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中村 上
“近日,……什葉派的衝突再次升級。……向媒體表示將……進行報復。……評……分歧不應激化,希望……和平進程……晨間新……
……21日的天氣情況。”
沈銘德在浴室里聽到斷斷續續地新聞播報聲。雖然對於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他並不在意,但他也不希望每天起床時只能聽到窗外小鳥鳴叫的聲音。人類的聲音,不管是從電視裏,還是廣播裏傳出的,不管是新聞,還是廣告都能讓他覺得自己並不孤單。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他迅速沖洗掉頭上的泡沫。本以為那是蕭靜催促的電話,但是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楊廣城的名字。
沈銘德載着蕭靜匆匆趕到市立中心醫院時已經過了他平日裏上班的時間。楊廣城滿面喜色的在住院處的大廳里迎接了他們,並又把在電話里向沈銘德說的話更詳細的又重複了一次。
那是19日的上午,一位小型貨車司機路過那條城際公路時看到楊川癱倒在路邊。司機隨即聯繫了公路巡警,之後與巡警一起將楊川送往最近的縣城醫院。當時的楊川一直處於高燒昏迷狀態。昨天晚上,楊川才被送到中心醫院進行進一步檢查。期間,楊川有短暫的蘇醒,所以醫院才聯繫到父親楊廣城。直到目前,楊川依然處於高燒與昏迷的狀態之中。
雖然楊川並沒有脫離昏迷,但楊廣城還是將無法掩飾的興奮掛在臉上。也許是這種興奮傳染了沈銘德,他顯得輕鬆了許多。而蕭靜的臉上似乎也有那麼一點似有似無的笑容。沈銘德將昨晚發現的線索告知了楊廣城,但楊廣城表示打算在醫院裏陪伴兒子。對此,沈銘德和蕭靜表示理解,便離開了醫院。臨走時,他們還提醒楊廣城與他們保持聯繫,如果楊川有任何變化一定通知他們。楊廣城便滿口答應了下來。
蕭靜坐在沈銘德汽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前方的擋風玻璃為他提供了曠闊的視野。今天早晨的天空有些陰天。烏雲雖然遮住了陽光,卻遮擋不住車窗外的滿眼翠綠,生機盎然的景象。車載收音機中播放着當天新聞,那隻正在中東挖掘遺迹的聯合考古隊昨夜失聯。今天早晨,好像考古隊營地里的人們突然發現就連那座他們正在挖掘的遺迹也一併失蹤了。或許由於這條新聞,的關係,沈銘德轉過頭來,關切地看了看蕭靜。但蕭靜卻表示自己並不以為意,或許是對於“失聯“,”失蹤“這樣的名詞已經感到麻木了。
因為害怕沈銘德過於擔心,蕭靜說到:“隨着周騰飛失蹤時間的延長,警方也更加重視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力加入調查。雖然警方有着自己的調查思路,雖然還沒有透露很多線索,但我的心裏還是充滿了希望。雖然我沒有力量像警方一樣在附近將近二百個村莊裏進行排查,但是如果可以找到周騰飛的失蹤地點,或許也算是做出了一些努力吧。更何況楊川已經找到了,更何況今天我們還是帶來了更新的線索可以嘗試,更何況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努力。”
蕭靜轉頭看着正在開車的沈銘德。沈銘德並沒有與她對視,但突然感受一種感恩的目光注視着他。
