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觀察者
“創界……真……不會？！”猝然間眼前炸開一團色彩，絲絲絡絡地飛舞着。條條帶帶似的排列開去，匯聚成真實的畫面。
“這是……創界大廳？我，我不是——”
“沒錯，你的確死了。”科弗尼恩端坐在大廳正中，背對着他。
“你……你到底……你幹嘛這樣！”一剎那間，他的腦袋裏同樣多出了一堆信息。這些信息蘊藏了什麼，他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了。那些就是這二十一條龍的背景資料與創界法則。
“現在還想繼續譴責我嗎？沃克希爾？”黃銅龍轉過身，輕拉着顎角，可眼中卻不見一絲歡欣，“現在他們都已經進入那七扇門了，時間不急，你有什麼問題就現在和我說吧……可能我也沒辦法做什麼，但是聊天，就和一條龍聊，我應該還是可以的。”
藍水晶龍，不，應該是渾身呈着半透明狀的藍水晶龍，他竟然沒有說什麼，只是獃獃地盯着自己的雙爪，抽搐着顎沿。
“你馬上不會也和查瑪昆奈一樣吧？有疑惑就問吧，什麼都行，我不會壓迫你，你知道——”
“別說了！”沃克希爾打斷黃銅龍的話，抬起腦袋，卻撂着眼瞼，“是我太激動了……我真是……我就看見了表象，就給你多事……我——”
“沃克希爾，別往自己身上攬，我難道該把你……這種事情，我也……我也……”科弗尼恩打住藍水晶龍的歉語，自己卻開始道起歉來。只是不知他是否是談及愧疚就會變得難以啟齒，一爪掩住前額，屈下脖子沒了聲。
沃克希爾愣怔了片刻，嘆了口氣。今天的他，感覺自己多年以來堅持的觀念被劇烈撼動了。表象上當然有許多不妥，可是……自己竟然一直就專註在這上面……之前自己就知道佔上風，結果呢？要不是有創界，自己其實就是白死，死得毫無意義，不值一提。
“科弗尼恩……別說了，我已經……我大概懂了。只是……我現在是什麼？我要做什麼嗎？”沃克希爾的語氣平緩下去，如果格萊汀娜爾能聽見他現在的語調，就絕不會再多說什麼，說不定還會稱讚。
黃銅龍長出一口氣，放下爪子，重揚起顎角，緩步邁向沃克希爾。
“你現在是什麼，我不太好解釋，我……我這麼和你說吧。你現在其實已經獲得了救贖的資格，你不需要去走那條命運之路了。”科弗尼恩的嗓音任舊顫抖。這也難免，誰能那麼快就由歉疚中走出來呢？
“我獲得了資格？！”沃克希爾聽了這話，忽揚起調，不可置信地掰了掰自己的角，“為……為什麼?我就這樣沒有考驗嗎？我什麼都沒做，他們二十一條龍，還得去命運之路里受苦，我就白混了一個資格，這也太——太不公平了吧？”
“你真的什麼都沒做嗎？”黃銅龍反問道。
“我……”沃克希爾猶豫片刻，“我除了一開始激動些……我沒別的了吧？”
“對啊。這個難道不是你的選擇嗎？你是唯一一條能從頭到尾和我針鋒相對的龍。這種做法在其他龍看來，你這個叫瞎胡鬧，但這不就是你的選擇嗎？你也沒強詞奪理，只不過你是沒顧及到我的真實想法而已……但這也沒錯，我畢竟掌握了這裏的話語權……也就是你口中的壓迫者……你能夠站出來說話，來聲討我，你也就證明了你自己，你就是值得的。”
聽了這話，藍水晶龍反而呆住了。這麼簡單？那麼自己倒底是運氣好還是背運呢？自己不就是做了自己一直堅持的事情而已……
“所以……所以我是？”沃克希爾試探着問道。
“你會復活，真正意義上的。”科弗尼恩也不再隱晦，“你可以回到現實去，完成你之前沒有完成的事情。”
“就——復活？那這救贖也太……這一會變化太快了。”
“對，當然沒這麼簡單。所以我為什麼要給你創界法則呢？還有那二十一個傢伙的信息，這些不是僅僅讓你了解真相用的。你現在得幫我做些事了。”言畢，黃銅龍輕揚右翼，四周的場景同打翻了顏料桶似的混在一起，又猝然迸開，鋪展在兩龍爪下。彷彿在此時，他們正身處虛空，高懸於世界之上，觀察着着世上每一條龍的一舉一動。
“這是，這……能看見那門後面的龍？這是他們頭頂的監視器嗎？不對，這是什麼？”藍水晶龍仰首打量了眼四下與天頂的黑色，俯頸則可以看見原先的場景。他覺得自己好似成了神，看着那些龍在各自的隔間私下嘀咕，看似十分隱秘，事實上早就被龍知道得一清二楚。
“創界視角。這就是你的任務，就是看着他們。所以你可以被稱作——觀察者。”
科弗尼恩右翼搭住藍水晶龍的肩膀。
“這有什麼意義嗎？就是看？”沃克希爾只覺得摸不着頭腦。
黃銅龍卻搖搖頭：“聽聽他們說的話，你會明白一些的。而且到時候，我會陪你，你也別覺得孤獨。因為……我也想找條龍談談心。”
“談心？呃，你不是可以隨意創造東西嗎？談心不也可以——”
“就是談心而已，別的不需要。”黃銅龍踞下身去，他的聲音也平穩了下來，“我要了也沒用，我……其實和他們和你沒什麼不同，真就沒什麼不同……”
