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後來宋無辰想過很多次，若是當時她沒有看見他，是不是後來的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可是她畢竟是看見了。

而且，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有着不可否認的血脈親情。

宋無辰知道，這是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改變的。

或許自己心中的那個隱隱的空洞就是要無阿來填滿的，不然為什麼自己總在恍然之中的那種空虛的預感，在見到了無阿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姐姐。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天下，這世界都是混亂的，自己的人生也是混亂的——彼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也在同時，知道了在無阿的花團錦繡的生活的背後是宋文勝一手給無阿安排好的命運。

宋文勝有自己的野心。

他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相反，他是太子一派的核心人物，這是鮮有人知的。

甚至，宋無辰知道宋文勝對於太子的忠心已經超越了宋文勝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家庭，榮譽，子女，有時候宋無辰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其實也能夠算是宋文勝的一點點私心呢？宋無辰從來不屑去承認。

宋文勝高調養育自己的獨女，可是卻向世人隱瞞了自己的獨子。

宋無辰不知道宋文勝的初心是不是要將無阿送進皇宮之中，但是不管宋文勝最初的打算是什麼樣的，最後無阿都進宮嫁給了那個老頭子，那個昏庸無道的君王，那個手中握着腐朽的權力的男人，那個耽於聲色的狂徒，那個迷心忘本的。。。丈夫。

那天春意闌珊的庭院之中是宋無辰見到無阿的最後一面。

後來又過了幾年，他在思念的啃噬中，在越發難熬的煎熬和痛苦之中，在日漸扭曲的情感之中，他知道自己很想很想見那個女子一面。

彼時宋家終於遭遇了宋文勝預料中的不測，宋無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也不能被天下的人知道，於是他選擇遠走到了江南。

這的確是自己的選擇，但是宋無辰的從來沒有忘記皇宮，忘記京城，也從來沒有忘記宋無阿。

他心中的恨意與日俱增，那是他的花兒啊。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好好憐惜這朵嬌花，這無情的風雨就將紅顏生生埋葬。

可是宋無辰不知道的是那個他心中的執念其實也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想念着自己。

甚至還有她的唯一的血脈。

宋無辰知道燕綰的存在的時候，是那一天晚上在尚書府之中，僅僅是一面，他就知道這一定是無阿的孩子，他曾經在昌明之亂中尋找過自己的花兒，他也不相信官方的說辭，但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宮妃想要找到太多的消息畢竟還是困難的。

他當然不會對燕綰動手。

看見她，就像看見了自己的那朵花兒。

可是這朵花兒畢竟還是和自己的母親有多少不同的地方，無阿是那樣溫柔，那樣嬌弱，燕綰的眼中卻或多或少帶着一點狡黠和防備。

宋無辰不喜歡燕綰那點故作聰明的勁兒。

可是這世上和她最像的人也就是她了。

宋無辰沒有別的選擇。

每當一個夜晚來臨，他都無法好好安睡，他甚至痴迷於多年前的那些場景，這是一件叫人很難相信的事，僅僅是存在在記憶之中，就能夠日復一日頂禮膜拜，最後成為了一生都無法忘卻的執念。

他又一次問了自己，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他沒有說謊，這皇位，對自己來說，如同所有的陳詞濫調一樣缺乏誘惑力。他想了很久，將一顆心都佔得滿滿的，那是許多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他的朋友，也像他的敵人，像一杯酒，也像一縷煙。

當晨光初見時，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看見那縷模糊的光輝都帶着意味不明的情感。

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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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景帝是一位好皇帝，沒有哪一位史學家會否認這件事。

每當翻開塵封的舊卷，看見上面一字一句已經失去了生機的文字，總會有人有意無意提起御景元年的事。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御景帝輝煌而磊落的一生中，這樣的開頭對於御景帝來說意味着什麼。

甚至在御景帝執政的漫長生涯中，也從未有人提起過。但是史學家向來都是最喜歡從字裏行間摳出細節的人——御景元年，這四個字的背後代表的意義足夠給任何一個陰謀論家帶來無盡的想像和激情。

林無辰這個人的名字也被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只有某些眼光極為毒辣的人，才能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見這個人的名字。

後世的人已經很難揣測出這三個字的意思，甚至當年的很多事情都已經變成了史書上的短短的幾個字。

“御景元年七月，城破，南王岑入。見帝於弘徽殿，帝自階前相迎，岑不入。后請世子遠，亦辭之。俄頃見世子妃入，奉一璧，帝視之良久，終遣南王與世子。后封鎮世襲南恭裕王。”

沒有半分筆墨曾經提到過燕家或者雲家。

這句忽然出現的世子妃也讓後世的史學家抓破了腦袋，世子妃奉一璧在當時看來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而且這璧後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想要知道這裏面究竟有些什麼玄機的人使勁渾身解數竟然都只能知道世子妃是出身西南的人，甚至彼時尚未及笄。

這裏面值得深思的地方很多。

可這一且對於當年經歷的人來說其實就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

南王的軍隊在朝廷的軍隊的敵對之下，遭遇了打擊，不得已退居，彼時雲家和燕家都已經斂盡了鋒芒。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勤王將要失敗的時候，朝廷的軍隊忽然偃旗息鼓，甚至都清君側的軍隊退避三舍。

這時候，一直被幽禁的御景皇帝忽然傳出了聖旨。

請南王進京。

好似在一夕之間，所有的抵抗都化為了虛無。似乎之前的硝煙都成為了一場鬧劇。

燕綰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終於離開了宋無辰幽禁了自己許久的地方。

原來是在京郊的一處小院之中，但是這一處小院卻十分雅緻，甚至到處都散佈着禪意。

原來，這才是宋無辰的地方。

她有一種預感宋無辰肯定已經不在了。

這個盛夏的早晨，燕綰站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之中，忽然覺得內心空落落的。

“阿姐！”

是染丫頭。

燕綰轉過身，看見了已經早早就出嫁的小妹妹正一聲華服向自己走來。這麼說，南王額軍隊已經進京了？

“宋無辰呢？”

燕綰覺得燕染臉上的笑容晃得自己眼花，這丫頭，尚未及笄就已經這樣傾國傾城了。

“宋無辰？他已經離開了。”

燕染淡淡地說出了這個事實。

“他去了什麼地方誰都不知道，可是爹爹說了，未來有一天，肯定會在蜀中看見他的。”燕染拉起了姐姐的手臂，仔細將姐姐看了一圈，直到確定了姐姐沒有任何閃失了才說道：“姐姐，為什麼爹爹說我們一定會在蜀中看見他？”

為什麼？

燕綰抬手遮住了今天有點刺眼過頭的光線。

大概。。。蜀中是離宋氏最近的地方了吧。

她沉默着。

燕染卻已經不再等燕綰的回答，而是拉着燕綰的手走進了盛夏中，說：“這一切都結束了，回去吧，爹爹在蜀中等着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