蕭靜的語氣顯得有些不太自然,不過她還是堅持着說到:“我從來不指望能獲得別人的幫助,事實上只要你能表示一下同情,說兩句安慰的話,我就已經滿足了。雖然你從來都沒承認是在幫我。雖然你曾經說過找湖,只是因為覺得周騰飛的失蹤有自己的責任。雖然你說對於最近幾天所發生的奇怪事情耿耿於懷,你也想找出答案。但是我認為,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沈銘德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話感到手足無措,不知應該怎樣應對。於是,兩人再次用沉默填補了空白。
漫長的寂靜之後,蕭靜再一次行走在那片山林里。不同的是,這一次她走在的前面,偶爾回頭看見跟在身後三,四米外的沈銘德讓她感覺少許安心。她的手裏沒有拿手機,也沒有使用指南針,而是一根登山杖幫助她在滿是殘枝爛葉的林子裏悄悄地,緩慢地前進。她努力地抑制着其他的感官,將所有精力都灌注在雙耳上。她就使用這種方式,按照這種速度在離開小土路后徘徊了幾十分鐘,還是一無所獲,偶爾能夠聽到沈銘德簡短的抱怨“哪裏有溪流啊。“
直到他們以蝸牛般的速度挪動到偶爾能看見掛有“蟈蟈籠“的那片林子時,蕭靜感覺稍有不同了。當她過濾掉輕微的風聲,大樹枝葉聲,少量的鳴蟲聲,偶爾的鳥叫聲,閉眼精心地融入山林的時候,她似乎聽見了時斷時續的水流聲。蕭靜慢慢回頭,對着沈銘德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擺擺手讓他跟上自己,似乎她害怕他們兩人突然的一句話打破了她那種狀態。見沈銘德點下頭,似乎了解了她的意思后,蕭靜便自顧自地朝向這種聲音走去了。
蕭靜細心聆聽着溪流的聲音,蛇形蜿蜒前進,時而走到一棵樹前又折返回來,時而堅定自信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偶然,她會看到沈銘德就跟在她的身後,時不時地將一張醒目的不幹膠貼紙粘在她走過的樹榦上。他們沉默地走了三十幾分鐘,流水聲逐漸變小,又走了十幾分鐘就幾乎聽不見流水聲了。但他們依然沒有見到那個湖的影子。
他們再次尋着樹上的路標,聽着水聲,回到了流水聲音最大的位置。由於剛才蕭靜的注意力過於集中,她突然意識到這片區域白霧瀰漫,這不正式上一次與楊廣城來過又走散的位置嗎?沈銘德吐出一口濁氣,輕鬆的認為這裏就應該是那個湖的所在地了。他們在可能夠看見對方身影的範圍內,以一顆貼有醒目路標的大樹為中心,穿過了白霧尋找了一圈。當他們重聚后,卻都表示一無所獲。
蕭靜堅持到,一定是他們心態的問題,對於那個湖的存在還帶有懷疑。沈銘德沒有吭聲,只是笑了笑。蕭靜,此時便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她希望沈銘德能夠在這裏等她,她打算回到起點重新,獨自走一次這條路。沈銘德望着那些就算是在白霧中也能清晰看到的路標,同意了蕭靜的想法。同時,為了以防萬一,他拿出手機撥通了蕭靜的電話。看來,在這片山林里,電話還是能用。這使得他們兩人更加安心,在約定如果太長時間還沒匯合,或者遇到危險就馬上互通電話之後,蕭靜的背影就快速地消失在白霧之中。
沈銘德將一塊小石子拋向遠方,卻就在前方不遠處就像一塊狗餅乾一樣被濃霧一口吞掉了。蕭靜已經離開一會兒了,但還不見她回來。沈銘德打開了手機的通訊錄,將手指懸蕭靜的名字上片刻,她又放下了手機。或許她正在努力的調整心態,用自己的方法尋找那個湖泊吧。但是那種堅信那個湖泊存在的心態,沈銘德卻怎麼也體會不到,甚至就連這個“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湖”都感覺不那麼真實了。難道這個所謂的“神湖”就根本不在他所在的世界上?難道真像六叔所說的,這“神湖”是在書的另一頁上?一早醒來,沈銘德便對自己坐忘在蕭靜面前做出的那些推論感覺到臉紅。他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在蕭靜的心裏留下了一種“不切實際”的頑童形象。他感覺自己這些年來在別人面前的那種冷靜,成熟,理性的形象在昨晚,就在蕭靜的面前被扭曲,撕裂,剝離。
