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又是何必呢
馬車轉過彎道,轉進較為茂密的樹林,樹林裏傳來不知名窟獸的嘶吼聲,不絕於耳。
這片樹林是天香縣和酒鄉縣的交界處,只要走過樹林,就算是到了酒鄉縣的地界。這裏雖然離無名山有一定的距離,但是偶爾也會有窟獸來這裏,做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車夫與車廂里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閑話,婦人銀鈴般的聲音在叢林中響起,“堡主,以後這種活還是不要再找我了,我真的不適合。”
美婦人雙手平放在腿上,上半身筆挺的坐在一張木椅上,雙眼緊閉,鬢間飄起一縷秀髮,她將手指搭在長發上面,輕聲說道,“我有些困了,前面的路有些不好走,你小心一點。”
婦人領命道,“得嘞,我的大小姐。”
美婦人就這麼坐着,沉沉睡去。
馬車依舊不急不緩的走着。
苦瓜臉漢子攀着樹枝在樹林上空遊走,他盡量控制着和馬車之間的距離,既要保持馬車在他視線範圍之內,又不能讓馬車裏的人發覺,他無聲的落在前面的樹枝上,左手迅猛的抓住一隻尖嘴斑鳩,手指捏着斑鳩的腦袋,輕輕扭轉,斑鳩死去。
他是一個殺手,雖然這一生只殺過一個人,但是他始終都記得殺手準則,在目標面前,要保持足夠的冷靜,務必做到一擊必殺。他的前半生都在為這條準則做準備,直到他殺死第一個目標之後。
苦瓜臉漢子並沒有得到別人的雇傭,殺手只有得到雇傭才會拔刀殺人,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在殺手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你可以殺掉一個你心中很重要的人,或者是這個大陸上公認的很重要的人,那麼你就有挑戰三道口的資格。
三道口是一個雇傭組織,常年保持着十二人的陣列,他們無影無蹤,無聲無息,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也沒有人可以找到他們,他們流離於大陸上的每一個角落,就像是死靈族裏的孤魂一般。只有當他們其中一個人死亡的時候,才會向外發出懸帖,招收新成員。
想要雇傭他們的方法很簡單,同時也很苛刻,每月中旬,在月亮下面放一隻死貓,貓的毛髮必須是橘黃色,最重要一點是,貓必須是自然死亡的。
苦瓜臉漢子想要加入三道口,這也是他成為殺手的目的,只要殺掉前面馬車裏的菩薩堡的堡主,並且全身而退,那麼他就有了挑戰三道口的資格。漢子咧開嘴角,猙獰的笑,雖然恐怖,但這是他所能做的,為數不多的表情。
馬車再次轉彎,這次轉彎時,路口有一塊長在地里的石頭,車輪碾壓在上面,使得車廂一顛,車廂里發出摔倒的聲音。
馬車停下,婦人走進車廂,關切的問道,“堡主,沒事吧?”
美婦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揮揮手,表示無恙。
婦人走出車廂,整理了一下衣着和頭髮,馬車繼續向前走去。
前方的樹林越來越茂密,光線越來越少,走過一片陰暗處,樹林上空傳來嘩啦啦的聲音。
苦瓜臉漢子蟄伏在車廂底部,嘴裏咬着一把袖珍匕首,手指死死的扣住木板上面的縫隙,謹慎的露出一顆頭,苦瓜臉漢子騰出一隻手,從胸口裏拿出一根褐色的木棒,木棒一端有一層黑色的紙,劃破紙,木棒一端點燃,木棒開始燃起細微的白色的煙霧,苦瓜臉漢子偷偷掀起車簾一角,將木棒放在缺口裏,煙霧飄進車廂里,苦瓜臉漢子稍等片刻,只聽一聲碰撞的聲音,馬車再次停下,婦人走進車廂,發出一聲驚呼,突然,苦瓜臉漢子從婦人的背後現身,一把將其抓住,手裏的匕首狠狠的刺進婦人的心臟,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漢子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這麼近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漢子的額頭滲出汗水,他鬆開緊握匕首的右手,雙腿癱軟,跪在地上,應聲倒地。
不知過了多久,婦人端坐在車廂外,手裏拿着馬鞭,打在馬的屁股上,馬匹帶着馬車向前飛快奔跑。
就在快要跑出樹林的時候,一個男人雙臂環胸,站在樹林出口處。
馬車停下,男人睜開眼睛,陽光潑灑在他身上,銀灰色的鐵甲發出炫彩的光芒。
來人正是在寶器閣與美婦人發生口角的披甲漢子,他的真實身份是黃昭子廟的八拳之一--祁鉉。
披甲漢子猶如戰神般站在前方,居高臨下的審視着婦人,“叫你們家的主子出來,我有事情想和她談談。”
婦人站起身,如臨大敵,手裏除了馬鞭,還有那把袖珍的匕首,只是此時被她連手一起都藏在了衣袖中,婦人說道,“我家堡主已經睡了,不知道您是哪一位?找我家堡主何事?”
