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傷情
簡華帶着木生避在一邊,只見從洞內抬出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胸腹處破了一個大口子,上面胡亂塗抹着深綠色的藥渣,由兩個男人抬手抬腳扛了出去。
那人雙目緊閉,臉上好似矇著層灰,隨風散過來一股淡淡腐臭味,早已沒了氣息。
洞穴內眾野人全都站了起來,默然目視着那死去的人被抬了出去,等一行六七人消失在洞口,隨即又坐下來各行其事。
小小的說笑聲沒有了,但簡華在這些人的臉上還是沒讀出多大的悲傷來,所有的只是麻木。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
那個人還很年輕,十七、十八,抑或十九歲。
腹部破裂傷,只要不傷及內臟,及時手術,活下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可在這裏,住原始山洞,裹獸皮,喝生水,怕是一個小小的傷口就會讓他們感染喪命吧。他們也許見多了族人的死去,所以才會這樣的僵滯麻木。
多麼悲慘的原始人啊!
簡華第一次被觸動了,她手指無意識地搓動一下,這是十多年學醫生涯,已沉浸入骨子裏的醫者仁心,讓她不能無視生命白白逝去。
“阿嫂,大角阿哥死了。”木生搖了搖簡華的手,低落說道。
簡華聽懂了,那個死去的野人也有個名字,叫大角,也許他也是個勇士,曾在原始森林中飛奔打獵,為部落獲取食物,可現在,就這樣死了。
“他們把他抬去哪了?”
一個疑問浮上心頭,讓她悚然,這裏的野人會不會吃人。
她的比劃和發音,終於讓木生弄懂了她的問話,隨後他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來,“阿嫂,你的部落里要吃死去族人的肉嗎!我們不吃的,不吃的,大長叔他們是把大角阿哥送去後山了,那裏有虎神,大角阿哥會由虎神保佑的。”
簡華長長鬆了口氣,心中連嘆了三個好字,不是食人族就好。
“阿嫂,你說,木光阿哥是不是也會死啊?我不要木光阿哥死!”
“木光阿哥?”她疑惑。
“嗯嗯,木光阿哥是木牛叔的兒子,他腿上也受傷了,我不要木光阿哥死。”木生的說話聲里已帶上泣音,淚水盈眶,眼見就要滾落下來。
“木生,別哭,你木光阿哥不會死的,你先帶我過去看看。”簡華的心被揪了起來,她伸手抹去木生滑下來的眼淚,和聲說道。
“嗯嗯,木光阿哥別死,阿嫂,我帶你去看。”
一瞬間,也許簡華臉上柔和的表情打動了小傢伙的內心,他竟然覺得只要阿嫂說木光阿哥不會死,那木光阿哥真的就不會死了。
他拉着簡華的手,急急往山洞裏面走去。
好像就是昨天晚上木野過來的地方,簡華看到木通也在此地,獸皮上躺了一人,另有一個婦人帶着個四五歲的小孩守在旁邊,此時婦人正拿着獸皮沾了石碗中的水給躺着那人擦試大腿上的傷口。
低低的呻/吟聲,斷斷續續,有氣無力,讓人不忍傾聽。
“木生阿哥,你來了。”那四五歲的小孩高興地喚了一聲,跑過來拉住木生的手。
“木牙,這是我阿嫂,我帶她來看木光阿哥的。”
簡華走上前,等走近了才看到,另有兩個女人正坐在一旁,一個正抹着眼淚,另一人在磨着石刀。
木通轉頭朝她看來,眼中帶着一抹疑問和不贊同。
“木牛媳婦,這個就是我兒子用兩張獸皮換回來的女人。”木通轉回頭跟那婦人介紹了簡華,又隨即勸說道,“你不要太擔心了,等族巫送完大角回來,我再請她過來幫木光看看傷。”
他這一番關心,讓那婦人一下傷心地哭了起來。
除了正在磨刀的那個女人朝簡華看了一眼,其他兩人此時都無心關注簡華。
“木生哥哥,你阿嫂真好看。”四五歲的木牙還不大懂事,見到簡華的樣子,好奇地觀看起來。
“那是,我阿嫂比花那還好看。”木生一付與有榮焉的樣子,又急忙問,“木光阿哥好些了嗎?”
木牙搖了搖頭,小臉浮上悲意,“木光阿哥一直沒有吃東西,連肉都不吃。”
簡華走近,蹲下身對木通輕聲說道;“能讓我看看木光的傷嗎?”
她不敢直接上前觀看,這部落的人還對她不熟悉,有着戒備,她要想看傷,首先得取得木通的同意。
木通一愣,他沒想到她第一句對他說的部落里的話,竟然是要求看傷。
這個女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竟已學得能說他們部落的語言了,這是要多聰明啊。
要是簡華能聽到他的心聲,肯定會苦笑,經過□□年的英文學習折磨,再來學這簡單的上百個音節的原始語,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你想幹什麼?”
