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
幼兒園馬上要開學,知書和員工們忙得腳不沾地,而天天在陸府混的思思和維維也樂不思蜀。
也許“祖母”和“母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也許是人的年紀大了就會變得和藹可親,總之陸老夫人褪去對兒子的嚴厲,對待孫子只有說不清、道不盡的寵溺。
於是維維、思思和桓兒三個小傢伙像放出籠子的鳥,恨不得死拍着翅膀,把天空都跑盡。
看着三個小豆丁跟着陸潯封在大樹下練拳,陸老夫人和顏氏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們圍着一盤炸雞塊流口水的模樣,陸老夫人心疼起當年沒得吃的兒子們。
即使當了侯府老夫人,陸老夫人還是習慣節儉,但這回她把箱底的好東西全掏出來,給孩子們做新衣新鞋,把他們打扮得光鮮亮麗,連小皇孫都沒他們這麼得意。
她對顏氏說:“人到這把年紀,手上有這麼多錢,最快樂的事不就是帶着孩子死勁兒的作嘛。”
看着像換個人的婆母,顏氏心道:如果姚娘子早點當自家大嫂就好。
勾起婆婆的手臂,顏氏撒嬌,“婆婆偏心,只喜歡小的,不愛大的。”
什麼時候見過媳婦這副模樣,她樂呵呵笑個不停道:“行,也給咱們婆媳做幾套新衣,到時咱們娘倆兒帶着三個小傢伙上街顯擺去。”
眼看侯府一團和樂,宋紫雯眉目越發猙獰,不該的……這一切原都是她的,姚知書和她的賤種怎能搶走?
她不平、怨恨,妒火燒去她所有理智。
亞繼入了皇家族譜,寧王府大辦宴席,要讓所有人認識自家兒子。
威武侯府、八皇子府和護國公府都收到請帖,而將亞繼養大的知書更別說,她是一定要入席的。
這些日子陸老夫人精神好轉,她也想湊湊這份熱鬧,因為不只是寧王認回兒子,封兒也認回了呀。
於是知書起個大早,馬車先往侯府行去,待會合后才一起往寧王府去。
沒有人想到,在上馬車時,宋紫雯竟也穿戴整齊,站在馬車外頭等候。
看見她,知書和顏氏臉色一凝,卻同時轉頭不語。
“你來做什麼?”陸老夫人問。難不成她還想進寧王府為奴為婢?
宋紫雯望見眾人眼底的鄙夷,輕咬下唇,低頭道:“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入寧王府,我也明白女子的終身大事不該由自己作主,但紫雯已無人能為自己作主,只能想方設法結識更多的人,若是有機會……紫雯願意儘快出嫁。”
陸潯封、陸潯嘉互望一眼,若真能夠尋到合適的人家,這倒是件好事,雖說她的所作所為令人不喜,但終究是自家表妹,是母親的外甥女。
“上車!”陸潯封道。
原本三個大人加三個孩子就嫌擠了,又多了個宋紫雯,更是連轉身都不舒坦,更何況陸老夫人對她還存着氣,連個眼神也不想給。
幸好侯府離寧王府並不遠,又有思思陪着說笑,氣氛才不至於太僵。
眾人下了馬車,一直等在門口的亞繼立刻上前迎接。
思思看見他立刻撲上去,亞繼熟門熟路地將她抱進懷裏,她又下意識去扯他的玉佩,很壞的習慣,但改不了,於是亞繼直接把玉佩取下,戴在思思脖子上。
“思思要好好保護,不可以丟了,知道不?”
思思一愣,她想說:我喜歡的是哥哥的氣味、不是玉佩啊,可是又覺得不對,玉佩是哥哥的、玉佩上有哥哥的名字,她喜歡哥哥,也要喜歡玉佩啊……
年紀太小,她無法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只好抓起玉佩,又貼上自己的臉。
兩個小孩的互動落進陸老夫人眼裏,她低聲問知書,“這兩個孩子感情很好啊?”
連貼身玉佩都能相贈,那日後……呵呵,陸老夫人笑個不停。
知書明白陸老夫人在高興什麼,但孩子還小呢。“我忙的時候,都是亞繼帶她的。”
思思愛纏他,因為亞繼長得好,而亞繼喜歡被她纏,喜歡被她需要。
“那維維呢?”