披甲漢子向前踏一步,身旁罡風刮過,吹起馬車前簾,瞅見車廂里坐着一位長發飄飄的美婦人,身旁還蹲着一位背着木箱的漢子,漢子斜靠着美婦人,剛好將其擋住,只是此時漢子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婦人忙拉下布簾,惱羞成怒道,“無論你是誰,做事都要講道理,要是再這麼蠻橫無理,休怪我不客氣。”
祁鉉不以為意,繼續向前踏出一步,這一腳聲勢浩大,直接震動整片樹林,枝葉顫動,鳥獸驚動,但是往遠處看,天香縣和酒鄉縣卻都沒有受到波及,熙攘人群,熱鬧依舊。
祁鉉施展神通,一個圓形屏障將自己和馬車包裹其中,這裏發生的一切,外人都無法看到,除非這個人比祁鉉的境界還要高,雖說祁鉉只是八拳中最年輕的一位,而境界也只是天坎境五關,邨州不是沒有比他境界還要高的修道大能,但是他自認為在這裏,一個小小的天香縣絕對沒有。
婦人安撫好驚嚇的馬匹,臉色蒼白,嬌軀顫動,即使她猜不出眼前漢子的身份,但是僅憑這一腳的神通,就絕對不是她可以應付的。她癱軟在馬車上,眼淚止不住的流淌,可憐兮兮。
祁鉉站在原地,沒有再向前走一步,他支起脖子,看向馬車身後,對婦人說道,“這樣都不醒,蠻堡主睡的還真是死啊,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我卻知道你的,婀娜,自幼跟隨在蠻堡主身邊,於其說你是她的侍女,倒不如姐妹來的實在,而且,最重要的還不是關係親密這一點,而是你們兩個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如果對你們兩個人不熟悉的話,是很難看出這一點的,我想耄耋和白傑就被你們一直蒙在鼓裏吧。”
“那個背着木箱的漢子我也認識,他名叫謝禮,是仙彩州人氏,聽說最近當上了殺手,殺害了仙彩州的一個地主老財,被官府通緝后,逃到了你們邨州,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如果我所料不差,真正的婀娜就是被他殺害的吧。”
婦人聽聞此處,終於停止了哭泣,她抹去眼角的淚花,同時卸掉了妝容,鬆開發簪,長發如瀑布般直流而下,隨風起舞。
婦人就是菩薩堡的堡主蠻小滿,車廂里坐着的那位美婦人打扮的,正是她的侍女婀娜,同時也是她的替身。
蠻小滿吐出一口血水,剛才的罡風雖然只是從她耳邊吹過,但是裏面蘊含的靈力,絲毫不亞於一名地火境巔峰強者的全力一擊,恐怕這還是他手下留情的結果吧,果然,只有到了天境,才算是真正的成為一方強者,蠻小滿第一次對黃昭子廟產生了憧憬,要知道在黃昭子廟,眼前的漢子也僅僅是位於八拳末尾,更別提位居前列的八劍和八槍。
蠻小滿因為自己的境界卑微而感到羞恥,她懷着赴死的心情吼道,“沒錯,我就是菩薩堡的蠻小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祁鉉愣神,不知道婦人為何這樣說話,他解釋道,“我想蠻堡主應該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要你手中的那本《天相大語》,這種邪祟之物,必須交由我們黃昭子廟來保管,才算妥當,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黃昭子廟是不會與各方勢力為敵的。”
蠻小滿仰天大笑,一副瘋癲之態畢現,“少說漂亮話,我看你們分明就是想藉此來侵佔我們的領地,什麼狗屁通天八拳,我看就是一群自私的鼠輩而已,想要東西,自己來拿。”
蠻小滿扔出馬鞭和手裏的匕首,手指結印,指尖一抹光亮,長發飄起后掉落,盡數懸浮在半空中,蠻小滿施法,長發糾纏在一起,化為一根根箭矢,似流星劃過,向披甲漢子襲去。
祁鉉抬起一拳,直接將箭矢垂落在地,更有甚者,直接在接觸拳頭的瞬間爆炸,一時間火星四濺,甲胄後面的斗篷燃起火焰,祁鉉向後揮拳,火焰熄滅。
祁鉉不顧箭矢的攻擊,徑直走向馬車,婦人縱身一躍,直接落在樹枝上,頭髮生長的速度比掉落的速度還要快,這是她們菩薩堡的秘法,此時箭矢的攻擊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凌厲,祁鉉已經不想在這麼耗下去了,他已經感受到一股不弱於他的靈力波動正在向這裏趕來,太山說的不錯,強者無處不在,即使是版圖最小的邨州。