沈銘德凝視着那些“蟈蟈籠”,那些東西就在他的頭上,在周圍的樹枝上,繩子上,一顆顆,一排排,一串串的懸挂着,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搖曳得更加詭異。在這些東西的圍繞中,他覺得不點五舒服,便不在去看這些“蟈蟈籠“,而是放空了大腦,將自己的目光投像了濃霧之中的更遠方。他的雙眼失去了焦點,但是片刻之後,他又意識到那些東西依然會時不時的將輪廓映射在他的視網膜上。沈銘德索性閉上了雙眼,嘗試把那些東西驅趕出大腦。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放鬆之後,又嘗試着幻想將自己置身於以處他熟悉的地方。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那裏此時有些陰冷,四周的光線灰濛濛的。然而四周擺放着他熟悉的古典傢具,”寧靜致遠“的書法作品懸挂在辦公桌后的牆壁上。魚缸中的錦鯉悠哉游哉地擺動着尾鰭。魚缸發出的水循環系統的流水聲安寧又悅耳,似乎讓他在自己電腦屏幕上又看到了那張湖泊的照片。沈銘德猛然張開雙眼,可是眼前濃霧依舊。你再次閉上眼睛,尋找剛才的感受,傢具,字畫,魚缸,他又聽見了,非常清晰的流水聲音,就在耳邊,就在他附近。沈銘德感到一絲興奮,睜開雙眼再次沒有焦點的望向遠方濃霧裏片刻,之後便轉身尋着流水聲音的方向走去了。
他剛才所站的位置,是蕭靜認為她能聽見的流水聲音最大的地方。然而沈銘德分辨出了流水聲音的來源就在他身後不遠的位置,或許那個湖就在那裏把。這段路稍有一些困難,低垂的枝丫讓他的背部弓起,還不時的得用手護住面部一面被細枝划傷。但是他還是感到很開心這麼做。一方面聽見的流水聲堅強西湖使他看到了希望,而另一方面,他更想找一塊遠離那些“蟈蟈籠“的位置。自從他在警局裏從那位老巡林員那裏得知”蟈蟈籠“的奧秘以後。他就對那些東西有些忌憚。他不是一個膽小之人,至少他自己不這麼認為。他從小喜愛那些獵奇類書籍和影視作品,但身為工程師的父親和教師的母親總會將他拖出那個古靈精怪的世界。那時候的他有些矛盾,自己的世界和父母的世界到底哪一個才真實?父母所講的科學他聽不懂,自己讀到過的奇聞異事也沒經歷過,最後還是讓它們科學的歸科學,玄學的歸玄學吧。他莫名其妙的思考着。
沈銘德終於從樹牆中擠過,傾聽着流水聲,他摸索上了一個緩坡。濃霧中他差點撞上了一道石牆。那是又切割得不太規整的石塊壘起來的,約一人高左右的石牆。他很確定那是一種人工建築物,因為他的頭正好可以越過石牆頂端看到裏面三角形的屋脊的輪廓。這石牆就圍繞着這座房屋,似乎隔出了一個庭院。他試着繞過這段石牆到前面去看看。然而在這處石牆的終點又緊接着另一處石牆。沈銘德摸着石牆,走過這一個個“院落“,卻不見中間又任何通道。而他能聽見那流水的聲音的方向就在這些石牆的後面。他乾脆找到以處更低矮的牆,直接翻牆而過。看到那近在眼前的破舊房屋,他便斷定,這裏就是那位老巡林員所提到過的,患了瘟疫的村子的廢墟。這種泥石混合建造的牆壁,還有覆蓋著茅草的木質結構屋頂都顯露出這房屋年代的久遠。在他們的城市周圍,即使在貧窮的村莊房屋,都應該已經是磚瓦結構的了。沈銘德跟着流水聲走去,又順路查看了一下院落。這個院落整齊,成四邊形,於左右兩邊的院落相連,中間由圍牆隔開。
