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官
燕綰進了上官氏的房間，才覺得這一路走過來的燥熱稍稍好了些，晨起時換的紗衣早已經被汗漬打濕，上官氏連忙讓丫頭們給燕綰打扇。
上官氏和安氏不同，安氏是蜀中土生土長的人，自然就沒有那麼多講究，性子也要野一些。上官氏出身江南，她父親是江南一帶有名的醫生，家中十分富裕，也是受人景仰的。所以宋嵐幼時身子弱，上官氏怕不好養活，也忍痛將宋嵐送到江南外祖家，心心念念盼望了十幾年，滿以為能盼回一個健康的兒子，沒想到昨兒晚上等了大半夜，卻看見兒子被人抬着，唬得她魂飛魄散，連忙上前，見兒子只是睡著了，才稍稍放了心。
於是上官氏精神大震，一大早就張羅着仆婢們，勢要整出一頓豐盛的接風宴好彰顯自己的母愛。
這邊燕綰剛剛坐定，上官氏就將早已經準備的各種吃食端了上來，因不是正餐的時間，所以都是些零嘴兒。宋杉和上官氏都是愛吃之人，所以宋二當家的身材才如此肥碩。
燕綰看了看床上的宋嵐，問：“上官嬸嬸，嵐哥兒還沒醒嗎？”
“天不亮時倒是醒了一回，我給吃了葯，這會才睡着。”上官氏好不憐愛地坐在床邊，只管看着自己的兒子。燕綰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聽說她的母親宋氏初來燕家寨的時候性子就十分冷淡，整日地生病，也不言不語，也還好有了祝媽媽，才將這大小姐照養了。後來上官氏生了宋嵐，又送走了，一時間就悲不自勝，忽見寨主的女兒白白生生好不討人歡喜，愛不釋手，迅速地將母愛轉移到了燕綰的身上，立馬將她接到自己的院中照料。所以，在燕綰最初的記憶中，上官氏倒是比宋氏更像一位母親。
“現在嬸嬸可是稱心如意了，”燕綰笑着打趣，“我一路上和嵐哥回來，雖然我與他並未一同長大，但是也看得出嵐哥兒已經大好了，只是稍稍弱了些，嬸嬸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那可不是。我這樣一把年紀的，又沒有撫養他長大，如今只能盼着他，一世平平安安，嬸嬸就是這樣的胸無大志，綰兒可別笑話。”
“綰兒怎會笑話嬸嬸，綰兒替嬸嬸高興。嵐哥兒在燕家寨，又有如今嬸嬸這樣的照料，必然是能平平穩穩了。”
上官氏又將一盤杏仁推給燕綰，說：“你如今回來了，嬸嬸看着是真高興，小時候，就那一丁點大，嬸嬸日日夜夜都離不得你。後來你娘又要接你回去，我強留不得，心裏真是一萬個捨不得。後來你爹更過分，說什麼要將你送去京城。”
上官氏越說火氣越大，接着道：“我一聽就火了，我就跟我家那口子說，這京城有什麼？京城哪裏好？京城就有人能比我照顧得更好？我燕家寨哪裏就比不上京城了？他燕聞不就是比我們多走了幾趟京城，就這樣瞧不起蜀中了？哎呀，我的好綰兒啊，這些年定是在京城受苦了。”
“不過，”上官氏話鋒一轉，“回來了就是好事，如今你已經這樣的年紀，嬸嬸疼你這麼久，自然要看重的你的事。綰兒就只管在家裏好好等着。你要再出去，嬸嬸頭一個不依。”
燕綰汗顏，怎麼她一回家就個個兒都提她的婚事，不過，她也覺得十分暖心。
說話的這會兒，宋嵐卻已經醒過來，看着精神是比之前在路上好了許多。見宋嵐醒過來，上官氏的屋子裏就又是一陣忙亂，上官氏連忙催叫送上飯來，這頭就是一聲極響的應和，正是燕綰之前在廚房見的秦媽媽。上官氏講排場，秦媽媽自然也跟主子一個氣兒。