祁鉉深吸一口氣,身體下沉,腰馬合一,催動靈力在右拳彙集,一個虛幻的巨大淡黃色拳頭在其身後浮現,“通背立沖”,拳頭自上而下,隨着披甲漢子的一聲怒喝,直衝到蠻小滿的面前,就在蠻小滿以為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一聲略顯輕佻的聲音在頭頂上空傳來,“呦呵,看來我來的還不算晚。”
拳頭沖向天際,蠻小滿被人攔腰抱起,搭救他的人就是在遮雲圖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會買的男人,自稱梅三得。
梅三得抱着已經昏迷的蠻小滿,落在地上,迎面質問剛收起拳的祁鉉,“你竟然動手打女人,還是這麼美的女人,你的師長沒有教導過你,什麼叫憐香惜玉嗎,還是你這個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聞香識女人,你聞聞,多香啊。”
祁鉉沒有理會話題越說越跑偏的梅三得,他捂住口鼻,向後倒退三步,“梅三得,我知道你的手段,那股香味根本就是由你身體裏散發出來的。我本不想動手,只是蠻堡主太過於一意孤行,我這才出手,而且剛才那一拳根本不足以取她性命,只會讓她昏迷幾日,正好她可以藉助這一段時間,好好的反省反省自己。”
說完,祁鉉轉身離去,梅三得問道,“你要幹什麼?”
祁鉉回答道,“我這次來的目的只是那本《天相大語》,而不是取人性命,但是如果你執意阻攔我的話,我倒是願意與你比試一番。”
徹骨的寒冷從梅三得的腳底直往上竄,他能感受到披甲漢子言語中的殺氣。
梅三得冷哼道,“放心,我們會打一架的。”
梅三得帶着昏迷的蠻小滿離去,祁鉉在馬車中找到了那本來源於死靈一族的書籍,但是婀娜和那位漢子的卻消失不見。
祁鉉沒有久留,他必須回到黃昭子廟復命,他在這裏發現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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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憂與張雲安師出同門,並且比他早一天拜了師父,因此即使張雲安要比陳憂的歲數大,但是還是要尊敬的喊他一聲師兄。
兩人在山上學醫十五年,就住在山上的三間小瓦房裏,從最基礎的辨識草藥開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院子裏有一小塊空地,裏面栽種着瓜果蔬菜,可以聊以果腹,日子雖然清苦,但是也算是清凈自然。臨近暑夏,山上總是會來一些穿着青衣薄衫,身後書童成群的俊男美女,他們為高山作賦,替流水譜曲,到了晚上還會架起篝火,載歌載舞,每當這個時候,張雲安都會跟着自己的小師兄蹲坐在院子前,啃着自家種的西瓜,看着遠遊的行人,不知他們為何如此。遠遊之人離去時,總會經過小瓦房,有時他們會敲響木門,淘一碗水喝,更有甚者,會用銀錢買兩三隻西瓜,就這麼站在院子裏,歡聲笑語,大快朵頤。那時,張雲安認為幾個西瓜值不了多少錢,奈何,他們出的價錢太高,高到十幾歲的少年只顧的張大嘴巴,而忘了推辭。
臨近告別,師父將他們帶到一間紅磚房,磚房坐北朝南,四扇窗戶常年緊閉,從上山的第一天,張雲安就被告誡,這裏是師父的住所,不可靠近。
磚房裏漆黑一片,只有一盞小油燈被擱置在房間的最中間的一張八仙桌上,除了油燈,桌子上還有三個包裹,四個木盒,包裹圍繞着油燈,木盒被放置在桌子的四角。他和師兄站在門口,師父走上前,舉起油燈,黃豆大小的光亮由下至上,照亮了牆上懸挂的一副山水畫。
師父就這麼舉着油燈,瘦弱的身影被昏暗的世界包圍着,在少年眼裏,山水畫似乎有一種魔力,使他彷彿置身於山巔白雲之間,腳下是萬丈河流,奔流不息,大浪之上,一葉扁舟坐着兩三人,一人划船,兩人交談,細聽之下,山下又好似傳來村舍的聲音。
少年緩緩閉上雙目,張開四肢,想像着自己就好比山頂的一顆石頭,面風而站,淋雨不知。
一聲咳嗽打斷了少年的遐想,師父已經放下了油燈,孤身一人坐在八仙桌前,自語道,“過了很多年,我也想起了很多事,可是始終不知自己到底錯在哪裏,囚禁於此,我無恨意,更無悔意,只是每當閑暇之餘,心裏總是空落落的,不知你們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老人站起身,面對自己的兩位愛徒,眼睛卻是看向遠方雲深處,“我已無心力,再看雲深處。三人看風景,一人無歸處。”
老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從兩人中間走過,“三個包裹,自選其一。”
走出磚房,星河璀璨,老人說完最後一句話后,消失在夜色中。
