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捧蓮

第23章 捧蓮

倒不是燕綰真的不想翆琉伺候,只是她要做的事多多少少有點不光彩,不想叫翆琉看見。

燕綰懷疑翆琉那丫頭說不遠只是忽悠她,明明荷香十分濃,但就是尋不見荷花。

蓮花喜陰,燕綰尋着往庄中最陰涼的地方走。

果然就看見了捧蓮池,岳家富貴,蓮花池卻清雅,亭台樓閣,小喬流水,綠蔭成林,果然是個幽涼的去處。蓮花的品種也是不凡,極白的,粉的,淡紫的,緋紅的,十分奪目。

岳夫人不喜歡人多,所以只有兩個看園子的僕役,這會還在打瞌睡。

燕綰信步走着,只覺得涼風悠悠,隨手取了一個蓮蓬,等會回去喂蠱,那蠱夏生冬眠,最喜歡的就是夏日裏新摘的蓮蓬,倒也不必是熟透的,燕綰想着那比砒霜還毒十倍的毒物竟然有這般的嗜好,實在覺得好笑。

不想將將將那蓮蓬摘在手中,身後就想起一個聲音:“燕小姐竟有這樣的好興緻。”

燕綰立時就辯出這是岳文裕的聲音,心裏一驚,正想着要被抓個現行,手一松,蓮蓬滾進了未收緊的油紙傘中。如此陰差陽錯,燕綰笑了笑,轉身:“不想岳公子也在,還要公子莫要怪罪我擅闖之罪。”

岳文裕不知道眼前的女子還要帶給他多少驚艷的時刻,她今天實在是光彩照人,一身白色紗衣,站在漫天綠意的捧蓮池邊,襯得她如同羊脂美玉,偏偏那雙眼睛裏的笑容是這樣的明媚,好像這滿池的蓮花都為了她一人綻放。

岳文裕穩了穩心,道:“這捧蓮池本就該帶小姐遊歷一番,今日小姐至於此,合該是全了文裕禮數不周之罪,小姐,請。”

“岳公子也喜歡來這裏嗎?”

“夏日陰涼,我倒時常來。”岳文裕面不改色,他旁邊的從齡聽得扯了扯嘴角,他家公子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哪有什麼功夫看荷花,這撒謊的本事!

“這裏確是一個好來處,岳伯母對蓮花十分講究。”燕綰暗暗在心裏補了一句,不講究我也不會來這偷蓮蓬了。

“西北本不多蓮花,家母喜歡,就從各地採購來的。”岳文裕並着肩和燕綰走了幾步,說:“前面就有一個品蓮亭,不如我們去坐坐,從齡。”岳文裕轉頭吩咐了一聲,從齡就退了,不多時一干小廝帶着坐墊,手巾,茶水,糕點,就服侍二人坐於亭中。

這亭的設計也十分巧妙,一眼望去,只覺蓮池裏奼紫嫣紅,當真說不出的曲折別緻,亭卻十分素雅,沒什麼多餘的裝飾,可見主人的趣味。

岳文裕為燕綰斟茶,燕綰謝了一聲,道:“今日二公子和染染進城,多虧大公子照應了。”

“燕小姐不必這樣客氣。”岳文裕皺了皺眉。

“這倒也是。”燕綰笑笑。

岳文裕低下頭,看到她的腳上清清涼涼,繫着幾個鈴鐺卻不見響,腦中想着,若是母親看見她這副裝扮,不知要該是哪番模樣。原來燕綰沒料到他也在捧蓮池,只是穿了一雙薄鞋,腳踝上的鈴鐺裙擺劃過就露出來了。

不知怎麼,岳大公子腦中直直閃過“色授魂與”四字,只覺得迤邐繾綣異常。

“聽說先夫人也十分喜歡荷花?”

“她不過是隨了家母的性兒,倒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歡,”岳文裕笑了笑,這會提起那個女子岳文裕只覺得內心一片平靜,誠然,當初娶她的時候只是淡然,如今她已不在,他依舊如此淡然。

“吳姬越艷楚王妃,爭弄蓮舟水濕衣,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想來先夫人一定是這般冰肌玉骨的清美人兒了,”岳文裕看着她笑吟吟地吟詩,只覺得有些刺目,說:“不過都是凡俗女子,古人倒說‘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如今雖是蓮花,聽聞燕小姐也擅長音律?”

“我可沒說自己擅長音律,可不知是誰給大公子嚼舌根兒了。”燕綰這下真的笑了,餘光瞟着油紙傘,說,“母親喜歡吹笛,我便也堪堪會一點,但是遠遠說不上是擅長。”

“恰巧我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本古譜,是前朝的號稱‘蕭笛國手’的喻祖安親自校訂整理的,聽說是他的嫡傳弟子不成器,竟在賭坊將這本孤譜賭了出去,幾經轉手,才叫我遇上,只是在我手上未免荒廢,不知小姐可有興趣一觀?”

