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壽宴

第33章 壽宴

一張月餅被細細切開,眾賓客看着從未見過的這種賀禮,一旁的嬤嬤手中另一盤端在了岳夫人的身前,岳夫人顯然也是對這種賀禮十分好奇,口裏誇了一句:“曄兒當真是有心。”

眾人見岳莊主吃了一塊兒,岳莊主細細地品着,道:“這味兒,的確有些特別,似花香又不似花香,倒似有許多花兒,好。”

眾賓客伸長了脖子,岳文曄朗聲說:“兒子在這裏祝父親福壽安康。這百花香的月餅,既是有年年中秋人長久的意思,也有願岳家如同這百花香,聚這百花之香,年年長盛。”

岳莊主眯着眼看岳文曄說出這樣的話,指了案上一杯酒,說:“曄兒說的好,如今這杯酒你代為父飲下。”

眾人低聲議論,無不以岳家的強盛而暗暗心驚,這般說來,岳家其實是非常又野心的,單看岳二公子說了這樣的話,岳莊主還賜了酒,看來岳家是有意彰顯自家的闊氣了。

岳莊主吃了餅,其餘為賓客們準備的月餅都端了上來,翆琉早已經得了吩咐,將從齡手中的月餅特意關照,是以當岳文裕吃到月餅的時候,只有一股濃濃的薔薇的香氣。岳文裕不動聲色,抬頭,見對面的女眷甚多,因是貴客的原因,燕綰坐在了顯眼的前排位置,今日她一身淺淺的粉衣,在一眾盛裝打扮的女眷中間顯得越發醉人。

岳文裕喝了一口酒,應付了前來敬酒的一位公子,又吃了一口月餅,依舊是薔薇的味道,坐下時,遙遙看見燕綰的嘴角牽起了一抹莫測的笑容,對着他遙敬了一杯。他瞭然地笑笑,痛快地飲下了酒杯中的酒。

回頭問從齡:“這月餅?”

從齡低頭:“是先前翠琉姐姐給奴才的,說是為大公子特意準備的。”岳文裕低下眼眸,輕輕顫動的睫毛讓人看不清他的思緒。酒過三巡,宴上正酣,燕綰忽然站起來,離了席。原來是今日燕綰不敢再多喝酒,但是坐在一眾岳家的女眷賓客之中,被那脂粉的香味熏得頭疼,這裏開闊,但是畢竟不如室外,燕綰用手背涼了涼稍燙的兩頰,借口更衣離了席。

空氣中也帶着一股秋夜的暖意,褪去了白日的酷熱,這時候分外暖人,燕綰坐在廊下,遠處有淡淡的人聲穿透過來。翠琉一位燕綰吃出來醒酒,這時候去拿了醒酒湯。一陣夜風吹來,有馥郁的花香,燕綰恍恍惚惚地想着,這岳家的空氣似乎從來就沒有清透過,不同的時節就有不同的花香,也不知為何岳夫人這樣地愛花。

方才看見岳文裕吃了月餅,又叫翆琉做得這樣的明顯,不知道岳文裕是否會知道她的意思,她這時候借口出來,實則也是想試他一試。

果然,燕綰料得沒錯,翠琉不過剛剛離開,廊外轉出了岳文裕的身影,今日他依舊是一個貴公子的模樣,連腳步都沉穩得可怕。

燕綰站起身,看着他。

“夜深露重,怕是要着涼的。”

燕綰看着自己的胳膊,只覺自己的身體感受到的熱度遠遠說不上要着涼。

“岳大公子多慮了。”原是很平常的一句話,不想燕綰話音一落,岳文裕就皺緊了眉毛,說:“沒想到燕小姐如今還是對文裕這樣見外。”

燕綰狀做吃驚,問:“岳大公子何出此言?”

岳文裕猛地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說:“你來了岳家這樣久,為何從來都叫我岳大公子?連二弟,你都叫文曄。。。”岳文裕猛地住口,抿緊了嘴唇,那眼中的神情看到燕綰心裏咯噔一聲。

燕綰垂下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在岳家做客,理應喚你大公子,至於文曄,他比我小上許多。。。”

“夠了!”

兩人的心裏都是一驚,岳文裕驚的是自己竟然這樣不受控制地說出了這樣的話,燕綰心中則是驚的看來今晚不是很好打發。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燕綰這時候暗暗咬牙,既然今晚決定這樣做了,不如就做到底。

“我這人實在是有些粗心大意,兒時爹爹賜我許多珍寶,我都一一損壞了,這樣珍貴的‘翆骨玉面’我怕是不能保管好,還望岳大公子暫且收回,免得暴殄天物。”

月光下她的手潔白,指節圓潤粉紅,手中一張繡得仔細的蜀錦帕子包裹着一把流光溢彩的扇子,有一瞬間,岳文裕覺得自己喪失了呼吸。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冬夜被父親外派做事,那夜大雪,為了趕回來告知消息,他策馬一路從城外回到莊上,沿路的人家都已經熄了燈,只有雪夜的風和嚴寒一路伴隨他,回到莊上的時候,他凍壞了,整整生了一個月的病。這一刻,他彷彿又置身在了那夜的奔馳之中,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夜他知道自己歸途的終點,而今夜,他已經迷失。

燕綰的手有些顫抖,岳文裕從她的手一直往上看過她的眼睛,他想,那雙眼睛裏究竟裝了什麼讓她如此決絕地拒絕他呢?

