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的林縣如熱鍋上的螞蟻,頭頂上的天空似乎藏着個調皮的藍精靈,在不聽話的拿着手中的筆畫了個大大太陽花。迎面吹來的風都是熾熱的。熱氣騰騰的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程越站在自家小賣店旁,一年十二個月從不歇息的爸媽,既然破天荒地關了門。程越靠在小賣店門口的椅子上,思緒又回到少年時。
小鎮和當初他離開時一模一樣,擁擠的街道,錯落有致的巷子口,小巷的盡頭,如春尹般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
路上匆匆而去陌生的面孔,提醒着他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由遠而近的吵鬧聲不斷地傳入程越的耳朵,把他飛遠的思緒拉回現實。
“哎喲,老張生了個不起兒唷,名牌大學畢業,又在外企上班,老張的兒媳婦,你看到沒有?那小姑娘長得可水靈了,那皮膚白得唷”街坊鄰居聲音混雜着赤裸裸的嫉妒,一輩子生兒育女,為了自己的子女忙碌大半生的她們,誰不想有一個出色的兒女。
話剛落口,有人一抬頭就看到了在小賣部門口臉色冷冰冰的程越,頓時四下沒了聲。
程越爸媽看見程越的一瞬間臉色突然一變,兩人都沒開口,程越媽媽從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門,看了一眼程越,眼神複雜朝程越開口“回來了”
街坊鄰居的目光在不斷的打量着程越,朝氣蓬勃的他,一身正氣,和她們格格不入。
時間停頓幾秒鐘,沒人開口,所有人心裏的知道,要不是當年發生的那事,去名牌大學的人還輪不到老張兒子。
“啊越回來了?”
“你爸媽天天嘮叨你嘞!”
“回來了就多玩幾天再走”
四下里響起了街坊鄰居絡繹不絕的聲音。
程越幾經努力終於從臉上擠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他連簡單的應付都覺得無力。
程越累了,轉身走到家裏,在自己房間一躺就是一下午,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樓下的吵鬧聲絡繹不絕,把還在夢中的程越驚醒了。
李念英在程越卧室門口徘徊來徘徊去,試着敲開他的門,程越裝沒聽見,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看着自己房間裏沒有變化的擺設。
突然窗帘隨夜晚的風在妖嬈的擺動起來,打翻書桌上相冊。
陪了他一整個青春書桌還靜立在窗檯的角落裏。
猶記起這些年的記憶,那時17的他就是躺在這張床上,每日每夜腦海中孚現的是雲箏,飛揚跋扈,自信,笑靨如花的影子。
他自嘲的笑了笑,如今27歲的他,還是躺在這張床上,心裏想着的還是雲箏,不同的是,印象中飛揚跋扈的雲箏,自信,不可一世的雲箏,變成了,絕望,陷入深淵的雲箏。
他思緒漸漸清醒,恍忽又回到了剛遇見雲箏的那年,燈火闌珊的夜晚,程越正坐小賣部裏面的電視機旁等待着即將播出的奧運會,他一轉眼就看到了十八歲的雲錚,雲箏抬起左手把一搓遮住了眼睛的劉海撩到耳朵后,然後側過身來,正直挺挺的立在小賣部門口,那是十七歲的程越第一次遇見十八歲的雲箏。
到了晚飯時間,程越走出房門,他爸媽正拿起筷子,見他出來了,程越的母親又從廚房拿了一個碗,放在桌上“先吃飯吧”
“回來了什麼時候又走?”李念英問。
程越吃着飯,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回答“明天”。
李念英急跳腳,“你都27了,還打算浪到什麼時候?親戚朋友都已經結婚了,你過幾天再走,先和你爸同事女兒見見面,老程那女孩叫什麼來着?李念英一下子忘了名字,她拍了拍程文峰的手。
“李靈,高中和你一屆,人家對你還有印象”程文峰瞥了程越一眼,答道。
程越放下筷子,沒答應,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的開口。“雲箏呢?有見她回來過嗎?”
