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罪惡 第一章 雨夜
章城,是一個只有幾十平方公里的小縣城,四面環山。西北和西南各有一條河流,流到城東匯聚,向東方而去。西南面的河流貫穿城中心,上面架幾座石橋和鐵橋,連接着兩岸,城裏人習慣稱它作前河。
西北面一條河流沿着山腳,繞城而過,一座石橋連接着它與周邊城鎮,石橋旁,山腳下,是一座水泥廠,也是這個城市最大的污染源。在它強大的作用下,這條河一年四季都是灰黑色,發出刺鼻的惡臭。這裏的人稱它為後河,人們也戲稱它為黑水河。這種情況,在2015年水泥廠搬遷后,方才改善。
后河快與前河匯聚處,上游一百米左右,有一座老舊,但卻很堅挺的石拱橋,連接着這裏的一個村子——黃泥村。
2005年的一個夏天,雷雨交加的瓢缽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在章城,這樣的大雨,一年也很難遇到一次。
城市的街道此時變成了河道,渾濁的洪水滾滾而下,清洗着這個城市各個角落的髒東西,奔去城中心的前河,前河夾雜着這個城市的所有髒東西,洶湧地奔流向東方。
整個夜晚雷電交加,雷聲,雨聲,風聲,河流聲,好像要把這個小城摧毀。
清晨,雷電停了下來,雨也漸漸小了,可是沒有中斷,依然淅淅瀝瀝地下着。
狹窄的小道,寬闊的馬路到處都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只有低洼處還有積水和淤泥。
在黃泥村的石橋上,漸漸聚集了一群人,他們有的打着傘,有的穿着雨衣,看着河邊一處垃圾堆議論紛紛。垃圾堆是周圍的居民,長期從六七米高的河坎上傾倒垃圾,從而形成的一處七十度左右坡度的垃圾堆。
遠遠望去,垃圾堆與河水接壤的地方,有一個人形的,白色物體。
此時,已經是早上十點過,大家議論紛紛。
“好像是一個人呢!”
“看不清楚呢!不曉得。”
“我們過去看看!”
“河水那麼大,太懸了,還是算了!”
這時候有一個人走到河坎上,仔細看了那白色的東西,然後大聲喊:“是人,是人的屍體。”
“快報警!”
十幾分鐘后,一輛鳴着警笛的警車出現在石橋上,人群讓出一條路,警車穿過石橋,到垃圾堆旁的泥巴路上停下,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着雨衣的警察。
從駕駛室走下來的警察看上去有四十多歲,鬍子拉碴,看上去一晚上沒有睡覺的樣子,一雙眼睛也毫無精神。
而另一個看上去一臉稚氣,最多也就二十歲。從警服可以看出來,他是二派,也就是協警。
“大家讓一讓,大家讓一讓。”
二人走到河坎邊,垃圾堆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年輕警察用手捂了捂鼻子,可是他發覺手上的雨水弄在鼻子上,流進鼻孔更加難受,所以他馬上拿來了手。
老警察皺皺眉,看着下面河水邊的白色屍體,說是屍體,可是距離太遠,也不能太確定,只能說是像人形的物體。
老警察問:“你能看清楚那是一個人嗎?”
協警睜大眼睛看了一會兒,回答:“距離太遠,而且下着雨,太模糊了,看不清。”
老警察高聲問道:“你們是誰報的警?”
之前高聲叫喊是屍體的小夥子,穿着一件藍色雨衣,跑出來,道:“是我報的!”
“這麼遠,而且雨這麼大,你能看清楚是一具屍體嗎?”
“那明明就是一具屍體,不然還會是什麼?”
老警察沒有再搭理他,而是看看周圍,想找地方下去,可是周圍都是筆直的河堤,能下去的也就傾倒垃圾的這地方。
可是垃圾形成的坡度太陡,一不小心就會滑落到河水中,雖然此時河面看上去很平靜,可是他知道,人一旦進去,就別想再從裏面出來。
老警察吩咐道:“小李,去後備箱看看有沒有繩子。”
小李領命朝着警車奔跑而去。這時候老警察拿出手機,躲在旁邊的屋檐下,撥打了一個備註為刑警隊長李毅的電話。
“老張啊!到現場了嗎?情況怎麼樣?”
