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就在雅兒不顧一切想往江中跳時,只見一條黑影“唰”地躍入江里,原來是隨家丁一起來的那條大黑狗。黑狗奮勇向前,不一會兒嘴裏叼着小公子的衣服游向帆船,大家七手八腳的將小公子拖上船。
??帆船劇烈晃蕩大有隨時翻船的可能,范府的家丁神情緊張起來,臉色蠟黃,扶着木箱哇哇大吐。夏荷冬梅兩人緊緊護着小公子,雅兒以前曾跟着掌柜出去收購柴炭也遇到過風浪,但似這般厲害還是第一次,“大伙兒沉着點不要走動,過了這五里宕到了白馬嶺那裏就風平浪靜了。”
???船老大掌舵,船夥計搖擼,五里路差不多走了一個時辰。出了宕口船老大撫摸着胸口說,“為了十兩銀子老子差點丟了性命!”
??船靠大洋埠,風停雨止。人們早已進入夢鄉,雷停了,電閃也躲了起來,天像濃墨一般的黑。漆黑的街上別說是人就是鬼也不見一個,靜寂的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深夜馬匹不好借,就是借了黑燈瞎火的馬也走不了。雇轎子吧,連個問信的地也沒有。雅兒腦袋瓜急速的轉轉轉,“有了,找收購柴炭的貨棧!”
??喊醒了掌柜的,開門一看門口黑壓壓的一片,嚇了一跳,“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昨晚的暴雨像水桶倒水般的大。”聽說是從睦州連夜坐船過來的掌柜的驚訝地嘴巴張開合不攏了,“沒有在石壁宕里翻船餵魚真是天意啊!”雅兒不客套了,“掌柜的,給我們多準備點松明,我們還要連夜趕路去塔塔嶺那邊的上竺塢老家。”掌柜的剛合攏的嘴巴又張大了。
??路途遙遠,雅兒對着范府家丁說:“要不箱子暫寄存在大洋埠?”家丁連忙說:“不行,老爺吩咐了裏面是重要東西,一定要妥善送到鮑家,這裏面是爺爺對孫子的一片心意。即使我們丟了性命也不敢丟了老爺的東西,我們是在老爺面前發過誓的!”
??又是瓢潑大雨,掌柜的對着雅兒說:“要不在貨棧里將就休息一晚,天亮一早走?”雅兒說:“不麻煩了,我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逗留。”雨太大,掌柜的怕雨澆滅松明火把又在松明上面澆了許多的桐油,又拿來兩隻準備今年過年用的大紅燈籠。掌柜的拿了棧里僅有的兩把雨傘,其他的人只好戴只雨帽了。臨走,掌柜的從撈飯籃里揀出熟番薯裝進了警報袋遞給雅兒,“在路上充饑吧!”雅兒的眼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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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嶇泥涅,兩個蘇州范家家丁抬着大箱子苦不堪言。攔馬嶺雖是個不高的山嶺,但對於從沒爬過山的蘇州人來說簡直是登天。雅兒歉意地說:“兩位大哥辛苦了。”胖家丁說:“可別這麼說,范府對我家恩重如山,我正找不到報恩的機會呢!”瘦高個也說:“老爺雖高居官位但從不把我們當外人,范府這麼多人老爺選中我倆出這趟差也是老爺對我們最大的信任,即使再辛苦我們也樂意!”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連范府的家丁素養也高人一等,雅兒想。
??到了大頭岩,天色漸漸放亮了,討厭的大雨也難得驟停了。快到四山裡,已有早起的人出門擔水。也有勤快的女人到小溪里洗衣服。雅兒腦袋昏沉沉腳步機械地邁着,忽然不遠處傳來驚喜的叫聲:“哎吆喂!這不是鮑家的千金嗎?”雅兒記不起認得她。婦人可不管,拉着雅兒的手說:“走,到我家坐坐喝口粥,瞧你們是走了一夜的夜路了吧,個個憔悴的不像樣。”雅兒有些尷尬,人家這麼熱情可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還有十多里的山路呀!再不休整一下大家的體力也吃不消。雅兒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跟着熱情的婦人走。她家三間瓦房,算得上是村裏的大戶了,雅兒記不得與她家有過交情。走了一宿,肚子實在太餓了,一大鍋粥被大夥吃了個鍋朝天。雅兒拿出碎銀遞給婦人,婦人有些生氣,“鮑小姐是有些看不起人了,喝點粥還要收您的錢。那年山裡人本來是愁着難過年了,幸虧小姐來到四山裡收購柴炭,既賣了柴炭還賺了飯腳錢,村裡人都記着您的好嘞!”原來四山裡人這麼念情,雅兒不禁啞然失笑!