“你——”程文峰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把,把筷子扔出老遠,他雙手顫抖地厲害,指着程越說“你別給我提起她”
程越沉默。
李念英見狀趕忙小跑過去,手來回的在不斷地拍着程文峰的背,給他順氣。
“要不是她,你能走這條路?她害了你一輩子,這些年你爸在學校里始終抬不起頭來,你要是有點良心就該忘了她!”李念英見程越提起雲箏,她瞬間變得情緒化了起來。
“你說你當這個緝毒警察是不是因為她?”李念英越說越氣,她一想到程越這些年所受苦都是因為雲箏,心裏一酸,更不能原諒雲箏了,隨即一屁股坐得地上哭了起來。
原來雲箏入獄已經
七年了。
程越遇見雲箏,是在2008年的奧運會前夕,那年他十七歲,高二。
過了好多年他才回想起來,其實他早在遇見雲箏之前就已經聽說過她了,只不過那時的他,並沒有太在意雲錚。
2008年雲錚從市區轉學到了這個並不怎麼顯眼的小縣城,雲箏的出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學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平時不怎麼喜歡八卦的男生,看到雲箏后,都在暗地裏,悄悄地討論起來。
雲箏身材高挑,她的皮膚有着與學校里女生與眾不同的白,兩隻眼睛大又亮,一閃閃地好似會發光。
人們對雲箏的印象,停留在了“一個行走中的芭比娃娃。”中。
出眾的外貌,註定了雲錚並不平凡的人生。
少年程越趴在課桌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熱鬧聲吵驚醒了,5月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程越雙手從課桌上撐起來,剛睡醒的他,眼睛微微睜開。“唉,雲箏哎”張遠從教室門口健步如飛的跑到程越面前,興奮地伸出手搖了搖程越。
班級里的男生,瞬間把窗戶圍得水泄不通,程越好奇也伸出頭往外看,一秒…兩秒……
睡眼惺忪的程越只看到了雲箏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直到雲箏不見了身影,男生們的思緒才又倖幸的回到乾枯煩躁的課文里。
雲箏所到之處,都會有男生喜歡躲在一旁悄悄地偷看,背地裏一廂情願為她打架的人數不勝數,雲箏全都當看不見。
程越去食堂打飯,聽得最多的就是學校女生小聲議論雲箏,討論雲箏的穿着打扮,討論雲箏現男友,前男友,語氣里有着疏離,和嫉妒。
程越把碗裏的最後一塊肉夾到嘴裏,他站起身來,對着張遠說:“我走了”
張遠趕忙把碗裏的飯,塞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等等我,我還沒吃完嘞!”
程越沒理會他,他瞥一眼對面還在背後喋喋不休討論雲箏的女孩們,覺得她們可真虛偽。
程越放學回到家,只見李念英坐到小賣部門口的太師椅上蹺着二郎腿,右手拿着扇子在不斷來回的扇來扇去,程越一個健步走過去擋在李念英左手邊,扇子扇的風剛好落在了程越的臉上,隨即熱氣散去,“媽,你在看什麼?”
李念英拿扇子寵溺的敲了敲程越的頭,打量着來來回回搬東西的雲勤小聲說:“從大城市搬來,聽說之前還是個大老闆,後來離婚又破產就搬到這裏來了”
程越見怪不怪,也沒多問。
程越放下書包,坐到電視機前正準備看籃球賽,就聽見張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阿越,走,打籃球去啊!”
張遠抱着籃球在巷子口,伸出手招呼着程越,程越二話沒說,電視機都沒來得及關,就不見了人影。
“哎喲,給我早點回來,你個小兔崽子電視都不關!”李念英回頭見電視機還在咿咿呀呀的響着,她氣不打一處來。
兩人正玩的不亦樂乎,張遠把球扔程越,突然冒出一句“你猜我剛剛在你們小院遇見誰了?
程越不解,他來回運球,正準備投個三分。
張遠神神秘秘的開口“是雲箏”
脫手而出的籃球隨即一偏,重重的打在了籃球框上。
程越一把,把跑遠的籃球撈起來,又準備重投一次三分,“是高三的那個雲箏?”
張遠點點頭“聽我媽說,雲箏爸爸以前是個大老闆,要不是破產了,估計一輩子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吧!”
“剛剛你是沒看到,雲箏穿着紅色弔帶裙站在路口,可好看了,我從來沒見過誰穿紅色,那麼好看,不過雲箏也真夠開放的,換我們學校的女生誰敢穿那麼少,站在馬路邊?!”張遠的語氣變了變。可他一想起雲箏穿弔帶裙的樣子,心裏又忍不住感嘆,像雲箏那麼漂亮的在這個小縣城也沒幾個。
“空有其表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花瓶,人品還不行?”程越不知怎麼的就突然反駁了怎麼一句話,他並不認識雲箏,雲箏在他腦海中的印象都來自於傳聞。
“也是,聽說還囂張跋扈得很,才來了幾個星期就惹出了那麼多事!”張遠一屁股坐到籃球場上,撈起衣服就往臉擦。
程越心裏煩躁,手裏的籃球不自覺地就停了下來,“哎,我要回去複習了,明天大考”
“得了吧,你複習不複習還不是穩穩坐年級第一啊”張遠跳起身來。
程越一愣說不出話來。
程越回到家,剛就聽見李念英來回的嘆息“造孽噢,造孽。”
程越一打開電視問“怎麼了?”