“到了,可是屍體在河邊,太遠看不清楚,也不確定是不是人的屍體。但是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十有八九是一具屍體。”
“你先確認,我已經在過來的路上,再過幾分鐘就到。”
“好的,隊長。”
這老警察四十五歲,叫張顯宗,是黃泥村的片警,幹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張顯宗掛斷電話,小李也正好拿來繩子,他接過繩子說道:“來,綁在你腰上,你下去看看。”
小李沒有反對,抬起雙手,讓老張繫上繩子。系好后,他抖一抖雨衣上袖口的雨水,然後看看周圍,發現旁邊院牆的鐵門,走過去把繩子穿過鐵門的鋼管。
他看了一眼發現屍體的小伙,朝他喊道:“小伙,過來幫一下忙。”
小伙跑過來,張顯宗就把繩子遞給他,說:“我一個人怕拉不住,你幫一下忙。”
小伙點頭同意,二人握住繩子后,張顯宗就說道:“小李,下!”
小李戴上從車裏找到的一雙黑色皮手套,抓住繩子,慢慢地順着垃圾堆的斜坡滑下去。他經過的垃圾堆,翻滾出底層腐爛的部分,瞬間臭氣熏天,他差一點被熏吐出來。
可是不管怎樣,他都必須到那白色物體旁邊確認,看看那是不是一具屍體。
在這向下的過程中,他無數次祈禱着不要是死人,這倒不是因為他有慈悲心,而是因為是屍體的話,他就會有很多麻煩事要做。
到白色人形物體旁邊,他停下來擦擦眼前的雨水,上天好像沒有聽到他的祈禱,眼前的,確實是一具全身赤裸的屍體。
“老張,是死人!”
老張罵了一句,草泥馬!然後朝他喊道:“把屍體弄上來。”
這時候又一架警車過來,穿過橋上的人群,把車停在之前警車的後面,從上面下來五六個刑警。
其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一下車,就朝着河堤上拉着繩子的老張走過去。
“老張!”
“李隊,確認了,是屍體!”
“媽的!”李毅罵了一句,就朝着下面的小李說道,“抱上屍體,我們拉你上來。”
小李非常不情願,可是卻不得不服從。然後李毅吩咐兩名刑警去拉警戒線和疏散群眾,其他人幫忙把小李拉上來。
而他則拿出電話,躲到旁邊屋檐下,打了一個電話。
“趙法醫嗎?”
“有事嗎?李隊長!”
“你速度來黃泥村橋邊,這裏發現一具屍體。”
“馬上到。”
隨後他掛斷電話,查看周圍的情況,他所處的位置是河堤,也是一天通往居民樓的小路。往東走沒有幾米,就是一條小巷,兩旁是三四層的樓房。
而西面就是橋頭,一天兩米多寬的水泥路直穿過居民樓。
正當他準備再走進去查看的時候,屍體已經運上來。兩個刑警接過屍體,把他擺放在地面,然後再把小李拉上來。
李毅走過去查看屍體,屍體被雨水沖洗得乾乾淨淨,所以他身體每一處的淤青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為一夜的雨水沖洗,看不出具體的死亡時間,可是以李毅多年的經驗來看,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個小時,也就是說,死者是昨晚被殺的。
李毅看着屍體的面孔,看上去就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只有嘴部受傷,張開的嘴裏兩顆門牙消失,最後解剖屍體,在食道中發現了這兩顆門牙。面目扭曲,雙目緊閉,看上去是在痛苦中死去。
李毅心想,這表情,不應該是雙目緊閉,而應該是死不瞑目的表情啊!它想到這裏,感覺到自己有一些麻木不仁,怎麼希望人死不瞑目呢?