婦人見大夥衣褲都淋濕了,趕緊找來丈夫的衣服給男人換,找來自己的衣服給夏荷冬梅穿,望着小公子婦人的表情有些遲疑,“我家孩子的衣服舊了點拿不出手呀!”雅兒說:“這有什麼呀,有衣服換就感激不盡了,不然等到家小孩患了風寒不得了。”婦人望着雅兒說了聲“您等着”然後匆匆出門來了,雅兒納悶了,苦笑着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婦人拿着一件嶄新的大紅棉襖進來了,催促着雅兒快換下來。雅兒不相信是這位大嫂的新棉襖問:“大嫂,您哪來的新棉襖?”婦人說:“是隔壁剛結婚的仇家小媳婦的。”雅兒不肯換了,知道山裡人做件棉襖有多難,需要好幾擔柴炭挑到三十里山路外的大洋埠才能換回一件新棉襖。婦人不高興了,“別人家也是賣給您家柴炭才有新棉襖穿的,聽見是您來四山裡了人家二話沒說就拿來了。”雅兒見推遲不過只好換上了。
??婦人的丈夫徐墨岩讀過一點書,在白崖寺也曾聽過范正路的課,是個老實人,話不多,但心明鏡似的。搬來火爐倒進黑炭爐火燃的紅紅的。家丁忙拿着自己的衣服烤,冬梅夏荷的衣服婦人幫着烤,等衣服烤乾了已是日上三竿了。
??烏雲漸漸散去,太陽露出了笑臉,雅兒準備出發了。
??村裏的男女老幼見恩人路過四山裡都來徐家看熱鬧。聽說雅兒他們要回上竺塢幾個小後生搶着抬箱子,徐嫂對幾個準備抱孩子的女人說,“這孩子是我的,誰也不許跟我搶。”人群起鬨,“徐嫂,你老人家生得出這麼俊的兒子嗎?”徐嫂紅着臉說:“我的意思是這孩子我抱着去上竺塢,誰也別跟我搶。”隔壁的王嬸說:“還有十里山路呢,你一個人不怕累?還是我跟着去吧,路上好替你。”
??范府家丁雖聽不懂山裡話但能感覺出山裡人的熱情,雅兒也被真誠的四山裡人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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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范府家丁徒步攀爬塔塔嶺累得汗流浹背,心想要是自己抬着木箱會是多麼的狼狽。夏荷冬梅空着手肩上只背個包袱說不上的舒適,腳步輕盈地踩着石階上塔塔嶺。直重小公子見有許多人一起爬山覺得好玩,一路呵呵笑個不停。只有雅兒心事重重,夫君走了心裏空落落的像沒了魂,父親又天降大禍遭遇不測,用來營生的柴炭行沒了,睦州的家也沒了,好端端的一個家破敗成啥樣了!
??十里山路雅兒是糊裏糊塗走過來的,終於到了上竺塢,家裏的那條大黃狗聞見陌生狗氣息狂吠着跑過來。見是主人身邊的大黑犬,說也奇怪非但不吠了還和黑狗咬耳朵。“畜生也通靈性啊!”雅兒想。
??父親比原來出門前瘦了一大圈,原本挺拔的脊樑也變得有些佝僂。父女兩各自述說著分別後的情況,眾人聽了唏噓不已。父親說,“沒了俸祿,沒了賺錢的柴炭行,光靠幾畝看天吃飯的瘠田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我可不願意看着外甥受苦,他可是名門之後呀!”雅兒寬慰父親,“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聽天由命吧!”