李念英拿起扇子,一邊扇一邊,搖頭,“摔在樓上可怎麼辦噢!”
程越懶懶的坐到沙發上“誰摔了?
李念英:“樓上不務正業的老唐”
程越腦中孚現出老唐笑眯眯地神情,他問:“怎麼會摔在樓上?
李念英:“說是喝酒了,那樓梯也不高啊,怎麼會摔成那樣子。”
程越眼睛看着電視機“摔成什麼樣了?”
李念英“不知道,救護車來的時抬着走的,估計夠嗆”她搖搖頭。
程越:“樓梯間不是有燈嘛?再說了他是住二樓,怎麼這樣嚴重?”從一樓到二樓的距離,瞎子都能走上去,他不相信摔一跤會把人摔進醫院去。
李念英拍拍大腿,她越想越氣“可不是嘛,那老唐一家,一晚上哭天喊地,不依不饒的吵得我頭痛”
程越歪過頭“誰叫你當初把房子租他家的!”
李念英正常在氣頭上,聽見程越還陰陽怪氣的,她一巴掌拍到程越頭上“當初我要是會發生這事,打死也不租給他家!”
“那老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知道暗地裏勾搭了多少小姑娘,這一次就當做給他一次教訓。就四樓剛搬來的那家,老唐一看見那小姑娘眼睛都直了,我看那小姑娘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小小年紀不學好,打扮得怪模怪樣的,哎,我可提醒你哈,離那種人遠一點”
程越一聽,知道樓上的剛搬過來的是雲箏一家,他把電視聲音調大了一點,過了一會他才開口“人家才剛搬過來,你又不了解人家,以後少在背後說閑話!”
李念英一愣,她低低地罵了程越一聲,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程越沒管李念英,估計她又去隔壁嘮家常去了。
離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還有兩分鐘,萬千人都在翹首以盼證中國有吏以來最輝煌的時刻。程越眼看着時間馬上進入倒數,正激動萬分。
突然一聲軟軟糯糯的聲音闖入程越的耳膜,他一轉眼就看到站在小賣部門前的雲錚,雲錚抬起左手把一搓遮住了眼睛的劉海撩到耳,她朝着程越開口“拿包鹽”
程越愣了愣,他顯然已經知道說話的主人是來自雲箏,一頭大波浪卷的短髮,額頭的劉海被她撩開,精緻的五官就顯現了出來,雲箏換了一件藍色的體恤連衣裙,連衣裙大了一個號,不知道是雲箏太瘦了,還是現在流行這樣穿。
程越心不在焉地拿了包鹽遞給雲箏,雲箏伸出手把錢放在櫃枱上,程越低下頭看着雲箏芊細好看的手,他輕輕的呼了一口氣。
突然玉手朝他勾了勾,程越鬼使神差地伸過頭去,雲箏的呼吸噴在程越耳朵邊,程越心頭一緊。
“你媽說得沒錯,我不是什麼好東西,那樓上的老唐更不是東西,他該死!”
程越心裏直打鼓,難道她聽見他媽媽說的話了?
雲箏話鋒一轉,涼悠悠地又開口,這次是問程越。
“那老東西的腿斷了,下半生只能在輪椅上過了,不是摔的,是被棍子打的。”雲箏冷笑一聲。“你知道被誰打的嗎?
程越搖頭,沒等他開口,雲箏又道。
“是我——,知道他為什麼不敢聲張嗎?因為我和他說,我會……殺了他……!”雲箏的聲音在程越的耳邊涼悠悠飄過。
雲箏瞧着程越吃驚的表情,她心裏冷哼一聲,不再看程越,轉身走了回去。
程越心裏驚起了驚濤駭浪,雲箏說的話還在他耳邊回蕩,那一句我會殺了他,讓程越久久的回不過神來,老唐對雲箏做了什麼?讓少女雲箏能對他下這樣重的手?
雲箏一口氣跑到五樓,她躲在角落裏手裏緊緊的拽着剛買的鹽,腦海中又不斷出現老唐強暴她的那一幕,身上的衣服撕得只剩下少女色的內衣,她害怕,驚恐,她憤力抵抗。
雲勤的出現讓她從獲光明。
雲勤拿起手中的棍子狠狠地打在老唐的身上,老唐一慌,他想跑,奈何身體被雲箏壓得死死的,動彈不了。
少女雲箏快速撿起衣服套在身上,她從雲勤手裏搶過棍子,用盡全身力氣去朝老唐打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她紅着眼睛低吼。
雲箏雙手顫抖得厲害,她看着暈倒在地的老唐,用力的抱着雲勤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