“有亞初和亞琛帶呢,他們三個把維維、思思寵得沒邊兒了。”
“找時間讓他們往府里來玩玩。”
“好。”
他們被迎進府里,陸潯封兄弟到前院,與官員們一處,知書陪着陸老夫人和顏氏,領着三個小孩往婦人堆里扎,而宋紫雯則往未嫁女兒圈裏鑽。
過不了多久,宋紫雯要離開女兒圈,她一路走一路看,四下張望,她有點緊張,額頭不停地冒出汗珠子,終於……不負所望,她在荷塘附近找到九公主秦涵。
在看見秦涵身上的藕色長衫時,宋紫雯愉快地揚起嘴角。瞧,連老天爺都幫她呢,許是老天爺也認為應該撥亂反正,該誰的就是誰的,不應放任意外發生。
她抬起下巴,目光堅定地朝秦涵走去。
看見宋紫雯,秦涵下意識輕哼一聲,她看不起宋紫雯,不過是個芝麻官的女兒,就敢仗恃那點血緣關係順竿兒往上爬,企圖巴上陸潯封,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
秦涵本不打算參加這次宴會,因為父皇不待見小皇叔,若非小皇叔與陸潯封感情深厚,並且她探聽到陸老夫人今日將會赴宴,她才不想走這一趟。
她到處尋人,想問問陸老夫人在何處,沒想到陸老夫人沒碰上,卻碰上這個討厭鬼。
她非常討厭宋紫雯,旁人當真以為她是柔弱可憐值得疼惜的小白花,但秦涵可是在後宮浸淫多年的女子,哪會看不出來她就是作、就是矯情!這種女人習慣用柔弱勾引男人,卻欺騙不了女子的眼睛。
宋紫雯知道自己被鄙視了,卻沒有發怒,她掛起溫柔笑靨朝秦涵走近,屈膝請安。
秦涵的回答還是一聲從鼻孔發出的冷哼。
宋紫雯嘆氣,眼底浮上氤氳,柔聲道:“民女不曉得哪裏行差踏錯,礙了九公主的眼,公主要不要同民女說說清楚,民女會改的。”
可惜,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定律在秦涵身上使不通,她鄙薄道:“怎麼改啊?你是能改掉自己不入流的出生,還是能改掉一身裝模作樣的小家子氣?算了吧,往後你見着本公主,還是繞路走吧!”
打人不打臉,秦涵偏愛尋人臉頰狂撮,她真沒把宋紫雯給放在眼裏。
宋紫雯泫然欲泣,低聲道:“是因為大表哥嗎?因為姨母想撮合民女與大表哥的婚事,而九公主卻喜歡大表哥,因此對民女心生厭恨?”
被人戳中心事,秦涵臉上紅白交錯,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
宋紫雯自顧自往下說:“九公主真是誤會民女了,民女與大表哥從小像親兄妹般相處,哪有那份多餘心思,婚事不過是姨母一廂情願的說法。
“前幾年大表哥不在京城,紫雯理所當然承擔起照顧姨母的責任,如今大表哥回來,眼看馬上要成親了,民女也該功成身退,尋個好去處——”
秦涵截斷宋紫雯的話,揪住她的衣襟,怒問:“陸侯爺要成親了?與誰?為什麼外頭沒有聽人說起?”
真是粗魯無知,宋紫雯在心底暗自嘲笑。她佯作驚訝,“難道九公主不知道嗎?我還以為這事兒傳遍京城上下了呢?眼下侯府正在籌辦婚事,大表哥要把前妻給娶回來呀。”
“什麼前妻?”
“大表哥十五歲時就娶姚知書為妻了呀,姚知書性子張揚、脾氣暴躁,把姨母的身子給氣壞,四年前大表哥立下戰功回來,見妻子不孝,就將她給休棄,誰曉得四年過去,她搖身一變,不但開了家幼兒園,還開設好幾間鋪子。”
“既然休棄,為什麼還要把她娶回來?”
“誰讓人家肚子爭氣,離開時懷上大表哥的孩子,還是龍鳳胎呢,為這兩點骨血,大表哥能不與她破鏡重圓?就算姨母心頭再不樂意也沒辦法,總不能讓陸家的孩子流落在外。”
“不值!”秦涵怒氣沖沖丟下兩個字。
“民女也覺得不值啊,可有什麼辦法,再過幾天他們就要辦婚禮了,誰也阻止不來。事已成定局,九公主別再痴心妄想了吧,終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命臣官停妻另娶啊,除非公主也懷上大表哥的孩子。”說完她呵呵笑開,掩嘴而去。
秦涵死命拽着欄杆,真沒機會了嗎?陸潯封就要成親了,她怎麼辦?