老人說,“什麼叫放下,什麼又叫放得下,何必,何為,何處也。”
天香縣,妙手齋。
張雲安才為昏迷的短髮男人換好葯,替他重新包紮后,坐在竹椅上,屁股還沒有暖熱,就被陳憂喊了過去。
妙手齋一共有三間房室,一間待客,一間治病,剩下的一間就是陳憂的卧房,此時房間中站着兩人,共同欣賞着牆上的一幅《幽居圖》。
陳憂開口道,“那天晚上,除了師父託付給我們的包裹外,他還贈送了這幅幽居圖給我,他告訴我,如果哪一天他不在了,就把這幅畫傳給下一位有緣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口中的有緣人,也不知道下一位有緣人是誰,我更不想這麼一直等下去,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還記得師父在那晚說過的話嗎?”
張雲安沒有絲毫的猶豫,回答道,“記得。”
陳憂摘下畫,將其捲起來,雙手捧着,遞到張雲安的面前,“師父待我們很好,從來沒有責備我們,我在想,這麼善良的一個人,究竟犯了什麼錯,才會被囚禁在山中近百年......”
張雲安沒有接過畫,他打斷陳憂說道,“你想替他出氣?”
陳憂笑道,“出氣談不上,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和真相。”
張雲安接過畫,低着頭,看不清表情,聲音更是不帶任何情緒,“什麼時候走?”
陳憂扭過頭,看向窗外,一朵白雲飄過,“我知道你在那晚看到了什麼,是師父告訴我的,我想你才是師父所說的有緣人,我如今也不過是物歸原主,你不必有太大的心裏壓力。我走後,妙手齋就要交給你打理了。”
張雲安拒絕了師兄的好意,“過不了多久,我也要離開老槐村,交給別人你也不會放心,這間鋪子還是關了吧,等什麼時候回來了,再重新開張。”
陳憂笑着離去,“不會回來了。”
張雲安抱着畫,回到了老槐村。
夜裏,大門緊閉的妙手齋像是一隻剛剛睡去的小野獸,蟄伏在沉默的黑夜裏。
老人不費力的推開藥鋪的鐵門,銅鎖無聲的落在地上,鋪子裏的東西都已經變賣,此時房間裏空蕩蕩的,令人唏噓不已,還好房間的角落裏還留有一張竹椅,老人瘦小的身軀縮在竹椅里,閉上眼,睡著了。
第二天,原本打算閉館的妙手齋重新開張了,改名為老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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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結束后,天香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大渝客棧也如往常一樣,身居深巷,無人問津。
客棧三樓,眾人收拾好行囊,準備回村。
周天申背好竹簍,裏面放着一本書和幾味草藥,接下來就要開始修道,少年心裏多少有些驚喜和茫然,和他住在一起的陸安時和來時一樣,兩手空空。王多沾一大早就跑到周天申居住的客房,一通抱怨,責怪周天申為什麼不帶他去拍賣會,竹簍少年瞥他一眼,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倒是白小生,在一旁不停的挖苦諷刺,結果剛剛睡醒的兩人,雙雙倒在了床上,扭打了起來。王存遠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實在是不知道是幫理還是幫親。兩個小丫頭,鐵子珊和馬仙娣早早的在樓下等候,吃着客棧準備的豐盛早點,說著好友之間的悄悄話,至於毛青竹則在前一天受到了家中的書信,要她回家一趟,所以她並不在這次回村的名單之中。塵復身為師長,領着左塑和谷之文已經先行一步,聽他說,在這兩天他對修道又有了新的體悟,所以需要老槐村的人傑地靈來助自己一臂之力。天允國靜已經接回短髮男人,正在樓下的馬車裏等待着。
城外,一輛馬車,一行十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王多沾甩着兩條小短腿,坐在馬車上,嘴裏咬着一根乾草,愜意的枕着胳膊,就差唱小曲了。
陸安時依舊走在中間,雙手插在袖子裏,裏面藏着兩把短劍,他說,“青竹走的那麼匆忙,也不知道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白小生在一旁接過話茬,賊眉鼠眼道,“陸哥是不是早就看上那位毛姑娘了?”