法醫還沒有來,他摸摸口袋,沒有帶手套過來,又不能直接用手觸碰屍體。
“曉雷,把你手套給我。”
他旁邊一名年輕的刑警摘下自己的手套,遞給他。
死者心臟處一個暗紅色的,幾厘米的傷口,在慘白的皮膚下顯得格外鮮明,好像是時刻都可能張開的嘴巴。
而他朝下半身看去,最顯眼的就是生殖器缺失,只剩下一對罡丸,可笑地在那裏吊著,他蹲下去細細查看,從傷口來看,是被鈍器砸擊所致。
而他的一雙手掌,也同樣被鈍器敲砸得面目全非,經過雨水的沖刷,傷口血管內,暗紅的血跡像是透明地現顯出來。手腕處,胸前和手臂,腳踝處有明顯的勒痕,勒痕比較寬,有三厘米左右。很明顯,兩邊印痕比較淺,中間印痕比較深。
李毅翻轉頭部查看,濃密黑髮濕噠噠的,也看不出那裏有傷痕。
李毅起身,看着河堤下的垃圾堆,說道:“把繩子給我,我下去看看。”
李毅把繩子綁好,去下面察看,可是十幾分鐘后,一無所獲地爬上來。
法醫來檢查后,說:“死者死前經歷了一小段時間的痛苦和恐懼,看來兇手是向讓他不得好死啊!”
王曉雷回了一句,“看屍體傷成這樣就知道。”
“我說的是,死者是被利器,慢慢刺去心臟死去的。”
王曉雷瞪大眼睛看法醫,雨中的法醫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你想像一下,你全身被綁,然後被一把匕首,用刀尖慢慢刺入你的胸膛,四五秒鐘后,才進去心臟,讓你充分感受死亡時的恐懼,那是怎樣的感受?”
“艹,這兇手也太殘忍了。”
局長辦公室內,李毅正在彙報情況。
“死者身份查出來了嗎?”
“還沒有,同事正在黃泥村走訪。”
“死了人,這可是大案子,你必須儘快給我破案。”
“是,局長!”
“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彙報,去忙吧!”
“是,局長!”
李毅出門開,直接就去了解剖室,可是結果還沒有出來,他只能回到辦公室。
他拿起電話,打通下屬王曉雷的電話。
“你們那裏有進展了嗎?”
“還沒有!”
“黃泥村就那麼大一點地方,怎麼一大早上了還沒有有結果?”李毅有些生氣地吼道。
“這裏大部分房子都是租給學生住,這個時候學生都在上課,大多數人都不在。”
“叫老張帶你們直接找房東不就得了,難道還要挨個去問租房的學生嗎?”
“房主也基本去上班,在家的很少。”
李毅看看時間,正好是早上十一點三十六分。
“你們先去休息吃飯,到十二點的時候,讓老張帶着你們去直接找各家的房主,不要過多打擾學生。”
“是,隊長。”
李毅掛斷電話,看着現場拍下來的屍體圖片,一籌莫展。
他扔下圖片,去到食堂吃中午飯,可是他滿腦子都是屍體。根本吃不下飯,這倒不是因為噁心吃不下,而是這個小鎮,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命案發生了,而這時候突然出現一具屍體,他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煩惱。
其實,在得知是一具屍體的時候,他是興奮的,而且察看屍體之後,可以斷定這是一起謀殺。這等於是一件大案,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機會。
他在中隊長這個職位已經幹了六七年,轄區內從來都是平常的刑事案件,根本沒有立功表現的機會。這一次是一個機會,一個有競爭刑偵大隊隊長的機會。
昨夜的雷雨,沖刷了所有一切,發現屍體的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很明顯,發現屍體的垃圾堆不是第一現場,而是一個拋屍點。
從死者身體上的傷痕來看,這很有可能是一起仇殺。
現在,最主要的是確認死者身份,如果是仇殺,查清楚死者身份,從他身邊關係網應該就很容易查出來。
而且只有確認死者身份,才有可能找到案發第一現場。
他看着餐盤裏的飯菜,幾口吃完,出食堂大門,外面只是零星下着小雨,太空依然灰濛濛一片。
他抬頭看着灰色的天空,幾滴雨水落在自己的臉上,他眨眨眼睛,然後走到旁邊一輛警車旁,打開車門,上車啟動,朝着黃泥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