四年前陸潯封班師回朝,他穿着一身白色盔甲帶領軍隊走過大街時,她一眼就喜歡上他了呀。
這些年,她遊戲花叢卻從未付出真心,那是因為她的真心已經被他奪走。
他是英雄、他端正己身,他的後院沒有別的女人,也從不出入青樓妓院,這樣的男人是她的理想夫婿啊!
為了他,她寧可把自己給等老,寧可放棄母妃看上的青年才俊,她都為他做這麼多事了,他怎能不娶她?
她無比憤怒,宋紫雯的話在耳邊不斷環繞。她沒說錯,便是父皇也不能讓人停妻另娶,可是她哪能懷上陸潯封的孩子?但……如果他壞了她的名聲呢?
如果是這樣,父皇必定不能坐視不理,侯府必須要給她一個交代,那麼……
凝視着荷塘美景,她做出決定。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知書急着找自己?是母親、思思還是維維出事?
陸潯封腳步飛快,朝約定的地點跑去。
直奔到荷塘畔,遠遠看見穿着藕色長衫的知書站在橋上,她半邊身子在檷桿外、搖搖晃晃的,看得人心驚膽跳。
他揚聲喊,“小心!”同時一個飛撲。
他想將人拉回來,沒想“知書”突然轉頭,瞬間,他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硬生生地停下腳步,卻也已經來到秦涵身前。
冷冷瞥她,陸潯封二話不說,立刻轉身離開。
“就這麼走掉?假使孩子出事,侯爺難道不會痛徹心扉?終究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骨血。”
陸潯封橫了眉,寒聲問:“你把維維、思思怎麼了?”
“原來那對雙胞胎叫維維、思思啊,真是有趣的名字。”媚眼朝他一勾,秦涵笑道:“現在還沒把他們怎麼了,但以後就不曉得啰。”
他把滿腔怒氣憋回去,啞聲道:“九公主到底想怎麼樣?”
“侯爺不是很早就知道,怎還跑來問我?讓人家怪害羞的。”她垂眉斂眼,還真弄出一副嬌羞樣兒,看得人雞皮疙瘩紛紛往外冒。
“若公主只是想尋人開心,對不住,不奉陪。”他作勢要離開。
“行了,說正事行不?”她抓住他的手腕,卻不料不懂得憐花惜玉的陸潯封一甩,立刻把她的五指盪開。
他又冷又酷、不愛理人的模樣讓秦涵着迷極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男人,不愛老是巴在身邊小意討好的軟男。
就說吧,愛情就是找虐的過程,你日日虐我千百遍,我天天見你如初戀。
“聽說你要成親了,與你的前妻?”
“是。”
“你成親了,那我怎麼辦?”他返京的幾個月裏,她可沒少偶遇他、暗示他、勾引他,再愚鈍的男子也該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總是視若無睹,不解風情。
“與我何關?”
這話說得真冷酷……無妨,待拿下他,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征服他。
“不繞圈子,我直說了吧,若侯爺點頭,我便立刻進宮求父皇賜婚,我承諾會善待侯爺的兒女,會想辦法讓他們進宮當小皇孫們的伴讀。
“侯爺應該很清楚,這種從小到大的交情,對他們只有好處沒壞處。再則我母妃出自程家,如今程家在朝堂上的風頭正盛,人人都想投靠,卻苦於找不到門路,日後侯爺成了自己人,外祖父定會不逝餘力提拔侯爺以及侯爺的親弟弟。”
陸家無根無底,最需要的是助力,她親自把好處送到跟前,不信他不接招。
陸潯封輕哼,什麼時候京城的風氣變得如此開放,女人都能親自為自己謀姻緣了,秦涵是,宋紫雯也是?
