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筆勾銷
“不，我不要喝孟婆湯！不要喝孟婆湯！”昏黃的燈光下，炕上躺着一個小女孩，五六歲的年紀，突然間不知為何，原本安靜的孩子蹬着腿大喊大叫道。
“她爸，我灌不進去，你按着孩子的胳膊。”女人眉間儘是凄楚，原本滿滿一碗的湯藥，在掙扎間已經只剩下多半碗，有半碗都撒在炕上的小褥子上。
“我抱着她，你捏着她的鼻子，等她嘴巴張開，就往下灌。”男人發狠，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死死的鉗制住女孩的兩個胳膊，半摟半抱的攬在懷裏。
小女孩力竭，葯總算是順利的喂下去了。
大冬天的，這麼一折騰，兩人累的全身是汗。
“她爸，你說小暖到底招惹啥東西了，這兩天盡說胡話。”女人放下碗，猶豫着還是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不該問的別問，我找村裏的先生看過了，這葯就是先生給開的，以後你別帶孩子去地里了，你不知道去地里，要經過一片楊樹林，那裏以前是亂葬崗，小孩子體質弱，容易招惹髒東西！”男人不快的瞪着女人。
“就算我想，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女人語氣有點傷感，“我只是想讓她記住咱們家，記住這片山林，記住她出生的地方。”
“記住這些幹嘛，她都要有新的生活，何必記得這些過去，徒增煩惱。”男人覺得聲音太過嚴厲，盡量輕聲細語，“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我勸你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就當咱們沒生過她，你覺得人家那邊會允許孩子繼續跟咱們來往？”
“我想給她留個念想。”也算給自己留個念想。
“想都別想！”男人板著臉，瓮聲瓮氣道。
葉小暖被男人的聲音驚醒，她毫無徵兆的張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的轉動着，迷茫且困惑。
頭頂懸挂着一盞橘黃色的燈泡，牆上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太清楚，炕沿邊坐着一對年輕夫妻。
又是這個夢么？
午夜夢回，葉小暖常常會夢到眼前的這一幕，就像是舊上海的老電影，畫面都是黑白的，裏面的人物沒有台詞，全都在演啞劇。
“她爸，小暖都這樣了，還要把她送走么？”沉默良久的女人突然說話，葉小暖嚇一跳，眯着眼睛望過去。
女人很年輕，二十多歲，彎彎的柳葉眉，漂亮的瓜子臉，櫻桃小口一點點，兩條長長的辮子垂在兩邊。
“城裏那戶人家挺好的，說話一兩天就要過來，難道讓咱和人家說，我們孩子病了，反悔了？”女人對面的男人說話了，濃眉大眼國字臉，英挺的鼻樑，如果在電影裏，絕對是正面英雄人物的形象。
“反悔怎麼啦，難道我們還不能反悔？”女人充滿希翼的說道，手死死的抓着孩子的被角，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捨不得。
“這話你去問咱娘！咱娘說的話，啥時候變過，咱爹一輩子要強，不也被咱娘管的死死的，別瞎想，折騰一宿了，趕緊睡覺吧！”男人站起身，拍拍女人的肩膀，爬上炕，鑽進被窩，睡覺去了。
葉小暖趕緊閉上眼睛，假裝仍舊昏迷不醒。
女人在炕沿邊坐着，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整整一宿，就那麼痴痴的看着炕上的孩子，眼神迷惘。
天快亮的時候，女人堅持不住了，趴在炕沿邊睡著了。
葉小暖猛的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掀開被褥，穿鞋下炕，忙活半天後，搬着小凳子，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獃獃的望着遠方。
天空灰濛濛的，一輛高級轎車悄悄的駛進小山村，車上下來三個人，一對年輕的夫妻，帶着十歲的兒子。
年輕夫妻打開後備箱，把裏面大包小包的禮物拿出來，葉家的男女老少，直勾勾的盯着那些物件，眼裏都是火花。
“小暖兒，該起床啦，媽給你蒸的雞蛋羹，熱乎乎的喝一碗。”女人的眼中喊着淚花，給葉小暖穿衣服的手有點哆嗦。
葉小暖毫不在意，她早已痛的麻木了。
經歷過世間的險惡，她明白，無論她如何哭泣，如何哀求，哪怕像上輩子那樣，把嗓子哭啞了，也沒用。
半點用沒有。
她依舊要被送走，依舊要被人帶走，因為她是個女孩兒，葉家需要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又因為她是個女孩兒，林家需要個陪葬的童養媳。
葉小暖穿着林家從城裏帶來的衣服，漂亮的像個公主，全村的孩子都站在遠處望着她，眼神懵懂無知。
她站在院子裏，小小的人兒，靜靜的注視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好多人，沒有一個能幫她，沒有一個願意伸出手幫她。
這世界真醜陋，這人心真涼薄，活着有意思么？
那就死吧，一起死，不是說黃泉路會孤單么，那就一起下地獄。
突然，安靜的小院中，闖進一個小男孩，那孩子虎頭虎腦，眼神明亮狡黠，他衝進人群，一把推開圍着葉小暖的大人。
“你們不能這麼做，你們這麼做是犯法的，拐賣兒童會被警察抓走的，小妹妹，你別怕，我保護你，咱們去警報，讓警察把這些壞人都抓起來。”小男孩也就比葉小暖大兩歲，張開雙臂，想要像護小雞般護着她。
“誰是你妹妹！”葉小暖毫不客氣的推開他，如果早一分鐘，她也許會感激，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她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她什麼都不怕。
無懼無畏，無悲無喜。
小男孩震驚的看着她，似乎想不通，為什麼他想要儘力去保護的人，會對他如此抗拒，甚至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江蘺，你是不是傻，你才多大點兒，個小屁孩，你想保護誰，你能保護誰，那些都是她的親爸親媽，你想告人家，人家警察才懶得理你，還會罵你關你屁事！”一個年輕男人進來，抓起小男孩的胳膊，提起來抱着就走，邊走邊罵。
走到葉家長輩面前，點頭致歉，“叔伯大爺，我姐家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你們繼續，我這就把他拎回去好好收拾。”
“我不走，小舅，你放開我，他們這麼做是犯法的，我要告他們，你不能做幫凶！”小男孩依舊執拗的喊道。
“你要告誰，今天我不打爛你的屁股，我就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