???吃罷午飯,范府家丁說啥也不肯在上竺塢住一宿急着回蘇州,臨行前把大箱子的鑰匙交給了雅兒,要雅兒清點箱中的貨物並出具清單好回去交差。雅兒打開箱子,最上面是一封信,拿過先放一邊,下面是幾本手抄的蘇州范氏家譜,那一手俊逸的毛筆字竟然出自公公范純仁之手。揭開三本家譜的一瞬間雅兒覺得整個人都蒙了,下面堆碼整齊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任鮑家當個小吏兼做着柴炭生意也從來沒見過如此多的銀子,鮑大宣議也是驚愕不已。
??雅兒數清了銀兩打了收條交給范府家丁並賞了銀子,冬梅從馬廄牽出兩匹馬交代家丁到了大洋埠把馬交給柴炭貨棧的掌柜便是。
??安頓好了,雅兒才認真看起信來。大意是正路邂逅雅兒乃天意作合,雅兒喜誕貴子為正路續后,范氏血脈本該登祠堂上宗譜,奈族規不允,只能容后徐圖。今連夜抄寫《蘇州范氏宗譜》一部,直重如不回蘇州生活可在上竺塢開枝散葉旺我族群。諸多事宜已當面講清不再一一述說。鄉下不比蘇州條件艱苦,與正路幾位兄弟大夥匆匆湊些銀兩供你等買些良田置辦范氏家廟祠堂之用。對了,還有一隻顧家懂事的大黑犬也送給你,防範山裡猖獗的野獸。最後是期盼早日與孫子再次見面云云。
??購買良田建造祠堂的事自有鮑大管理,反正現在也不去衙門公幹了。雅兒則一心放在兒子直重身上。
??長途跋涉的疲憊加上失去夫君的痛苦使得雅兒一蹶不振,茶不思飯不想,終日以淚洗面。雖有父親勸解“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女兒就是油鹽不進。直重幸而有冬梅、夏荷的悉心照顧。
??白岩寺里隱隱傳來的晨鼓幕鐘聲聲擊打着雅兒柔弱的心靈,回想起正路神采飛揚地給十八社的書生講解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而雅兒時常選擇在寺外靜靜地聽,為的是不讓夫君分心。睦州的三江口、玉泉寺、烏龍山、南峰塔、北峰塔還有熙熙攘攘的市井小巷,到處留下了兩人美好的倩影。大洋埠、四山裡、攔馬嶺、塔塔嶺更是留下了他們創業的艱辛。一幕幕甜美幸福的往事竟成了最後的回憶,雅兒心灰意冷。
??雅兒病了。到睦州城裏請來最好的郎中,郎中說“無藥可救”,“心病還需心來治。”雅兒的心隨着夫君死了,人還能活幾時?!
??一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雅兒要求抱抱兩歲的兒子,哭着說:“娘要隨你爸走了,你可咋辦呀?”夏荷說:“小姐放心,我決定了終生不嫁留在鮑家照顧小公子。”冬梅也堅定地說:“小姐一直把我們當姐妹看待,直重公子我們會如同己出撫養。”雅兒感動地說:“有你們兩個好妹妹是我雅兒這輩子的福氣!”
???吩咐完兒子的事雅兒把父親叫到面前,“我死後把我葬到屋后的堂上兩顆大松樹的位置,那是夫君看準的風水寶地能蔭及後人。”接着又把公公在蘇州范府吩咐她的事只能交代父親處理了。
??正月廿的晚上,已經昏迷了三天的雅兒忽然開口說話了,“我見到夫君了,他來接我了。”雅兒帶着笑容走了。
??鮑家一家人哭天搶地喚不來雅兒的重生,白崖寺的方丈得到噩耗親自帶着寺里所有的和尚前來為雅兒超度亡魂。鮑大按雅兒吩咐的位置將雅兒葬在堂上。堂上離村裏有三里地,也許怕主人孤單寂寞,家裏一黃一黑兩條狗自打送殯上山後守在墳墓的一左一右“嗚嗚”低聲叫着就是不肯下山,直到夏荷冬梅上山“燒七”才發現兩條重情重義的狗已餓死在墳前,鮑大將它們一左一右葬在雅兒的墳墓旁,讓它們永遠陪伴守護在雅兒的身邊。
??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天意,這裏的後代真出了宰相,這裏的范氏子孫繁衍了三十六個廳堂,成為當地一大望族。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