不過她有句話沒說錯,程家確實風頭正盛,連皇上都得給幾分薄面。
問題是皇上表面客氣,心底卻不這麼想,要不怎會讓自己暗中搜集程家貪墨罪證?他與秦璋、秦寧本想把程家這事兒壓壓。先解決堅定站在二皇子那邊的孫家,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換個次序。
見陸潯封不說話,她語帶恐嚇,“如若侯爺不點頭……實話說了吧,你還是得娶本公主,也還是會由父皇賜婚,只不過你的兒女、弟弟恐怕就得不到那些好處。”
深邃目光中隱含譏諷,他道:“陸家子孫的前途只會靠自己雙手爭取,不需要藉助外力。”
丟下話,這次他再不回頭,他必須儘快確定思思和維維沒事。
“來人,把孩子丟進池子裏。”秦涵大喊。
陸潯封一驚,想轉身阻止,沒想到旋身那刻秦涵竟朝他撲過來,緊抱住他的腰,身子一晃,兩人雙雙跌進荷塘。
一落水,他發現秦涵雙腳踩着水,很明顯是會泅水的,所以這招是為了……
他把手伸到身後,掐緊她抱住自己的手腕,指節處使力,椎心疼痛讓她不得不鬆開手,她一鬆手陸潯封立刻泅回岸邊,上岸時卻發現荷塘旁邊已站滿人。
去找來圍觀群眾的婢女,眼看自家公主沒被陸侯爺救上來,人還在水裏撲騰着,心裏暗暗喊了聲糟,戲沒按劇本演出,她該怎麼辦才好?
知書對九公主全然陌生,並不好奇她發生什麼事,之所以走上這一趟,是為著尋找不見蹤影的宋紫雯。
上回她在這裏作過妖,誰曉得她會不會破簽沉舟再坑秦寧一把。
秦寧不是壞人,雖然不理解他對自己的執拗,可他終究是陸潯封的知交,日後“京城三傑”將要為大秦創造一個豐衣足食、民生樂利的好時代,他們可不能因為宋紫雯要壞了交情。
所以她來了,她親眼看見水裏兩個糾纏的身影,看見當中一人擺脫糾纏,獨自泅回岸邊,直到他的頭冒出水面,知書一驚,竟然是陸潯封?
腦子轉過,她明白了,這次被坑的不是秦寧而是陸潯封,所以……該怎麼處理?
心頭一片混亂,她憑着直覺跑到岸邊,在眾目睽睽下,脫下自己的披風為他覆上,拉着他背對池塘,低聲問:“一眼都別看。塘里那個會泅水,對吧?”
若是不會,她相信陸潯封不會罔顧人命。
“對。”
“究竟怎麼一回事?”
他簡單且迅速地把方才的事交代清楚。
知書輕笑,原來想當他枕邊人的女子不只宋紫雯一個。
“救命啊……”陸潯封齣戲,秦涵卻不能不接着演,如果被發現她會泅水,她的臉面就沒地方擺了。
但在場的誰不是聰明人,就算是長得像大熊、心也大得像熊的秦璋也猜出這丫頭想對好兄弟做什麼。
他實在不喜歡這個皇妹,但架不住她的母妃身分高貴,頗得父皇寵愛,不得不與她虛與委蛇。
秦涵喊過幾嗓子,秦寧看着水面,目光漸漸發冷,兩道眉毛豎成刀劍,竟在他認子的喜宴上鬧事,她真當他這個皇叔是虛設的,瞧不起人吶!
他悄悄走到陳禮安身後,低聲道:“還不快下去救,機會稍縱即逝。”
本就蠢蠢欲動的陳禮安陣光一閃,他是想救,若能博得一樁好姻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不過自己的家世……正猶豫間,秦寧這一嗓子喊醒夢中人,沒錯,機會稍縱即逝,他必須牢牢把握。
轉眼間他已撲通一聲跳下水。
就算秦涵會泅水,在塘里撲騰這麼久也會累,何況手腕還一陣陣發疼,這時見有人跳下水,她心頭一喜,是陸潯封對吧?他受不了圍觀群眾的指責,他忖度過時勢,還是決定跳下來救自己?
這麼一想,她來不及撩開覆在臉上的長發,隱約看見人影就手腳並用、緊緊巴上,她還傾手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裏頭的肚兜,兩條腿勾住他的腰,柔軟豐滿的胸部緊抵着他的胸膛。
陳禮安臉上一松,成事了!不管九公主為什麼抱得這麼緊,只要兩人浮上水面,她就非得嫁給自己不行,因為皇家丟不起這個臉。
秦涵本來打算裝暈,但一到岸上、頭髮分開后,她看清楚自己抱着的男人,心臟一疼,真暈了……
所有的目光都定在秦涵和陳禮安身上,知書趁機悄悄地將陸潯封帶離現場。
“你身子還好嗎?”她拉着他,一面走一面問。
陸潯封看着她護犢子的姿態,笑容止不住。“我沒事。”
“如果沒事……”她突地停下腳步,抬頭迎上他的視線。“我們進宮請罪。”
請罪?他愣了一下。“沒事的,所有人都看見陳禮安抱着秦涵上來。”
“不對,陳禮安的名聲你肯定聽過,那是個……罄竹難書的男子,就算皇上不看重秦涵,終究是親生女兒,哪捨得毀她一輩子?要是她哭求到皇帝跟前,要你這個“始作俑者”負責,怎麼辦?”
