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雙絲
盧楓步出小樓,去年那枝並*蒂梅果然是如詩所言:隔年再來,飛雪還應香冷,冰綃玉蕊,便勝卻天上人間。他笑容笑得燦爛,笑的心醉,笑的芬芳,笑的……。
“喂,”不凡伸手在他眼前搖晃:“你傻了嗎?這個傻勁,你笑什麼呢?”
天澤隨身出來,望眼就知,笑吟他去年詩句說:“天不負有心人,它如約綻放了。再來首吧。”
盧楓沉眉凝視枝頭,輕吟:謝你殷情畫我意,香墨難就冰綃香。結草他生風中雪,衍環還報橋悵望。
不凡不住搖頭感嘆:“你卻是想荷兒想的痴了,我還是離你遠點,否則我該染了你倆個瘋痴病。”他逃也似的跑了,找到漢楚,笑說盧楓痴*情態。
“不要提他們了,我跟着他們遲早會被染上瘋狂病,下山我就走了。”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有同感。”
他們倆說話算話,年初三下山,初五就趕着起程。盧楓和九隆初八返北京軍學院。荷兒沒能按預想隨盧楓北上,她這邊工作一時還分不開身,天澤請麗緹原諒求她給他一年時間,麗緹應允他,他放下了心思,從容工作。每個月抽一天陪她,她心滿意足。她不去計較他常去沈園,因為荷兒總是避着他,他也不在乎不能看到她,他多半是為找查理和漢禹,他是來學東西的,他無聊了就上她的小屋坐坐,抽上幾支香煙,躺一會就走了。
日子不總是有那麼多大起大跌的波*折,平平凡凡的,輕輕鬆鬆的。三月里他去北京開了個會,回來他有時也與部下打打牌,鑽鑽桌,臉上貼些白紙條,荷兒路過偶爾也上去看看他,他們聊上一刻又匆匆分開。他下班回到家不去沈園時就靜坐書桌前對着去年他為荷兒折的那枝並*蒂*枯梅說話,(荷兒將梅製成乾花插在他寫字枱上的花瓶里)要麼對着枯梅寫生。
等到牡丹開過,柳絮飛揚時,天澤的日子忽然忙碌起來,下面幾個破不了的棘手案轉呈上來。他辦事從不大意,對待每個案子他都是謹小慎微。
盧楓的日子更是要單純些,他除了每天學習軍事還是軍事,詩之類的他暫時放在一邊,正如天澤所說,畢竟軍事才是他一生所追求的。荷兒一星期至少與他通一次電話,所以最開心,生活最得意的也許是他。
當花非花,霧非霧的柳絮也飛走了,梅子將熟時,荷兒大病了一場,她的胃也出了點問題,想是為穿古嘉蕙新設計的一套裙。使得天澤不得不放下手頭工作陪了她兩天,看她無大礙才放心投入工作。
她出院不久的一日,她帶着還沒恢復的身體上班,漢禹找她心痛地:“小妹,你還是去北京玩段時間。”
“為什麼?”
“爸爸有新計劃,他想發展北京房地產……”
“我知道,公私兩兼顧,我喜歡到處亂竄。”
漢禹笑。
臨行前一夜,兄妹倆下班往“昨夜樓”,進了一間包房,邀來天澤。他們就坐。漢禹說起荷兒北上,天澤怔下,很快地笑:“不是要把盧楓樂死?”
“你也一樣,我不在你眼乾淨。”荷兒冷冷地瞟眼他。
“我怎麼會?是你不想見我,我找你十有**是冷牆冰壁。”
“我有我的工作,我沒那麼多時間呆在家。”
“我不是讓你們吵架來的。”漢禹隔開他們:“這也不是吵架的地方。”
天澤瞪眼荷兒,荷兒回瞪他。漢禹笑下:“其實荷兒去北京並不只為爸爸的計劃,我還有目的。”
荷兒不解,望着漢禹。
“是陶瓷廠一批到北京的貨無緣故被划著呆帳,貨款收不回,我覺得裏面有問題。”
“這個我知道,是肖副廠長接的單,數目不小,說是那單位倒閉了。”
漢禹笑下:“我觀察他半年多……”
“他在外面有小動作,他是負責供應的副廠長對不對?”天澤說。
禹點頭。
“我知道你意思,你放心,我幫你辦好他。”
“那邊我也會搞定。”
“沒有別的吧?”天澤笑。
“我想讓小維接荷兒的工作,全面負責公司材料供應,我和查理商量好了,但是小維還欠缺這方面的交往能力,他對人缺乏防範心理,專業知識是沒問題的。”
“這個我想我能教會他。”
“還有,聽說霓裳在牛津就讀的法律博士今年畢業?”