聽着簡華說話,那婦人木牛媳婦終於把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出聲問道。
簡華看向她,眼角紋路深刻,看着已有四五十年紀,瘦得顴骨高高聳起,哭紅的眼內有着深深防備。
那樣直視着她,憂心戒備的模樣,就如同一隻護崽子的雌獅。
簡華一秒間就明白了躺在獸皮上的男人,應該是這婦人的兒子。
如果她傷了這個男人,相信這婦人絕對會撲上來咬她一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簡華猶豫了一下,可最後,她還是鎮定了心神,朝她微笑,柔聲道:“我學過醫,想幫他看看腿。”
“醫?”木牛媳婦怔愣。
因為簡華不知用原始人的音節如何說醫,她說的是中文。
“你,你會看病?”木通首先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直射過來,沉聲問道。
簡華笑着點了點頭。
她想,在這群原始人中,再不會有人的醫術能超過她了。如果這男人的腿傷得重,那只有她能救他了。
但她一轉念,想到那個丟失的醫藥箱來,心中懊惱,忙用小手指比出一點指甲來,呵呵笑着用原始人說小的音節道:“會一點點,一點點。”
“你會看病,會一點點看病,懂草藥嗎?”
昏暗中,好像木通的眼睛微微亮了下,他問道。
“草藥?”這個音節簡華沒聽過,疑惑地反問。
這時木生機靈地湊上來,用手指着剛才幫簡華敷在手上的草藥,脆生道:“這就是草藥。”
“噢,草藥,草藥我懂。”
此時,她的頭點得歡快。
這女人竟然懂草藥,木通目光跳動一下,深深注視着簡華。
一般懂草藥的都是族裏的巫,是最受族人尊敬的人。她懂草藥,又怎麼會流落出部落呢。
難道她的部落全都沒有了,可是她長得這麼白,這麼瘦小,又是怎麼一路走路,躲過猛獸,來到他們部落的。
難道是來偷看他們部落情況的壞人,可是長得這麼小,又不像啊!
木通思緒紛亂,思考着簡華的來路。可那木牛媳婦倒是激動了,她一下撲了過來,一把抓住簡華的肩頭,急問,“你會看病,真會看病,還懂草藥。”
她眼裏的防備一下消失了,換之是深沉的悲痛,護子心切的慈母心,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目光期盼地盯着簡華,就想再聽她一聲肯定的回答。
剛才一直在低泣流淚的那個女人也一下抬起頭,愣愣望向簡華。
“我,我先幫他看一看。”
簡華推開婦人緊抓在她肩頭的手,對着木通說道。
從木通留給她吃八顆栗果,還有昨晚上父子三人相讓着吃肉,她知道這個男野人有一顆仁厚的心,他一定會護住她。
“你懂草藥,我可以把我的肉全都給你吃,你一定要救救木光,救救木光。”
一道年輕的女聲帶着哭音響起,簡華抬頭,正是那個一直在抹淚的女人,鼻頭通紅,眼睛腫得如同核桃大,此刻一臉驚喜感恩地望向她。
簡華壓力巨大,再看一眼木通,見他點了頭,一握拳上前,手先搭到那男人額頭上,果然,如她所料,體溫滾燙,應該有三十九度了。
就算白天,洞內光線還是昏暗,簡華讓那女人拿來了一根燃燒着的木柴,藉著火光檢查躺在地上的病人。
是個年輕人,十八/九歲的樣子,長手長腿,身體挺結實,可也同樣的瘦,此時左大腿正上方一個大傷口,除此外倒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簡華抹開藥渣,那處傷口豎直狀,長十多厘米,是斧傷,此時潰敗流膿,傷口肌肉發紫。
這是明顯的傷口感染,傷口感染最要不得,拖上兩天,化膿腐敗,最後得上壞血症,不治而亡。
她用手在傷口周圍輕輕按壓,很快有黃色的膿液流淌出來。
十多厘米的傷口,一定要清創縫合,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束手無策。
沒有消毒水,沒有縫合用的針具,沒有麻藥。
這可是連根繡花針都找不出來的原始社會啊,骨針能縫合嗎?
要是她沒有弄丟醫藥箱該多好。
她可不想再見着一個年輕人因為這樣小的傷口丟了性命。
現在,首要的,先清洗傷口。
可能她按壓傷口的手稍稍重了些,傷者嘴中逸出呼痛聲。
“木光,木光,你醒醒,你醒醒。”跪坐在他頭前的那個年輕女人捧住他腦袋,俯身急急喚他。
簡華抬手一移,中指按下依次食指無名指,搭上他脈搏,診起脈來。
沒想到,木牛媳婦見兒子不醒,反到被簡華弄得呼痛起來,又看她根本不像族巫拿出草藥來治療,心下早不相信了,伸手猛得一推,把簡華推了開來。
“你別騙我們了,你根本不會治病,要是你把我兒子弄傷了,看我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