當皇帝的可以霸道,但還沒見過幾個當臣子的敢在皇帝跟前霸道。
有啦,那個叫鰲拜的傢伙最後死得很慘,曾立下大功的吳三桂也沒個好下場,所以在皇帝跟前,忍一時氣才能保百年身。
“是她……”
“沒錯,始作俑者是她,但架不住天下父母心啊。”因此這事得鬧,往大里鬧,最好鬧得人盡皆知,鬧到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
陸潯封點點頭。“好,告狀去。”
“不是告狀去,是賣慘去。”知書接下話。
兩人相視一笑,明白了。
他們匆匆走出王府大門,沒想到秦璋、秦寧已經備好三匹馬,等在大門口。
看見他們……意料之外,陸潯封和知書傻了。
“快上來,我們一起進宮告罪。”秦璋笑道。
陸潯封點點頭,按着知書肩膀,“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知書搖頭,道:“我陪你。”
皇上性情難捉摸,他不想她蹚渾水,更不想皇上遷怒。“別擔心,我有人陪。”
“我曾說過不讓你孤軍奮鬥,最終卻臨陣脫逃,丟下你一個人面對困境,但是這次不會了,我陪你到底。”
“可是皇上……”
“我知道。”他是明君,卻也是個多疑暴君,他喜怒無常、憂歡難辨,這個大秦雖是架空年代,但皇帝的性子和秦始皇有得比,只差沒焚書坑儒罷了。
“我不是還有你嗎?你會護着我的,對不?”
她眼底的信任讓他突然間信心爆棚,他用力點頭。對,他會護她到底。
三匹馬、四個人,人少,氣勢卻浩浩蕩蕩。
不過多數人的眼睛都盯在最後一匹馬上,當然,知書的美貌確實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光,但更吸引人一探究竟的是——陸侯爺怎會一身濕?
好奇心能決定謠言傳播的速度,於是不久之後,大家都曉得陸侯爺在寧王府吃虧了,吃什麼虧?不好說……
“不好說”三個字更加助長好奇心的蓬勃發展。
看着跪成一排的陸潯封、秦寧、秦璋和知書,皇帝眼光停留在知書身上。
不只因為人對美總是難以分心,更因為育才幼兒園。
皇后雖未有所出,但她的賢慧聰穎不是其他女人能夠比擬,上回皇太后召知書進宮,皇后在旁邊陪着,細細聽她論述教育后,她立刻決定讓三個小皇孫進學。
皇后說:“倘若這套教育方法真的有用,就能為朝廷教育出更多的人才,百年樹人,人才是國家大計,必須投資。”
皇后的話讓他對姚知書好奇,聽說她的孩子不到兩歲就能逐字逐句讀完一本書,兩歲半就能做簡單的算學,連番話都能說上。
為了廣開通商口岸,翻譯嚴重不足,知書竟能想到這點,足見其聰慧。
如果皇帝的0S被知書聽見,她肯定會大喊冤枉啊,決定教外文與政治無關,而是因為語言是刺激大腦元髓鞘化最好的工具。
陸潯封無所懼,但皇帝專註的目光讓他畏懼了。
如果皇上對知書感興趣了呢?如果皇上不顧一切想把知書留在宮裏呢?這個想像讓他深深恐懼。
其實他對權並不看重,之所以一路陞官,除運氣之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負責任。
但這會兒他突然覺得權很重要了,唯有權重,他才有足夠本事保護心愛的女人。
下意識地,陸潯封的視線落在秦璋身上,如果……是他來當皇帝呢?