天澤點頭。漢禹笑:“我也不拐彎抹角,是大姑媽相中她做媳婦,漢齊像你一樣相女孩子無數,卻挑不中一個,上月他無意翻大表嫂相冊,看見霓裳和麗緹的合影,他一下就中意了,大姑媽開心的要命。你有什麼法為他們製造一些機會,霓裳有無意台北發展,你知道,大姑父為了漢齊承繼台北業務,大陸都沒讓他來,因為年節他要應酬那邊的客戶。
“這是好事,我一定想法探下她的意思。”他笑:“對了,荷兒不是要去北京嗎,給漢齊相片姑媽看,她母女好說話。”
“我想過,不過有意按排他們不自然,我想他們在工作中不期而遇,看霓裳反應。她對大表嫂和香君她們感覺也都不錯,算是挺投緣吧。對荷兒卻是感冒。”
天澤再次笑:“荷兒走哪都不受女人歡迎。”
“我要她們歡迎什麼兒不屑,昂起頭:“她們比不過我自然就故意孤立我,我才不在乎。”
漢禹微笑:“媽媽總算愁得到頭了,也信了爸爸,爸爸眼光總是好。”
“有什麼可愁?所以我不愛在她身邊,嫁不出不是更好,我呆在她身邊也好補償我十多年未享的母愛。”
“母親再愛你總有時,你有很長的路,每個母親總是這樣想著兒女的未來,看着她有了歸宿才能安心。”
“就你多舌,你再亂說我一輩子不嫁,偏叫你們一個個愁死。”她氣憤地甩身出包*房。天澤追出來,拉住她笑:“你不會把媽媽愁死,只怕那頭笨驢早就相思成疾,你就不心痛?”
荷兒怔怔地,一刻就格格笑,挽起他手臂一面走出“昨夜樓”,一面笑說;“你說他怎麼就那樣傻乎乎,十幾年了也沒變點。”
“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你改變不了他。”
“就是,他打認識我就說要學廚師,可到現在他連一碗麵條都不會下,九隆整個就是他的生活保姆,什麼都是九隆幫他料理的。你是沒看見,他的衣服勤務兵不幫他洗,那就是擱在那,沒襪子穿了就跑去拿九隆的,他的男子漢主義太強了,哪像個兵?”
“他有媽媽照顧慣了,自然是這樣,以後又有你。”
“你不是讓我做他的煮飯婆嗎?”
“我是說他幸福,哪都有人痛。”
“你沒有嗎?”
“我自己痛自己。”
“好可憐樣,你去找她就是,我最好半年都不回來。”
“你生我氣?”
“我沒有。不過也許你沒福消受,又有大案來,最好是我一走就是大案連連,還有最好派你去做卧底。每次我不見你就擔心你去做卧底,這次我高興。”
“你對我怎麼可以這樣狠心腸?”
“我高興,你不想我高興嗎?”
他無奈:“你高興就好,我不在乎我慘點,不過但願你的話不會實現。”
荷兒哈哈大笑:“我說的玩的,你不要當真。你對她真有感覺了嗎?”
他紅漲起臉,斯艾地不說。
“呸,有什麼不好意思,做都做了,我不要你那些虛假的人情,你不要帶到我面前就好。”
“我,我,我……”
“我,我什麼,你要完成老胖子的心愿,他還等抱你的小蠢才。”
“荷兒你不要說了行嗎?我不想再做小丑了,做小丑一點不好玩。”
“你生氣?”
“是。”
“我不說,就是。我走了你想我嗎?”
“我從來沒放下過想,你現在要我的命都可拿去,就是別嘲笑我。”
“對不起。”她斂起嘻笑,道歉。
他笑下:“你有陣子沒看爺爺了,去看爺爺吧。”
點頭。到大院老人已休息,他們就坐在梅下聊天,聊着聊着,天澤不知如何想起了他們初識時他玩得布袋木偶,不由興匆匆地去取了來,玩得他忘乎所以,不時快活的大笑,荷兒注視他的一派童真,其情並非初時,蔭蔭的梅在夜下散發淡淡的葉香,梅子香。梅的香薰惹荷兒情緒如網結着,她說不清那種滋味是什麼,到了北京見了盧楓她依然被網在那晚的情緒里,似些兒惆悵,似些兒迷惘,似些兒酸澀,似些兒幽怨……她說不清,總之她有種哀傷想流淚的感覺。盧楓沉浸於她帶來的愛情里,卻是沒注意到她的這種傷痛。星期天他帶她不是去登長城就是游大觀園、故宮、……北京的街街角角,時間似飛般,一月的日曆就撕的一張不剩,她要辦的事還沒辦好,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一日她從天澤大姐雨菲家出門,開車往東直門方向,剛到公主墳有輛黑色意大利趕她,滑下車窗,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三十齣點頭,面目不是俊朗型,是蒼勁型,很有男人味的那種酷,好比高倉健,冷麵。荷兒一見就笑了,向他點頭示意,男人向她做了一個手勢,並過車道趕到她前面,她追着他,直到八王墳。他們停進車場。荷兒下車笑:“沈重飛,怎麼是你,你也來北京辦事?”