“你是？”沃克希爾也踞坐下來。
“說什麼呢……我是什麼，其實是什麼也不是……你怎麼變成你之前那種性格的？你也是啊……”科弗尼恩不疾不徐地說著，就似不斷地嘆息。
“我？因為《龍族本性論》。我本來就很希望有一種完全自由的環境，後來看了那個，我就更堅定了我的主張。而且要宣傳自己的主張肯定是要以身作則。對了，‘薩喀達涅’是那條青金石龍？她……”沃克希爾指了指第七組裏，正結結巴巴地和徹菲爾與馬克蒙澤爾交談的查瑪昆奈，“一點都不像，我一直覺得薩喀達涅起碼應該是條和我性格差不多的龍，她也……”
“我們心裏可以恣意揣測，但是也要接受現實。”黃銅龍的情緒似乎有有些低落，“你到這兒，也是因為意外。現實里這種事情不少，命運其實根本不在我們的爪子裏，我們能決定什麼？”
“我？呃……”藍水晶龍伏下腦袋，嗤了一聲，“我也確實有點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我每次參加聲討運動總是站在第一個。我總是覺得自己這一方是絕對正義的。現在看看……我是着了魔。對面拿着光棱矛，我偏要硬擠上去，你說我是意外，其實這個意外還是我自己弄的。”
“唉……至少你現在明白了。你還有機會，你可以走上正軌……”科弗尼恩看向沃克希爾，，眼中滿溢了悲戚與迷茫，“我呢？我根本不可能了。”
“科弗尼恩你？你經歷了什麼很怎麼樣的事情？”沃克希爾側過腦袋望着他。
“我的體系方案被竊取了。我沒有夢了，沒有了。”科弗尼恩似雲淡風輕地吐出這些話，可他的爪子卻緊緊攥了起來，微微發抖。
“那創界是怎麼回事？”沃克希爾的言語間多了幾分同情。
“機緣巧合……那時候是我最絕望的時候。我就被上一任創界之子找上了……他沒開創界……我是對這個龍的社會徹底沒想法了，我……我就開啟了創界。”
“你……完全沒有希望了嗎？”藍水晶龍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科弗尼恩的心結。
“我……我進來之後我才明白我有啊！！我才剛成年沒多少年，我甩他的在幹什麼啊！！我……”黃銅龍忽然間大吼起來，抱住腦袋抽噎着，囁嚅着，“我……開了創界……我就一定會死，我會魂飛魄散……我……”
沃克希爾沉默了。他站起身，伸開左翼掩住科弗尼恩，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科弗尼恩捂住雙眼，半撐起脖子：“你想得到，我一個創界之子……我……我能哭成這樣嗎？我……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這個位置，每次我看你們，我……我心裏都在發怵……我就是條普通龍，你說我突然就被擺在這個位置上……我……我還能怎麼做呢……”
沃克希爾閉上眼，自嘲似的顫了顫顎角：“不知道你有沒有……我之前，我就一直覺得，那些身處高位的龍，都是無惡不作的壓迫者，唯利是圖。他們永遠都是跋扈的模樣，囂張的腔調……我一直是這樣想……所以我不遺餘力跟他們對峙，我據着自己的理，跟他們爭……我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正義……”
黃銅龍鬆開掩着雙目的爪子，捻了捻，眸子裏仍余着透亮。他仰起腦袋，深吸一口氣：“不到自己嘗試，很多東西根本沒法體會到真諦……我現在成了創界之子，才知道誰都不容易……我絕望什麼，社會本來就是那樣，浩瀚大洋，我偏偏要跳出來，去追什麼光。被蒸幹了才明白，自己是沒法離開這個我憎惡的社會的……”
“你其實可以選擇遠離……雖然說這個有點……”沃克希爾收起左翼，也是悵然。
“逃避嗎？是啊……可是……我……我想出名，我的夢。所以我開啟了創界……”科弗尼恩站起身，除卻眼下的淚痕，“你一開始那句話很對，‘創界之子也是龍’。我多了一個頭銜，我就高你們一等了嗎？我和你們所有二十二條龍的地位其實沒有區別。我的壓力，不比你們任何一個小……”
藍水晶龍再度低下頭，又是長長的沉默。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去叫第一組了。你呆在這兒就行。觀察者，沃克希爾。”黃銅龍恢復正常腔調，走流程似的朝藍水晶龍交代幾句，身子便忽而陷入爪下的畫面中去。
沃克希爾看見科弗尼恩出現在大廳中央，不過他的心裏到不太想關注這個。
“出名……這怎麼說呢……”藍水晶龍自語着，餘光瞟向第一組的三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