秦寧斂眉,長期以來他不爭不奪也不發聲,任由皇兄箝制自己的權力與自由,他只能在經商這塊發泄自己的凌雲壯志,可是看看他得到什麼?一個什麼都算不上的蠢公主就敢在他的王府鬧事,無視今日對他,對亞継有多重要。
所以不要了,他再不要讓人踩在泥下,他決定龍椅只能由他的人來坐!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秦寧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向秦璋。
被兩道目光同時關注,秦璋感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彷佛有某個重大陰謀正將自己網羅。
此時此刻,皇帝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坑爹,一個蠢行徑刺激了兩個男人的野心。
秦寧首先發難。“皇兄,臣弟想帶兒子回蜀州,從此在那裏終老。”
他眼帶傷心、語帶哽咽,充分表達一個大男人面子掃地的委屈。
怎麼可以?秦寧一走就更難控制了,他的才能是連先帝都認定的,要不是先帝逝世的早,皇位哪有他的事兒?不行,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才能教人睡得安心。
皇帝還沒有開口留人,又聽得陸潯封道——
“如今四海昇平、邊關無戰事,請皇上恩准臣辭官致仕,臣要帶領家人返回家鄉,安度晚年。”
才二十四歲安度什麼鬼晚年?何況他還要借重陸潯封的本事。再說了,他一走,姚知書豈能不走,皇后還等着她的百年育人大計呢。
“不行!”皇帝厲聲道。
“不行!”秦璋異口同聲。
見父皇沒有下文,秦璋立刻接口。“你們走了,我就沒有朋友可以喝酒說話,往後父皇派差事給我,誰給我出主意?誰幫我一把?缺銀子的時候誰資助我?你們別走,今天的事,父皇肯定會給你們作主的!”
秦璋說得振振有詞,惹得皇帝多看他幾眼,這個老八……怎地越長大和自己越像?突地覺得他似乎丑得沒有那麼礙眼,再回想過去幾年他立下的功勞……這孩子好像還挺好的。
知書低頭,皺起的眉頭鬆開,這幾人……賣慘的本事一個比一個高竿啊,尤其是大熊先生,以得那麼英武雄壯,卻委屈滿籮筐,堂堂的皇子竟連個能說說話、出主意的朋友都沒有?還缺錢缺得那麼光明正大。
慘吶、慘吶,虧人家還立下那麼多功勞,皇帝爸爸怎麼能視而不見?
果然,皇帝覺得慚愧了,他對這個兒子實在、真的、不太好。
且今日的事,也確實是自家女兒做得太過,人家都有兒有女了還橫插這麼一腳,算什麼嘛!
見位帝遲遲不陽,秦璋哭着膝行上前,“求父皇留留他們吧,人人都看不起兒臣,兒臣沒有別的朋友了,若不是當年在戰場上一刀一槍走過來的交情,兒臣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
眼看秦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場景無比悲壯……
有沒有見過踩到陷阱的母熊臨死前向獵人託孤的模樣?現在的情景便有幾分像。
“涵兒行事有虧,朕會給你們個公道,朕就封秦繼為和順郡王、封邑八千。”
秦寧彎了眉,這個公道還不錯,亞繼才剛進皇家族譜,尚未建功立業就能封郡王,皇上可真是……擔心他回蜀州啊。
“陸愛卿、姚娘子,朕為你們賜婚,並賞黃金三千兩作為添妝,不過這可是有條件的,皇后喜歡你們那兩個孩子,往後多遞牌子進宮陪陪皇后和皇太后。”
目的達到了,知書與陸潯封雙雙磕頭。“謝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膝下有黃金,雖然跪人很傷自尊心,但為黃金三千兩而跪,值得!
大家都有賞賜,只剩下被陰謀罩頂的秦璋啥好處也沒撈到。
原本秦涵這事兒本就沒招惹到他頭上,只是他一雙油亮油亮的黑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皇上,一瞬不瞬地,看得皇上頭皮發毛,只好揮揮手道:“行了,建行宮的事交給你,你可得把差事辦得讓朕滿意。”
蓋行宮,那可是個肥缺,既然喊窮,這差事就讓他油油嘴吧。
秦璋樂了,笑眼眯眯地跟着叩拜。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句他喊得實心實意、無半分摻水。
眾人出宮,雖然都拿到想要的賞賜,但三人相對卻各懷心思。
大熊最沒心沒肺,一掌拍向秦寧、一掌勾住陸潯封,他樂歪嘴巴道:“哈哈,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大肥差,父皇總算肯正眼看我啦!”
“你想讓皇上正眼多看你幾回嗎?”秦寧問。
秦寧出口問,陸簿封立刻明白他和自己想到一處了。
陸簿封也問:“想不想多接一些肥差、爽差?”
“可以嗎?”秦璋樂呵呵問。
秦寧和陸潯封互看一眼,用力點頭、異口同聲。“可以。”
“怎麼做?”
陸潯封勾住他厚厚的肩背,拍兩下,“只要你聽話。”
“聽誰的話?”
秦寧笑得無比妖艷,他摸摸熊頭,溫柔道:“聽我們兩個人的話。”
秦璋大笑。“那還不容易,我一向都聽你們的啊!”