沈重飛的男人下了車,他個頭身形都似天澤。如果要拿他們倆比一比,真的是各有千秋,很難定論,沈重飛是那種沉默是金的男人,天澤是跳脫不拘,善於揮灑性格的那種。
“你來幹什麼?”
“幫你辦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她更是笑:“你卻如何知我心情不好?”
“因為我跟蹤你。”
“什麼?”她驚呼。
“我幫你查到那家公司,是肖強國合夥騙的,因為他炒股賠了五十萬。”
“是嗎?你真能。不過你就為這專程來?為什麼?”
“因為我也姓沈,理由充足嗎?”
她搖頭:“我們去哪?”
“他躲藏在裏面的一所舊宅里。”
“謝謝你。”
一會荷兒跟着沈重飛就到了一所四合院前,敲門。開門的是個老太太。老人狐疑地問:“先生找哪位?”
“柴虎生。”
“他在裏面。”老人指西廂房。柴虎生聞聲趕緊出門,一臉陪笑:“沈經理,我照吩咐哪都沒去,等沈小姐來。”
柴虎生一身肥肉,脛脖都是墜肉。
“你把肖強國和你合騙地華的經過告訴沈小姐吧。”
柴虎生點頭哈腰照實說了一遍。荷兒驚訝良久說:“你們把錢都花了嗎?”
“我們三七開,肖強國七成,我三成。我知道遲早會出事,所以錢沒敢花,我怕李天澤,誰想到沈經理……”
“好吧,你也不用怕,你把錢還了也就算了,我不告你詐騙,但你自己不要錯過改過的機會。”
“謝謝沈小姐,謝謝,以後我一定好好做人。”
柴虎生連謝帶感恩地退賠所得錢款。沈重飛冷冷地:“沈小姐不追究我也就放過你了。”
他們出四合院,荷兒笑:“我作東,請你。說來我們合作了四年都沒一起吃過一餐飯,你很怪。”
“是嗎?”
“你不覺得嗎,你那麼大的鋼鐵公司你就從不與人開飯局?”
“只是不與你,因為我怕你。”
她嬌笑:“你真會開玩笑,怕我做什麼。”
“我們就隨便一家餐館,吃吃京味。”
“隨你。”
他領着荷兒入了一條衚衕,她遠遠地就聞到拷香味。
“你好像是北京人,對吧。”
“算是吧,十多年沒呆過。”
“你父母還在這嗎?”
“我是孤兒。”
“對不起。”
“沒事。”
他走進就近一家寫有老字號的餐館坐下。他麵皮不笑,酷酷的:“你真的退出商場?”
“這你也知道?”荷兒吃驚地:“你為什麼問這些?”
“是他讓你放棄,而做賢妻良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天澤,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專橫,而你又聽他的?”
“他為我好,他怕我辛苦,他說這個世界總歸是男人的,我回不到母系氏族,他說用婚姻做代價不值得,擁有一個男人的愛才是我這輩子的事。”
“所以你聽他的?”
“你對他好像有敵意?你並不認識他。”
“可他大名鼎鼎,所做事情總是霸道不講理。”
“是啊,他就是這樣,我自小兒認識他就是我萬事依他。”她噘起嘴:“最近我煩他才躲出來。”
“你為什麼煩他?”
“不知道,我也說不清,總之就是煩他,煩到和盧楓結婚去了漠北也許就好了。”
“你在吃醋?”
“吃醋?”她驚愕地望着沈重飛。
“你不覺得嗎?”
她搖頭。
他笑:“他和另外個女孩子戀愛,你不高興,這不是吃那女孩子的醋嗎?”
“吃她醋?”她愕然地盯着他:“你怎麼會這樣想?”
“是事實。你們就像親兄妹樣,你不喜歡別的女孩子搶走他對你的愛。”他凝眉:“我憎恨他,對你沒有愛情卻左右了你的思想。”
“這干你什麼事?”
“因為……因為我愛你,當然我知道你不可能愛我,你愛盧楓,可我還是想說出我的感覺。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教訓他,不讓他和那女人來往。”
她搖頭“是,我惱他,他沒有遵守對我的承諾。但我不能阻止他,他其實很可憐,他需要一個女人照顧。你不要為難他,也許他以後不能這樣痛我,護我,可又有什麼呢?我不是有盧楓嗎?盧楓才是我最尊貴的。”
“你其實最欣賞的是他,卻為什麼不愛他?而愛盧楓?”