“世人大多沽名釣譽,無不想在外人面前展弄自己的才華,聽說這個喻祖安卻是一生不仕,只痴迷於笛蕭,才有了那一本孤譜,可見他一生的心血就傾注於上了。”燕綰不接岳文裕的話,自顧自說到。

說實話,這本孤譜在愛好笛蕭的人眼中是簡直連城的寶物,如今岳文裕這樣輕易地相送,讓燕綰不敢輕易接受。

岳文裕見燕綰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說:“的確如此,世人浮華,倒不見得有多幾個這樣真性情的人。只是我聽說那孤譜本是殘本,並不是喻祖安所創,乃是一家人的祖傳之物,那喻祖安因為過於痴迷,竟然潛入別人家中盜取,殺了全家,姦汙了家中的美貌妻妾。所以後來才歸隱山林,一生不仕乃是因為他實則是殺人重犯。”

“民間野史上倒也的確這樣說,岳公子也相信這些話本子了?”

“非也非也,世人舌長,難免就喜歡杜撰前人的故事。也有人說,當時和喻祖安齊名的另一位名士薛霧也覬覦那本殘譜,但是被喻祖安先下手盜取,於是便杜撰了這些毀他聲名之事,當時喻祖安歸隱,無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他也不出來闢謠,所以就傳開了。”

“可見世人其實並不多關心他的才華,更喜歡風流韻事。”燕綰掩唇笑,實在覺得一本正經的岳大公子說起來這些事情,反差實在可愛。

“不管喻祖安的風流韻事如何,喻祖安的才華也是被世人肯定的。”岳文裕喝了口茶。

其實對於燕綰,他也是讓從齡找常平常安打聽的。今日他在外院處理事務,不知為何就是心浮氣躁,直到自己不經意之間問了一句:“燕大小姐如今在何處了?”才明白自己原是一直在想着那個女子。其實這會他只是去正房,沒有意識到自己就走了這條繞路來了捧蓮池。看到兩個打瞌睡的僕役時,他猶豫了,若是自己轉身離去,自然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岳文裕不願意欺騙自己,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口中已經說出了那句“燕小姐這樣的好興緻”。彷彿是驅使自己,不讓自己選擇,岳文裕心底的聲音告訴他,你沒有選擇了,她已經看到你了。

自然,岳文裕看見了燕綰伸手摘下了一個蓮蓬。

不知這未熟的蓮蓬摘下來有何用,大抵是因為看着綠得愛人吧,也或許只是單純地想摘一個,岳文裕恍恍惚惚地想。

又是一陣涼風過,吹得荷葉颯颯地響,驚了水中的魚兒,便是此起彼伏的水聲。

岳文裕想着燕綰定是不好在他面前離開的,太陽已經偏西,但是依舊曬人,燕綰要藏蓮蓬,定然不好打開傘,那便坐到天黑也是不錯的選擇。岳文裕覺得這會自己簡直是成瘋魔了。

這會燕綰也不好過,一則不想讓岳文裕將話題轉移到曲譜上,二則傘中的蓮蓬也不好讓岳文裕發現。這亭中的風光雖好,只是風大,背着風吹起來還是有一點涼意的。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正靜默時,從齡上來說:“大公子,城裏的米掌柜求見。”

岳文裕點點頭,燕綰見狀,就要起身告辭。岳文裕說:“那明日我便讓從齡將曲譜送來。”

燕綰頓了頓,說:“這樣珍貴的曲譜,我只怕荒廢,公子不如。。。”

“下月中秋也是父親的壽辰,燕伯父在,定要大辦。我今日將這曲譜送於小姐,也是希望小姐能在父親的壽宴上吹奏一曲,父親他也對音律有所涉獵的。”

岳文裕本就比燕綰大上整整十一歲,如今這樣的語氣說話,燕綰只覺得巨大的壓力施加在自己的身上,這拒絕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便多謝公子了。”

燕綰行了一禮,就要離開。

不想這時一陣風吹來,吹起了她的裙擺,她今日穿的紗裙,這紗裙的裁剪也不同尋常,是許多層層層疊疊的,這一吹甚是飄逸不要緊,倒把燕綰腳踝纏住了。

本也不會影響,偏偏這時候魚兒受了驚,在水面上躍起。

後來回想起這一幕時,燕綰覺得那魚兒簡直成精了,因為一條大白鰱一躍躍到涼亭之中,又翻滾了幾下,剛剛滾到燕綰腳下的下一個台階。

眼見腳下白生生的魚,還翻着魚鰓,燕綰腦中一炸,只想將腳收回來,但是,身體已成走勢,眼看就要收腳不及。

“當心!”

燕綰覺得身子一輕,手臂上緊了緊,差點沒叫出來。再看時,自己已經換了一個地方。驚魂未定,見那台階上的魚又翻了一個面,露出白白的肚皮。

“可還好?”岳文裕看着懷中的女子,腦中反應竟是好小一個,她穿得很薄,連裏衣都若隱若現。正想着一個大家女子怎能穿着這樣隨意,看見自己搭在她腰間的手,才意識到這也並非君子所為。

但是岳文裕竟希望將這一刻延長到無比漫長,只願能和懷中人多溫存一刻。

只是現實畢竟是現實,岳文裕正感嘆盈盈一握的腰已不在手中,那空落落之感時,燕綰退了一步,就拂下身,說:“好精靈的魚兒,多謝岳公子搭把手了。”說完,不待岳文裕有何說辭,就離去了。

岳文裕看着那個倩影在夕陽中匆匆而去,懷中殘留的觸感又忽然清晰無比起來,他只感到一股無名的火在身體中越躥越高,直直要焚燒掉他的理智,叫人無法忍受。

“公子。。。米掌柜候着多時了。”從齡小聲提醒,岳文裕才收回手,找回了慣常的姿態。

“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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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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