“很好。”秦寧朝陸溥封勾勾眉。
“非常好。”陸潯封對秦寧點點頭。
兩人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來溝通。
各自上馬之後,秦寧拉着馬走到陸潯封跟前,道:“在秦涵找上你之前,有下人看見貴府的宋姑娘與秦涵見過面,談了好一陣。”
陸潯封眉心微凝,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秦涵都決定出手了,卻要用這麼粗陋的法子。
照理說她有人有錢有權,可以將局布得更縝密,好教自己這條大魚掙不出網兜。
所以是宋紫雯說了什麼,讓她臨時起意、思慮不周?
“我明白了。”陸潯封點點頭。“程家那邊……”
話沒說完,秦寧已接口。“先進行,半年之內,程家勢微。”
換言之,就是要讓四皇子先退出奪嫡戰場?就這麼辦。
回府後陸潯封不動聲色,直接命人送信回鄉。
在婚禮前夕,宋家派人進京將宋紫雯接回,他沒將兩千兩銀票交給宋紫雯,而是當著她的面交給宋家人。
宋紫雯哭喊大鬧,寧死也不肯離開侯府,算準她的作派,陸潯封提早把陸老夫人和顏氏及三個小孩送到莊子裏玩幾日。
無人可以為她作主,勢單力孤的她還是被綁回家鄉,最終逃不過下嫁傻丈夫的命運。
兩個月後,秦涵被賜婚陳禮安,唉……真慘吶!
其實比起陸潯封,皇帝更中意陳禮安,他溫和柔善,家世好,長相不差,能力普普,重點是選他當駙馬容易控制。
女兒是自己生的,能不知道是啥性子?當然得幫女兒挑個軟柿子,日後拿捏起來不扎手。
但皇帝不曉得,陳家現在已經是個空殼子,除了家世之外再沒別的可以炫耀,這一輩的子孫沒堪大用的,重點是紈褲太多難養活,如今連嫁女娶新婦都專挑銀子能給得多的。
窮可悲嗎?不會,不是人人都能過上富裕生活的。
平庸可悲嗎?不至於,天才英才本就是人群中的少數。
那麼這樁婚姻的悲慘之處在哪裏?悲慘在陳禮安特殊的床上癖好,只要被他處理過一個晚上,女人就得大半個月下不了床,他都不曉得弄死、弄殘多少女人了。
就不曉得這位九公主能撐上多久了?
這天,幼兒園裏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當外頭笙蕭管樂響起,在女先生的帶領下,四十幾個可愛的孩子,手裏拿着小花籃,籃子裏面擺滿花瓣,在辦公室門口排成兩行。
砰砰,門敲兩下,湘兒牽着維維、思思站在門前,盧華辛將門閂拉開。
思思等不及了,邁起小短腿往前沖,陸潯封見狀笑彎了眉毛,彎下腰,準備把女兒抱個滿懷。
沒想到……思思閃過陸潯封,直接奔到他身後,小小手臂大張,等着亞繼抱。
亞繼覺得這樣太不給姑父臉面,稍稍遲疑。
思思等不及,立刻手腳並用,像爬竿似的,一條肥碩的毛毛蟲從他的大腿直往上攀,啾啾啾,伸縮數回合,順利爬進他懷裏,短短的手圈住亞繼的脖子,連聲道:“哥哥、哥哥,思思想你了!”
唉……陸潯封額頭黑線數道,果然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
秦寧樂了,思思丫頭年紀雖小,眼光可比她娘好上數倍。
維維看一眼妹妹,嘆口氣,娘教的,思思全忘到腦構后了,真是不值得信任啊。
他邁着沉穩的腳步,緩緩上前,朝父親伸手。“父親,我們去接娘吧。”
沒有刁難、沒有阻撓,知書輕輕鬆鬆放他進門迎娶自己。因為他不愛說話、不愛幼稚玩意兒,也因為……他想說的,她全都知道。
何況都已經刁難他那麼多年,怎麼捨得再苦了他?
面子挽回兩分,陸潯封牽起維維軟軟的小手,走向辦公室。
裏面重新佈置過了,熱熱鬧鬧的,倆父子走到知書面前。
喜帕底下,她的笑容掩不住,這是一本全新的書,男主角依舊是陸潯封,但女主角換了人,姚知書沒有下場凄慘、沒有橫死街頭,她的未來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吧,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在每個環節做出不同選擇,就會進入不同的道路、不同未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宋紫雯會變得如此不堪?
