴求放在心上。待到時機成熟,他才離開她趕往總兵府,一舉成事,徹底幫她根除苗蠟隱患,雖說離開她時,他不辭而別,又放了謊話出去,會惹得她不快,可他更不願見到她躋身戰場涉險招安的情景。兩廂比較,他寧願她生氣。
好在閔安是個明事理的人,她滿心的怨氣在李培南那個安撫的親吻中散得無形,就轉過臉去看他:“手臂還痛么?”李培南笑了笑:“解藥沒找到就見着你了,傷痛已經好了一半。”
閔安倒是記得老爹說過,李培南的屍毒解藥需去蠟屍掩埋處尋找開得好的奇花異草,立刻明了李培南來香山是事出有因,從而才印證了香山謠讖與他有關的傳聞。
可見,使他中毒,迫他來尋解藥的人,才是苦心積慮炮製了命案、石碑等一切事端,其目的就是落他口實,讓太后及世人相信,天意昭然,李培南必反。
閔安問:“你尋解藥早不來晚不來,為何趁着宮裏來人巡山時,鑽了進來?”
李培南不以為然答道:“抑制毒發最多一旬。”他是捱到第十天,帶着格龍的兵掃蕩苗蠟族餘孽時,看到大勢已定,才分心去做私事,替自己解毒。
閔安掐指算天數,馬開勝來西疆斡旋紛爭,彭因新上任千戶長至倒斃,畢節從京師趕來調查謠讖,果然不多不少剛好十天。她暗自心驚,這背後的人好生厲害,竟然將時機把握得如此精準!她朝前推,又想起一連串連番發生的禍事,突然有了冷汗滲背的感覺。
前些天,左州軍營發生嘩亂,舵把子大徒弟趁機殺死千戶長,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閔安破解了大徒弟殺人的手法,仍在猶疑,為何他躲了一年不見動靜,偏偏此時出來生事……她還未完全放心,又趕急着去招撫城外亂軍,亂軍衝突一陣,引走了李培南,李培南在追擊中遭遇伏擊,被死士下了屍毒,而那些伏擊,應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閔安越想越驚疑,這才明白,自她來司衙后,連番的暗招、禍害,其實都是套在一個環鏈之中,形成了連環計。因為大徒弟殺死千戶,將千戶位置懸空出來,才能使宮裏派出新任的長官。城外亂軍生事,引得李培南去追,才能迫他中毒,需他去香山尋找解藥。彭因新到任左州,接替千戶之職,命案就接二連三發生,留下的證據處處對李培南不利……朝後看,還不知有多少暗招、詭計在等着他們。
閔安拉住李培南細細說了她的推斷,還嘆道:“背後這人極厲害,似乎能揣測出涉案眾人的應對,擺弄這些詭計時,竟能做到分毫不差,還得心應手。”
李培南只在大事上着眼,這些陰謀詭計在他心裏還是小打小鬧,並未引起他的憂慮。他冷淡說道:“鬧出還大的動靜,也成不了氣候。”
“你可知背後這人是誰?”
“溫知返。”李培南知道,如今的朝堂上,也只有溫知返敢與他對着來,且是明目張胆的。
閔安頓了頓:“光哥哥一個人,還做不成這多事。”
前面的溫什忍不住回頭說:“就是,就是,那溫老二算個球!他那腦子轉不開!想不了這些精細的盤算!”
閔安強忍不悅,還是點了點頭:“這些計劃太細膩了,不是行伍出身的哥哥能預計到的,阿循你看,這座山連接兩州邊境,旁邊又住着苗蠟族,只要他們使出本門手段,從地底來又從地底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安置好兩座石碑,坐實你的謠讖。可是有一點我們不能忘,那就是苗蠟族與哥哥素無瓜葛,他們只曾依附過朱家寨人,聽從朱家寨人的指派。”
李培南瞭然:“也就是說,除了溫知返,還有朱家寨人參與了進來。”
閔安點頭。
李培南道:“朱家幫傭死去大半,只剩下首腦人物朱佑成與一個丫鬟朱雙雙。朱雙雙終究是女流之輩,使不得天大的手段,如此看來,留在溫知返身邊出謀劃策的人,十有八九是朱佑成。”
閔安沒作聲,心裏認同李培南的推斷。李培南笑問:“怎麼不說話,是想起了老熟人,又不痛快了?”
“沒有。”
耳尖的溫什嘀咕道:“莫非這裏面,還有一段小娘皮的愛恨情仇……”
李培南回身道:“到我這裏來。”便於他牽住閔安的手,帶她走出黑暗。他的手心很暖,閔安捨不得放開,冷不防地說:“你以前也用這隻手牽過小姐。”
“你看錯了。”
“那她至少抱過你的手臂,總是不放開。”
李培南低聲說道:“我曾應過格龍的請託,需照顧柔然,她小孩心性,身子又有病,我怎能冷麵拂了她的意——”
還沒聽完,閔安就扁嘴:“她又不是你的責任,你幹嘛要事事遷就,再說照顧就照顧罷了,又何必讓着她黏在你身上,像是牛皮糖樣的,扯都扯不下來?”
李培南笑:“你說得對,以後見到柔然,我與她約法三章,不准她靠過來。”
“還要讓她明白,你是我的人,她搶不去。”
李培南將嘴湊到閔安耳邊:“羞不羞,當著外人的面,連這種小話兒也說。”閔安瞪起眼睛搖他的手臂:“溫什是打燈籠的,你管他做什麼——你應不應,應不應?”
李培南低笑:“都依了你,快放開我,毒氣傳給你可不好。”
閔安把李培南的手臂纏得緊緊的,拉着他躲在洞口拐彎處,踮起腳在他嘴上親了親。李培南低下頭,任由她伸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耳朵、臉龐,才好脾氣地說:“走吧。”
閔安放開李培南,追上溫什,見前方光亮越來越明,問:“出口已被掏開了吧?”
“是的。”
“苗蠟族真被剿滅了?可是族裏應有一些幼兒婦孺吧,阿循不能一概下殺手——”
李培南忙應道:“我剔選出生事作惡的部落,將他們一一清除乾淨,不曾動過婦孺一根指頭。”
閔安奇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幾萬人混居的苗蠟族裏,哪些是壞寨子呢?”
“娘親就在苗蠟族裏,與我做了眼線。”
閔安不解地瞧着李培南,李培南只得如實相告:“娘親在多年前也曾中過苗蠟屍毒,她為了配解藥,曾多次往返西疆,探尋各州各部秘辛,現在比我還精通此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