離開這個院落,出了大門,他看見一大片空地,一口古井之中傳出“嘩嘩“的流水聲。沈銘德走向古井,之所以他認為那是一口井,主要是那由小型石塊壘起來的,高約一米左右的井沿,非常符合沈銘德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了古井樣式。當他靠近井口時,在濃霧之中依稀可見另一棟房屋就在對面。看來這兩棟房子是相對而建的。沈銘德俯下身,趴在井口上向里觀瞧。在昏暗的光線下裏面時漆黑一片,卻只能聽見嘩嘩流水聲。他用手機的電筒照下去,卻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那口井就像一個”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線。沈銘德判斷下面應該時地下河,他和蕭靜,還有那些村民聽到的應該就時地下河的流動聲。於是,他想照一條長繩,試探一下這口井的深度,便轉身進了古井傍邊的院落里。
沈銘德在這個廢棄的院落中肆意翻找,當他俯下身時,越過院落矮牆的視線忽然注意到了院落之外的這片空地似乎並不是自然形成的,其平坦的地面和沒有一片落葉讓他感到驚訝。他收回了目光,在院落的雜物堆中找到了一個繫着一條麻繩破木桶。這條麻繩似乎使用的年頭很久了,表面被摩擦的十分光滑。不知為什麼,沈銘德總覺得這條麻繩還濕漉漉的,似乎剛被使用過。可能是因為這濃霧的關係吧,他在心裏給自己解釋到。當他把這根栓着木桶的麻繩順進了井口,才感到有些失望,繩子幾乎已經放到頭了,這井卻仍然不見底。索性,他鬆開了抓着繩頭的手,讓繩子自己滑落下去。緊接着他聽到一陣“嘰哩咣當”,木桶敲擊的聲音。那聲音帶着迴音,似乎裏面有一個非常寬敞的空間。
沈銘德沿着左右兩邊的院落石牆分別又來回走了一遍,他才確定,這院落外的“空地”應該是一條寬闊的土路。他便順着這條土路一直向前走去,院落和房屋也一直沿着這條土路修建,直到一個緩坡的為止。沿着土路的一排房屋大概又十間左右,如果在這條土路的另一邊的房屋與之相對而建,那麼在這條土路兩邊共有大約二十間左右的房屋。這樣怎麼看也不像一個自然形成的村落,更像是按照規劃修建起來的,要不是那些房屋過於老舊,沈銘德倒是會覺得這裏應該是一個修建在山林里的別墅區。
濃重的迷霧圍繞在沈銘德四周兩,三米的地方,使這個古村的遺迹顯得有點瘮人。不同於那片掛滿“蟈蟈籠”的樹林讓他感到忌憚,這個圍繞着濃霧的古村讓他心裏發毛,卻又帶着極大的魅惑。着不正是早已經丟失在了童年的那種感覺嗎?在一個雨雪的夜晚,十幾歲的他手捧着一本怪奇文學獨自躲藏在自己房間的被窩中時特有的恐懼與興奮,以及強大的探索慾望交織而成的複雜感覺。可是這種感覺就像吸煙一樣,隨着煙癮的增加,那種滿快感也在不斷減少,而後為了尋找那種當時的感覺,再次加大煙量,最後使那種快感卻再也感受不到了。後來,沈銘德上了大學,為了應付無盡的考試和論文,他養成了凡事都要“先論證,后解答”是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不無道理,沈銘德的父母將其稱之為“理性”。理性教給他要用大腦思考問題,而不是去感知世界。理性驅散了圍繞他的團團迷霧,讓他看清了世界的真相。然而,他又在想,那真的就是“真相”嗎?有的時候,他又會覺得,這個所謂的“理性”就像一位暴君,它只能容忍能夠被人們解釋的事物,將一切不能解釋的全部趕盡殺絕。童年時的那種感覺被埋葬了,那些奇思異想消失了,成年人筆下畫不出奇形怪狀的妖怪,之能在一份份的文件上籤署自己的名字。空餘時間裏,沈銘德還是會使用一些披上“理性”外衣的書籍和節目來慰籍一下那所剩無幾的好奇心。