想是已經廚房備好了午食，這會秦媽媽帶着一串兒的奴僕，手裏捧着大大小小的器皿，行走間有溢出的絲絲香氣，燕綰才用過飯食不久，依舊覺得十分饞人。上官氏扶着宋嵐，因是夏天，宋嵐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裏衣，他睜眼見燕綰正坐在對面的綉墩上，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宋嵐長得秀氣，又披散着頭髮，臉上還有紅暈，乍一看竟然像個女孩兒一樣，跟他爹就活脫脫兩副模樣，上官氏見了，心裏更是覺得母愛泛濫，裝都裝不住。
“嵐哥兒現在是好了。”燕綰笑着看秦媽媽大張旗鼓地在房間了一樣樣拿出製作精緻的膳食。
“綰姐姐，”宋嵐低着頭叫了一聲，說起來他不過就比燕綰小上一歲。
“嵐哥兒，看看，娘親給你準備了御膳鴨子，黃燜脆雞骨，八寶蓮蓉，桂花酥茄子，醬肘子，青椒皮蛋，清蒸鱸魚，山藥排骨，還有秦媽媽在廚房沒帶過來的，你想吃的都有，嵐哥兒想吃什麼？”上官氏急不可待地問道。
宋嵐有點呆愣地看着眼前一桌子的美味，對這樣泛濫的母愛一時間有點接收不過來，於是說：“母親費心了。只是。。。”
“只是什麼？”上官氏色眼中閃着光芒。
“只是兒子將將病癒，怕是不能吃得太油膩，還是喝粥為好吧。”
言罷，上官氏一個眼風，秦媽媽立即從食盒中端出一個圓圓的小巧的陶罐，打開，裏面就是香濃的紅豆薏米粥，熬得正是軟糯可口的時候，宋嵐這時候的眼中才有了一點進食的慾望。
上官氏接過秦媽媽手中的碗和勺子，正欲親手喂進宋嵐的嘴裏時，宋嵐連忙說：“不用勞煩母親了，我自己動手罷。”
燕綰瞧着宋嵐的眼光十分驚慌，在心裏憋笑，又見宋嵐有些窘迫地看向自己，於是開口道：“上官嬸嬸夏日裏最愛做些消暑的涼湯，昨我還念叨着嬸嬸的冰鎮酸梅湯，今兒可有用來招待綰綰的？”
上官氏聞言道：“既是綰綰回來，嬸嬸哪有不備吃食的道理，秦媽媽。”
秦媽媽滿臉笑容，應了一聲，轉身從食盒中取出了早已經冰鎮好的酸梅湯，說：“早看見大小姐來就準備了。”
於是燕綰順勢接過，對這手中的湯好一番讚歎，說得上官氏更是心花怒放，宋嵐於是趁機幾大口喝完了粥，生怕他母親回過神要用實際行動彰顯母愛。完了給了燕綰一個感激的眼神。
上官氏見精心準備的飯菜兒子竟然一口都沒吃，不免有些失望，但是見兒子喝了一碗粥，氣色也不錯，於是那點憋屈立馬就煙消雲散了。正在絮絮叨叨，問長問短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在喊：“上官嬸嬸，染染好熱啊，你有湯嗎？”
話音未落，就看見了整日了家中最活躍的小粉糰子，正是燕染。
她今天起得遲了，又聽說上官氏這裏有好吃的，等她娘親給她梳好頭就跑過來了。
上官氏見她跑進來，一身粉紅的衫子甚是可愛，連忙盛了一碗粥，燕染乖乖地坐着，才抬頭向著門口說：“娘親，雲哥哥，祝媽媽你們快點啊。”
眾人抬頭，才看見安氏帶着祝媽媽，還有一個身量頗高的少年走進了屋子。
本來上官氏的屋子就擠了這麼多東西，這下更是烏泱泱的一群人，當下就遣散了打扇的丫頭，只叫在房間的四角又加了不少冰塊，眾人才覺得涼了些。