岳文裕淡淡地轉過頭,說:“燕小姐怕損壞,也大可不必,這樣的扇子,在我岳文裕看來,不是什麼稀奇之物。”況且是送與你,就算是一千把,一萬把,只要你要。岳文裕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加了這樣一句。

燕綰看着自己手中的扇子,嘆了一聲說:“大公子白日裏讓的那盤棋,我十分感謝,但是我實在不能收這扇子。”

“我說你收你便收。”月光下燕綰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語調平淡,燕綰的膽子不免就大了起來:“大公子既然已經為我做主吹曲,此舉有違我的本心,那我便不能再做一件違背自己本心的事。即使是大公子你,也強迫不得。”

燕綰一溜地說出了這些話,有些忐忑地看着岳文曄的神情,只見他轉過面來,一字一句地說:“若是我說我想娶你,這件事是否也有違你的本心?”

遠處不知是誰打翻了酒盞,引得宴席中一陣慌亂,不知又是哪家公子小姐的衣袍遭了秧。岳文裕一瞬間覺得自己的五感清明,甚至能聽到那家小姐抱怨的聲音,他看着眼前的人清亮的眸子,不放過她的絲毫細微表情。但是眼前人的臉上什麼變化也沒有,岳文裕微微有失望,但是心一如預料的一樣沉到了谷底。

“出家的那位皇妃容色秀麗,有王公貴族有悖常倫,欲與其私通。皇妃折了夏日的薔薇花要求其為此花做牡丹賦,其人不解,皇妃嫣然一笑之:‘薔薇即牡丹,牡丹即薔薇。世人多以牡丹尊貴,若在官人眼中我不如一株牡丹,那我自然安做一株薔薇。’公子聰慧在外,今夜想必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薔薇如何?牡丹又如何?其人不過是膚淺之輩,燕小姐難道也認為文裕是那等庸俗之人,故而這樣拒絕嗎?”

“公子的盛情我感激在心,只是我生來是一株薔薇,做不得公子眼中的牡丹。還望公子明白自己的本心,也不要在我的本心之上妄加自己的意願。我謝公子贈送的曲譜和玉笛,也望公子日後回想也只記得今夜我吹笛的形容。”燕綰將扇子放在廊上,行了一禮,就要走。

“站住!”岳文裕驀地伸手,燕綰微微錯開一步,岳文裕收回落空的手:“我知道你燕家一直在查事情,父親在這件事情之中也有份,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你。我不會強迫你,有些事情我看得分明,我會尊重你的意願。”

燕綰頓住腳步,掃了他一眼:“父親與岳伯父是生死之交,不日就要上京。這樣就多謝岳公子了。”

“綰綰。。。”岳文裕聽了燕綰不咸不淡的回答,脫口而出,“其實,我更希望你叫我文裕。。。”

他想她的眼中應當會有波瀾的,他努力地尋找,卻發現她宛若濃墨的眸中死一般寂靜。半晌,她嘆了一聲:“這一向是長輩這樣喚我,還望岳公子自持身份。”

“你,果真這般決絕嗎?”

“求不得。”燕綰抬頭看了一眼悠遠的夜空,轉頭問岳文裕:“佛說,人生四苦之一求不得。岳公子此刻是求不得,但是公子可知我一向就求不得?有些人可以為了一個目標努力一輩子,就是為了一個得字。公子,我亦有這樣的執念,在求得之前,我不敢在任何時候放任我的本心。”

“綰綰。。。”岳文裕想要抓住眼前人的一片衣袖,但是被眼前人如預料一般躲開,他掙扎着問:“若是你求得,你可會?”

“公子相信緣分嗎?有的人在適當的時候看見了適當的人,以為是自己的緣分,殊不知並非萬人不可,命運是殘酷的,我只是恰巧是那個人。公子一向最明事理,想必是一定能參透其中的意味的。”

參透?參透什麼呢?岳文裕苦澀地想,她這是在叫他另覓新歡了?

“我還要回去為岳伯父獻壽,公子請自便。”岳文裕來不及挽留,燕綰沐浴着夜色,只留下了背影。

是了,獻壽,是他為她一手安排的獻壽。岳文裕靠在欄杆上,伸手撫着那把扇子,上面還有殘留的她的溫度。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是薔薇的味道。那,拒絕的味道。她這樣繞一個大圈子來拒絕自己,當真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但是,綰綰,他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就算違背本心又如何?誰的本心又是真正的本心?不過是世人逃避現實的借口。你如今用這樣的借口拒絕我,我自然不會輕易罷休,薔薇又如何?我說你生來尊貴,你便是我眼中最堂皇的牡丹。我岳文裕何處與你不相配?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便是了。

“誰?”岳文裕飛身過去,一把掐住了眼前人的喉嚨。

“公。。。公子。。。是我。。。”伴隨着響亮的瓷器破碎的聲音,岳文裕看清了眼前驚慌的面孔。翆琉嚇得發白的臉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危險,他緩緩地鬆開手,問:“你,一直都在?”

轉角處的翆琉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敢輕輕地點頭,不僅驚異一身武藝的大公子竟然沒有發現自己偷聽,還驚異大公子剛才眼中明顯流露的殺氣。翆琉的心中涼成一片,一個念頭之間,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翠琉知道此刻自己已是凶多吉少,驕傲尊貴如同大公子,怎會容忍他人知道這件事。翆琉的頭抵在冰涼的石頭上,已知自己生還無望。

“起來吧。”

頭頂淡淡的一句讓翠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頭看自己曾經傾慕的良人,看向自己的生死。

“我要你好好地跟在她身邊,明白嗎?”

翠琉重重地將頭磕下去,一起掩飾的還有自己噴涌而出的淚水。

那人遠去的腳步聲撞在她的心頭,也徹底撞碎而來她心中僅存的幻想。翠琉將舌尖咬的出血,才抑制住自己的哭聲,後來,她恍恍惚惚地想,為什麼哭得這樣洶湧,大抵是一個人終於明白的自己已經求不得了吧。因為還在求不得的人至少還知道自己的所求才能明白求不得,而她,已經求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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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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