這位強壯的,名為“好奇”的朋友將沈銘德拉上緩坡。他們站立在一幢建築的門前,四根斑駁的木製圓柱支撐起一個矩形的門廊。門廊的左右分別由一塊殘損的石碑,石碑上的那段文字雕刻得歪歪扭扭,並無美感。那些符號是一些複雜的繁體字,但幾乎並不難認,從那半文言不文言,半白話不白話的文章風格上,讓沈銘德聯想起在民國時期,那些推行白話文的文豪們所寫的文章來。然而,從這段文字的錯別字和用詞上,他覺得這些碑文絕不應該出自某些飽學之士的手筆。沈銘德觀其大略,將一些他能看懂的部分和那些能夠看清的隻言片語在心中整合了一下。之後,他認為,與其說是一篇關於這個村莊的歷史,不如說是某人的自傳更貼切一些。這古村的名字和建立年代部分已經隨着石碑的破損而被抹掉了。其它的,他能看懂的部分講到的是一位得了道的高人來到“混沌”山腳下。他驅除了盤踞在此山中的上古怪獸“混沌”,之後在此山中修行。在此期間,他在附近醫病救人,講經傳道,他感化了山裏的土匪,還收留了不少的窮人,他們在高人的指導下建立起村莊,鏟奸除惡替天行道種種,反正就是說這位高人做盡了好事。這位高人的行為感天動地,最後,被那些村民們稱為“山彌勒”的神仙不久就會降世臨凡。這位得道的高人又賜予村民們長生之術,教給村民如何開壇作法,召喚真神,並承諾村民們一旦真神降臨,他們就能跳出苦海,位列仙班。最後這位高人要進山閉門修行,直到真神降臨。他將統領全村的權柄交給了他的兒子,並吩咐他的兒子每隔三個月就要跳進湖中聆聽他的教誨,而且他還會託夢給他兒子指點迷津。一頓折騰之後,高人就隻身跳入湖中,再也不見回來。
粗略的閱讀之後,沈銘德帶着苦笑搖了搖頭。他帶着嘲弄地尋思着,這不就是一個民間故事嗎,難道周騰飛也掉進湖裏找神仙修行去了?結合著六叔的胡言亂語,或許那位高人就是從現代“穿越”回到那個時代,或許那位高人就是周騰飛自己也說准啊。沈銘德隨即穿過門廊,步入正殿。說是正殿,其實也就是個十八,九,不過二十平米的房間。房間的四壁空空如也,雖然陳舊,但似乎能夠看出被修復過的痕迹。房間正中央的位置擺放着一個近似球狀的老樹根一樣的東西,直徑約為一米。在沈銘德的仔細查看下發現,這東西的核心部分確實是一個球狀樹根,它被擺放在一個巨大石制的底座之上。在這樹根的外圍覆蓋著很多其它動物的形象的雕刻,並用長釘和木楔固定於球形樹根之上。在這些覆蓋物的包裹之下,顯得這樹根更加巨大。那些覆蓋在外圍的雕刻物製作得簡陋又粗糙,但某些依然可以分辨出是哪些動物的身體特徵。比如在這樹根之上,沈銘德看出了雄鹿的犄角,烏龜的背殼,還有某些四蹄動物的腳。又從那些覆蓋的雕刻之間橫七豎八的支出許過粗細不均,長短不一的樹枝作為裝飾物,讓觀者極為不解。這些覆蓋著的雕刻和突出的樹枝裝飾完全不是在球形樹根上均勻分佈的,如果說這是當地村民製作的工藝品或是神像的話,這東西完全違背了人類對於“對稱”的審美標準。這東西就像一隻在海底蠕動着的棘皮動物,完全找不到自己進化的方向。
沈銘德向這隻“棘皮動物”雕像的身後緩慢地轉去,他打算鑒賞一下當地村民的想像力倒地有多麼瘋狂。然而就在他轉到這個雕像的背後時,一件突兀的東西讓他震驚。那不是一個雕刻,而實實在在的是件物品,而且在當今社會極為常見。就在這樹根的背面,一根長釘將一部手機定在了樹根之上。長釘穿過屏幕,碎裂的痕迹如同蛛網一樣環繞着釘子,圓滑的手機四邊,精緻的機身,簡約的屏幕設計都說明這部手機就是今年最新一代的產品。還有機身兩側露出的手機保護殼的花紋設計,這不就是周騰飛的手機嗎?記得年初時,周騰飛拿到這部手機時還在公司里炫耀了一番,並且還將蕭靜送給他的手機保護殼的圖案設計展示給沈銘德看。於是沈銘德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出了釘子,取下了這台手機。收好周騰飛的遺物,他又用自己的手機拍攝下了幾張這個奇怪的雕像照片。