這時候日頭正毒，知了在外頭吵得不停，剛進屋的幾個人都熱出了汗。
還未坐定，安氏就開口：“可聽你念叨了這麼久的宋嵐，今兒終於是見着了，上官姐姐可是心滿意足了。”她說得十分誠懇，上官氏於是愈加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轉頭看見了立在旁邊的的雲驍，上官氏將他拉到了燕染的身旁，雲驍今年不過十一歲但是比起燕染要懂事沉穩許多，當下只是為了宋嵐幾句，就安靜地坐着。
燕家寨的內務大部分是上官氏在打理，不多時，就有報說許多事情，上官氏無奈只能暫時先放下了兒子，出去處理事務。
餘下的眾人也都陸續地散去。
燕染拉着姊姊，在門口又拉住了雲驍的衣角，叫他陪自己。
雲驍自小同燕染長大，自是對燕染感情深厚，但是這時說：“這幾日夫子吩咐下來的課業十分多，我怕誤了時辰就做不完，恐怕不能陪你。”
燕染小嘴一癟，雲驍於是說：“不過等會我會在庭院之中練習劍術，你可以叫秦媽媽送些糕點過來。”燕染聽了，才好了。
燕綰剛剛回來，安氏所以縱着燕染，所以燕染拉着燕綰，就要去看雲驍練劍。
燕綰其實對於雲驍並不十分了解，當年雲驍來到燕家寨正是燕綰的母親宋氏去世那段時間，燕綰只知道他是故人之子，對於其他的燕寨主沒有細說，旁人也沒有過問。不過燕聞教養雲驍十分認真，寨中的人都說燕寨主沒有兒子，這是將雲驍在當自己的兒子在養，於是，他身邊伺候的人也十分傷心了。
如今雲驍十一歲的年紀，的確是不輸於一般的世家之子，燕綰在後山的陰涼之處，躺在秦媽媽特意讓人抬過來的軟塌之上，燕染在一旁吃今早上做的雪花芙蓉糕，看前頭的雲驍練劍。
教雲驍劍術的是燕綰從來沒見見過的一位中年男子，燕染叫他陳叔叔，他也對二人恭敬地行禮，但是燕綰覺得他不像是燕家寨的人。
陳風站在樹下看着雲驍將一套劍法舞得純熟，眼中也有讚賞，當下又決定叫雲驍練習一些基本的功夫，畢竟年紀小，不能太急功近利。
“姊姊這幾年在京城做什麼？爹爹為什麼要將你送去京城啊？”
燕染滿口的糕點，兩人身邊並沒有丫鬟伺候，燕綰趕緊倒了杯茶給自己妹妹喝了一口。
“爹爹說京城的景象繁華，要我去領略一二。”燕綰笑着回答說。
“京城有什麼？”燕染長大了嘴十分好奇。
“京城啊，有的可多了，不過不像我們燕家寨一樣清凈，就是人很多，但是也有許多好玩的。”
“哇，爹爹送了姊姊你去，為什麼不送染染也去？爹爹偏心。”
“染染年紀還小，等你年紀大一些，自是可以和姊姊一起去的。”燕綰給燕染打了一會扇說：“染染如今也知道姊姊的母親十年前就去世了吧，姊姊的母親來自京城，這件事沒有幾個人知道，而且姊姊的母親曾經有一位弟弟，只是許多年都沒有音信，如今，姊姊在京城，也是為了尋找這位舅舅。”
“哇。。。”燕染有一次長大了嘴，沒想到自己的姊姊竟然肩負了這樣的使命，瞬間覺得姊姊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燕綰見狀，不由得笑了起來，覺得自己這幾年在京城的生活雖然是紛繁的，但是終是不如自己和妹妹在這樹下的陰涼處姐妹閑話來的寧靜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