陸安時溫和笑道,“在一起久了,難免生出感情,但是還說不上喜歡。”
白小生點頭道,“也對,雖然毛姑娘家比我們老槐村有錢,但這也不是讓人喜歡她的理由啊。陸哥,深明大義。”
白小生舉起大拇指。
周天申走在兩人後面,忍不住插話,“會不會是和親?”
白小生撓着頭,實在是想不通這句話的來意。
周天申解釋道,“我看書上說的,名門貴族家的小姐,最後都會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陸安時搖搖頭,篤定道,“不會的,我曾經見過青竹的父母,他們都是通情達理之人,絕對不會強迫自家女兒的。”
周天申嘖嘖道,“難說啊。”
通情達理這個詞,可不是隨便就可以說出來的。
書上說的很清楚,門當戶對,多少痴情男女因為這句話而栽了跟頭。
人活一世,不過百年,還是要活得自在,活得安穩。
竹簍少年行走在山間小路,春風拂面,往事如雲煙,逍遙飄遠。
王存遠挨近周天申,小心翼翼地問道,“天申,聽說你要開始修道了,我父親也想讓我跟着蒙叔叔學習修道,但是我怕自己沒天賦,我能跟着你嗎?”
竹簍少年拍了拍怯懦少年的肩膀,“當然可以,要不我們大家一起吧。”
走在兩人前面的白小生回過頭,“我看行,反正陸哥也在,可以讓他指點我們。”
陸安時連忙回應,“我可不行,不過塵復老師在,我可以請求他幫助大家,要知道在鏡月廟能夠得到塵復老師指點的人也是不多的。”
王多沾半躺在馬車上,吐掉嘴裏的乾草,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我能到什麼境界,不過只要是不花錢,其實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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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書舍,粗胖的漢子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地,渾然不覺。
曾在拍賣會與周天申有過交流的公子哥,此時正彎着腰,竭力的在書櫃底部翻找着。
這時,一位紅衣女子走進書舍,一眼就看中了公子哥,她替公子哥選出一本書,遞到公子哥的面前,柔聲笑道,“公子可是要找這本書?”
公子哥眼見書被別人拿走,苦笑之時,聽到女子的聲音,便直起腰,輕聲道謝,“多謝姑娘的舉手之勞。”
紅衣女子面露譏諷,拿着書的手指微微用力,“你可倒是真不客氣啊,你怎麼知道這本書就一定是為你拿的?”
公子哥微眯雙眼,看清書的名字,“因為這正是我要找的那本書,菊白水的《聊相和》,聽說書里講述了姑娘與一位良人的純情故事,姑娘可曾讀過?”