也許是前世的姚知書選了最壞的道路,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而宋紫雯根本不需要出手,不必面臨最壞的狀況,所以她能保有性格當中最純善的那面,然後乾乾淨淨地榮登女主寶座、一世順遂。
盧華辛背起知書,送到花轎里。
這一路上小花童們不斷拋灑鮮花瓣,濃濃的甜香灑滿他們一頭一身。
盧華辛是姚知書的兄長-不管是在她舉目無親、辛苦卑微之時,還是在榮華加身、富貴永恆之際,他們結下緣分,他不會輕易拋棄。
樂聲再度響起,迎娶的隊伍朝侯府前進。
陸潯封一馬當先,秦寧、秦璋隨後,他們身前各坐着一個孩子,粉妝玉琢的小孩吸引了百姓目光。
思思坐在秦寧身前,她笑出淺淺的小梨渦,甜美可人,她一下回頭對跟在後面的亞繼哥哥揮手,一下子仰頭和秦寧說話。
說真的,秦寧對孩子沒什麼耐心,而且三歲女娃兒的問題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但他剋制不了自己的笑容和滿心歡喜,人人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也許她就是他的棉襖。
維維坐在秦璋身前,後背挺直,臉色平淡,看着街道兩邊對着自己揮手的百姓,眉毛連挑也不挑一下,與他家親爹一樣面癱,秦璋試着跟他說話,但他的回答和表情都很酷,是陸潯封完美的複製品。
“數清楚了嗎?嫁妝有幾抬啊,怎麼都抬不完?”
“超過兩百抬了,應是把那日侯府抬來的聘禮全給抬回去了。”
“那天的聘禮……”
五個字,許多人讚歎地吁了聲,陸侯爺把所有身家全當成聘禮啦,不過這些嫁妝看起來似乎……不賠反賺。
也對,姚娘子無父無母無娘家,光靠一雙手就為自己賺下大筆財富,這些錢財不往婆家帶,能往哪兒送?
“侯爺寵妻啊!”
“能不寵嗎?尋找多年、失而復得吶。”
“聽說陸侯爺為尋找失散多年的妻兒,費盡九年二虎之力,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
“要是旁人丟了便丟了,再娶一個新的就行,可陸侯爺專情吶,寧可孑然一身也不辜負當年結髮妻。”
“定是情深意濃,舍不去,丟不開。”
耳語紛紛,兩人過去的故事被人挖出來,只是與真相有些不同,陸老夫人的角色被抹除,模模糊糊地用天意弄人帶過。
消息是陸潯封找人傳出去的。
知書並不介意自己在旁人眼裏是什麼形象,就算有人質疑維維、思思的血緣,她也不在乎,因為她相信真理不會被謠言掩埋,時曰一久,再多的八卦也會被打回原形。
但陸潯封介意,他不願意讓任何謠言傷害知書或孩子,因此賜婚聖旨前腳剛進侯府,後腳消息就傳遍京城上下,他要所有人都羨慕知書。
她再不是那個帶着刑克名聲、不得不被送出娘家門的童養媳,她是他最在乎、最疼惜,要用一生認真對待的女子。
客人未散,陸潯封已經回來,由於配備一張面癱臉,因此沒有人敢鬧洞房,他大方裝醉,七早八早就回到喜房。
他蹲在她腳邊,仰頭從喜帕底下看着她紅通通的臉,問:“開心嗎?”
“很開心,知道我在開心什麼嗎?”
“不知道。”多年來的分分合合,他磨去了稜角,卻沒磨去那份心動。
“婚姻就是兩個人共坐在一部車裏,奔向同一個目的地,然而面對車外的好風景,我們隨時有下車權利,四年前,我們下車了,我們各自走過一段經歴,但最終我們仍然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
他搖頭。“我從來都不想下車,也不想擁有下車的權利,並且不管經過多久,你都是我眼裏唯一的好風景。”
這個寡言男人,怎麼能夠把每個字都說得那樣精闢?
她笑彎眉毛,笑彎眼睛,笑得心彎彎、情彎彎,捧起他的臉,她認真道:“好,以後誰都不要再下車,車輪壞掉、走不動了,我們齊心合力敲敲打打、修修整整,繼續朝大路奔進,車頂塌了,我為你打傘、你為我遮蔭。”
“好。”他打橫抱起她,封上微甜的唇,不下車了,再也不下車,世間再沒有人能逼迫他離開這個女人。
吻漸柔,漸深,他要用未來的一輩子汲汲營營,追求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