“因為他不愛我,他只是可憐我,我不愛這種男人,我憎恨人可憐我。世界上只有盧楓沒有,他從第一眼看我就把心給了我,你說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我去愛嗎?”她說著笑十分迷情地;“他好浪漫,也好理想,這樣的年代他依然信奉精神主義,追隨天澤爺爺當年的影子。”
“他是個很慈祥的老人。”
“你認識他嗎?”
“我也關心一點時事,不是只會做生意,也到過幾次終南。”
她笑下;“你真的只是專程為我搞定這件事?”
“不是,你可能有危險?”
“不會吧,我好像沒仇家,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你沒有,但是李天澤有,他的敵人數不勝數。”
“這跟我有什關係?”
“剛才不是說過?你們猶如親兄妹,他說關心你勝過任何一個人,當你是他的生命樣,這不也正是你失落的原因所在?”
她失笑:“你不是也關心我,難道你有了敵人,也找我?”
“你不記得前年他在雲南破獲一起重大販毒案?”
“記得。”
“凡是人都可能會有些至親和一些生死黨羽,對不對,找他報仇有什出奇?你以為他武藝了得就沒人敢動他?所謂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你說得這麼嚴重,好像真有其事似的。”
“是我親耳聽到的,在雲南邊境界上的小鎮上,我看過他們的伸手,不弱。最少都可以拚一拚。”
“那我要趕快告訴他要有心理準備。”
“你說了他會擔心你,他會分心,結果他會更危險。”
“不是有你嗎,你不是說保護我嗎?”
“是,可我不想他知道有我存在,因為他太驕傲,他從來不欠人人情。”
“你如何知道他這樣清楚?”
“你忘記我們是怎麼合作的嗎?”
“當然沒忘。那是我碩士生畢業那年,爹爹要我找批比當時市麵價低一點五的鋼材價,我找了幾個國家,上百個鋼鐵公司都沒人同意那個價,我灰心喪氣跑去台北找二表哥,轉道台南,不想我的錢包被人偷,卻正好被你抓住,你當時伸手很快,很敏捷,樣子很帥,當你把錢包還我,我卻是沒先謝你而是說了聲,還可以,不過比天澤還差那麼一大截,你很生氣……睬也不睬我就走了,我跟蹤你到了你的公司,可你依然不理我,冷得面像塊冰,我就用我的小玩意弄得你狂笑,直累得你不能動彈,這時你沒生氣,卻是笑了,和我說話,當知道我的難題時你什麼都沒說主動應承了我。”
“我是在舅舅家長大,舅母不好,是你給了我親人般溫暖,那時我想我有個這樣淘氣的妹妹多好。”他說著露出一絲吝嗇的微笑:“你不僅帶給我親情還帶給我財運,自與地華合作,我現在的生意增長了幾倍,你是我的財神,我怎麼都不能讓我的財神被人害了。我也不想輸給他,被你小瞧。”
“那是年少時的話,你不用記在心上。”
“你還是讓我告訴他,否則我不會安心。”她不顧沈重飛阻止撥通天澤的電話。天澤正在執行公務,聽到她的聲音有些兒激動,不等她往下說,搶話說:“荷兒,你好嗎?我這些天盡做惡夢,夢見你被人搶走了,我好想叫你回來,可是,現在真的有起大案,我分不開身,你一定要帶好你的寶貝,知道嗎?”
“我知道,你自己小心點。”
“只要你沒事,我就沒事,你不如就住進軍院去,那樣我比較安心,我會跟他們說好。”
“可我還是要活動的呀。”
“你掙那麼些錢也花不完,要它做什麼,讓點機會別人,等我沒惡夢了你再自由活動。”
“好吧。”她放下手提。
“他說什麼?”
“他說他最近做惡夢做得厲害,讓我不要四處走,住進軍院,等他沒惡夢了再玩。”
“你聽嗎?”
“這是最好的法子,也許你聽到的是真的,我不想連累你,如果你願意,我想請你幫我看好他,他在明,人家在暗。”她無不憂慮。
“他想的總是周到,軍院有盧楓,有九隆,也許我該放心,我就回終南,希望我聽到的不是事實,但他的預感也許是真實的,他的預感好像總是比較靈。”
荷兒什麼心情都沒有,吃下去的東西不辨滋味。沈重飛看看她沒說什麼,起身,把她護送進軍院,他開着他的意大利南下,他喜歡這樣暢遊天下,發散自己的精力。他所說的在他抵達終南不幾天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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