紅衣女子不怒反笑,鬆開手指,書本掉落在地上,濺起塵土,“牙尖嘴利,讀書人果真都是一群毒舌小人,只會說話,不會做人。”
撿起書本的公子哥,吹掉書上的灰塵,惋惜道,“姑娘真是會糟踐寶物,難怪,難怪...,還有一點,我不是讀書人,他才是。”
話音未落,一隻潔白無暇的手掌抓住紅衣女子的后脖頸,奮力一甩,女子直接被丟到街對面的一家餛飩店裏,只是因為紅衣女子只有一縷魂魄,所以並未驚動任何人。
手掌的主人是一個全身發著白光的俊俏郎,他站在公子哥身後,宛如守護神一般,看着紅衣女子,不屑道,“只是一個小小的女鬼,也敢議論我輩讀書人,當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被點破真身的紅衣女子目露凶光,長發飄蕩,張牙舞爪的沖向俊俏郎,只見一束白光閃過,紅衣女子應聲倒地,捂着胸口,痛苦不已。
一旁看戲的公子哥,連忙阻攔俊俏郎的下一步動作,他蹲在紅衣女子面前,從懷裏掏出一本無字書,念動法決,無字書泛起金光,紅衣女子掙扎片刻,即刻被吸進了書里,公子哥合上無字書,唏噓不已,“只是一縷魂魄,就想要了我的命,這個世界真是費腦子。”
俊俏郎不理解公子哥為何將女鬼吸進無字書,在他看來,除了白白浪費一頁金紙,別無他用,“怕什麼,有我在,誰敢對你出手。”
公子哥站起身,拿起那本《聊相和》,走出書舍,腳踏在喧囂人間,身形自然融入其中,“一山更比一山高嘛,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寫出這種文章。”
俊俏郎跟在公子哥身後,化身為一個小書童,背着一個插着桃花枝的小書箱,書箱中筆墨紙硯俱全唯獨沒有一本帶字書籍,書童不留情面道,“要是把金紙多是浪費在這等精魅小鬼身上,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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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鬧市的某家客棧最高層,背着鐵弓的少年坐在床上,腿上放着那把從拍賣會買來的大爆弓。與他一起現身於拍賣會的男人坐在窗戶上,手裏拿着一個酒壺,看向遠處,目光深邃。
突然,房門被從外面着急跑進來的女人用力推開,女人的手裏拿着一封信,此時信封已經被打開,女人着急忙慌的走到少年身旁,“公子,有情況。”
鐵弓少年接過信,看過信后,面色越來越沉重,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這個菊白水,真是惱人,他為何要幫助他們?”
女人不知事情緣由,只能沉默的站在一旁,不敢答話。
坐在窗戶上的男人放下嘴邊的酒壺,打了一個酒嗝,問道,“我們現在回人峰?”
鐵弓少年搖搖頭,將信和信封揉成一團,隨意上下拋着,“師兄他們已經趕往無名山,相信他們已經和那裏的人接上了頭,只要他們不走,就說明事情還有轉機,我們只要安心等待便可。”
喝酒男人感到莫名的心慌,“千萬不要和他打起來啊。”
鐵弓少年從床上坐起,將紙團扔在桌子上,紙團好像一隻無頭蒼蠅,在桌子上滴溜溜的亂轉,少年走到男人身邊,“我們早晚都要打一架,這是無法避免的,只是和誰打,卻是可以商量的。”
男人露齒一笑,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我只是一個打手,你們說和誰打,我就和誰打,至於對手是誰,我無所謂。”
鐵弓少年撓撓頭,“這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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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村,不留客棧,四樓。
由一根木頭修鍊成精的范方站在窗戶前,自從他在不留客棧住下后,每天都會準時的站在那裏,盯着村中心的老槐樹。
剛剛回到村子裏的菊白水,推開房門,坐在桌前,用一個白瓷碗,喝着淡薄的茶水。
范方好奇道,“前輩這麼快就回來了,才只有一天而已啊?”
菊白水淡然道,“一天,已經可以做很多事。”
范方笑着打岔,“前輩,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裏?”
菊白水放下白瓷碗,茶水在空空的白瓷碗裏浮出,剛好與茶碗齊平,“等急了?不用慌,十年你還是等的起的。”
范方尷尬道,“十年確實是等的起,只是一直在這裏等着,我們到底在等什麼?”
菊白水再次放下白瓷碗,這次白瓷碗裏沒有出現茶水,而是升起了一陣白煙,白煙在空中隨着菊白水的講述,肆意變化着。
菊白水先問了一個問題,“你知道真龍的存在嗎?”
范方思索片刻,“略有耳聞。”
菊白水的手指穿過空中的白龍,從白煙之中掏出一個白球,白球閃閃發光,最終變幻成一個片狀物,“那你聽說過龍鱗嗎?”
范方撓了撓腦門,“沒有。”
菊白水扔出手中的‘龍鱗’,將那件往事緩緩道來,“萬年前,大陸曾誕生了一位傳奇人物,他以人類之軀勇攀大道,最終成為了大陸第一位羽化仙人,在那之前他曾與世間的最後一條龍,酣戰十天十夜,成功將其封印在崖州的斷橋崖,而解開封印的關鍵物就是真龍身上的龍鱗。”
范方轉過身問道,“我聽說過這段歷史,可是我記得與鎖淪大帝交手的不是死靈族的毒龍嗎,怎麼會是真龍?”
菊白水道,“毒龍就是真龍,只是不甘心死亡,而墮落於此,最後窟獸曾於人類結盟,就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在。”
范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可是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難不成...”
范方捂着嘴巴,臉色蒼白,他似乎明白了了一些本不應是他可以接觸的事情。
菊白水點到即止,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就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