沈銘德踏出了正殿的大門,四周依然白霧茫茫,只能看見身邊幾米外的範圍。那霧氣就像擁有了智慧,不遠不近地環繞在自己的身邊,跟隨他一起移動。沈銘德感覺自己就像一位出行的帝王,無論走到何處,頭頂上一張由薄紗織成的華蓋始終籠罩着自己。透過這層薄紗,他只能看見前方屋脊的輪廓和黑壓壓的樹林。這個景象似乎給了沈銘德一記耳光,他想自己是不是想得太浪漫了?帝王與華蓋的比喻實在無法體現自己的心情,或許自己是陷入捕蟲網中的一隻蒼蠅也說不定。在或許,自己是一名站在舞台上的演員,聚光燈跟隨着他移動,僅照亮他四周的景物。在那聚光燈的範圍之外,對於作為演員的他來說是一片的黑暗。就在黑暗之中,無數雙眼睛正在盯着他,觀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沈銘德真的有點痛恨自己的大腦,它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攪動着他想像力。他的想像力又觸發了一盞感應燈,那一盞燈射出的卻不是光亮,而是人類最原始的,對黑暗和未知的奇妙情感。沈銘德想哼起一段小曲,卻覺得在無人的荒村中這種做法更顯得詭異。“對呀,就是這種在舞台上的感覺,才讓蕭靜有了上一次被人盯着看的恐懼。”沈銘德在心裏又提出了這種理論,試圖讓自己的理性奪回他身體的控制權。於是,他將衝鋒衣的拉鎖拉向最上端,盡量將脖子縮進衣領,雙手環胸,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下了緩坡。
從緩坡上本應該可以將這座古村的全貌盡收眼底。但是在霧氣的籠罩下,沈銘德僅是看到了前方一小段曠闊的土道,兩邊前兩排房屋的輪廓。那些屋舍破敗而頹廢,“人”字形的房頂有些塌陷,敞開的木製薄門板一張一合。“為什麼那塊門板會在無風的狀態下一張一合呢?”他的想像力又一次被攪動了起來。為了壓制那種情緒,沈銘德低下頭,快走起來。然而就在低頭走下緩坡時,土道上又一個顯得突兀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這個景象是在現實之中再平常不過的事。然而出現在這裏,卻讓沈銘德不得不駐足觀看。就在這緩坡的底部,土道上用石頭寫着“救救我”三個字,旁邊還有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壓着一張A7大小的紙片使得這個景象更加顯眼。沈銘德迅速看向左右兩邊,卻沒有看向自己的正後方。不知是那個“凡人肩上有陽燈,陽燈護體鬼難侵。夜半回頭燈易滅,陽燈一滅命難尋。”的古老迷信阻止了他,還是覺得在這種環境中回頭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恐懼之中。沈銘德呆立半晌才踢開了石頭。他看見那應該是一張工作筆記上撕下來的紙,紙上用鉛筆畫了一副粗糙的簡筆畫。那畫風十分的簡潔,畫面上明顯可以看出一條坡道連接着一條直路。在那條直路上標有一個指示向前方的箭頭,就在直路旁邊畫了一棟房子,房子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山”字。就在那房子下方標有“左6”的字樣。沈銘德就像躲避穢物似的一腳跨過了地上的字。他將手揣在口袋裏,也沒有去觸碰那張紙片,大步流星地順着土道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