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並不遙遠

第二章 並不遙遠

辭別了張氏和郭侗,郭信想了想,決定先去找郭壽的兒子郭朴打聽下外間的消息。

郭朴只比郭信年少兩歲,除去愛跟在郭信後頭外,就喜好在坊間廝混聽聞趣事。大戶人家中的奴僕們能做的事畢竟不多,互相傳說各種韻事和風聲就成了不可多得的消遣。

日頭已經慢慢升了起來,郭信走在庭院間的廊廡上,暖陽的光芒正好曬在他的身上,讓他不自覺放慢了步子好去感受這片刻的愜意。

郭信到了門房,卻沒尋到郭朴的影子,問過才知道郭朴跟着他爹去了北院幫着搬碳火。郭信只好又折身去北院,路過後廚時正遇上在里忙活的郭壽幾人。

“意哥兒來了!”見着郭信,郭朴連忙跟他招呼,奈何肩上還荷着柴火,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只好看向一旁的郭壽。郭壽抬眼見是郭信過來,便沖郭朴揮揮手,示意他放下手裏的活。

郭朴得了准允,丟下東西就朝郭信奔了過來。

“意哥兒今個準備幹嘛?早打聽過了,今晚清水河那頭的燈火最熱鬧!”

“整日光想着玩,也不看自己身上一身的臟。”郭信一邊笑罵著,一邊幫郭朴撣去身上的灰塵。

郭朴撓着頭,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嬉笑道:“咱生來就是做苦的命,不能跟意哥兒比。”

郭信聞言卻把臉一正,滿臉嚴肅地盯着郭朴道:“記着,沒誰的命是生來就定下的,不管生來怎麼樣,自己總不能先認了。”

郭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郭信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自家的兩個兄弟,郭威早年從柴家養下的大哥郭榮早就分去了府外住,在軍中又有差事,連見面的日子都不多,而親兄弟郭侗又對自己這弟弟事事看不順眼……反倒常和自己在一起廝混胡鬧的郭朴讓他更有兄弟相處的感覺。

兩人沒走幾步,郭朴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猶豫着道:“可我爹說了,他的命是郭郎給的,我以後的命也是給意哥兒定下的。”

郭信頓時感到一陣無語:“這叫什麼話,你的命怎麼能算我頭上?”

“我爹說,過陣子意哥兒要去軍伍給殿下效力,到時我便是意哥兒貼身的親兵…”

郭信一愣,他還真未想過這回事,此時不禁從頭到腳把郭朴打量了一遍。郭朴生的不算魁梧,個子也比自己矮了半頭,但好歹在郭家不愁吃穿養了一副好身板,又因為常在馬廄幫活,馬術將將也還不錯……確實算得上做武夫的好苗子。

於是他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年頭毫無世道可言,自己投身軍伍也是必然的事。而且現在誰都能看出中原馬上又要變換大王旗,城北的北平王府里,掌握河東步騎五萬大軍的大帥劉知遠整日閉門合戶,顯然是在醞釀什麼動作。

而郭信比別人更確定的是,這皇帝的冠冕馬上就要戴到劉家的頭上去。自己若想早點混出品堂,此時跟着劉知遠入主中原顯然是最好的機會,更何況自家還有郭威和郭榮的門路……

想到此處郭信也感到興奮莫名,胸中那團炙熱的火再次翻騰起來。他並不貪圖什麼富貴,只是覺得男兒在世,若不去搏些什麼,未免太過空費年華。如今既然已徹底改換了命運,何必再做那籍籍無名之輩!

郭信心裏裝着事,默默在前頭走着,郭朴也在後面默默跟着,走了許久,郭朴終於忍不住問道:“意哥兒剛有啥事找我?”

郭信腳步一頓,這才一拍腦門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問郭朴道:“差點忘了正事,我問你,今早聽到城外傳來什麼大事的消息沒有?”

郭朴憨憨一笑:“意哥兒問的怪話,這麼近的大事哪能現在就傳到咱坊間來。”他早就習慣了郭信向自己打聽各種稀奇古怪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他口中大事值的無非是圍繞契丹與晉軍的戰事。

郭信點點頭,對自己急切的心情也感到自嘲。劉知遠急召郭威也不過是今早的事,王府裏頭傳出風聲還沒這麼快。

郭朴見郭信又邁起步子,忙跟上問他:“意哥兒要上哪兒去?”

郭信頭也不會地應道:“今日上元節衙署休假,去鄭家找鄭諄。”

太原作為河東首府,更兼唐晉兩家龍興之地,向來虎踞龍盤不乏顯貴之門。而像郭信這樣的出身,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個圈子。雖然郭威怕兒子們沾染上紈絝習氣,不願郭侗郭信與那些衙內子弟們交往太多,但郭信還是有幾個年歲相近的好友,鄭諄就是其中之一。

與郭信不同,鄭諄並非出身將門,而是鄭仁諱的兒子。鄭仁諱先後在三朝做過官,到晉朝時才退歸太原,如今雖賦閑在家,卻很受自家父親郭威看重,甚至於經常親臨府邸請教。兩家交往密切,作為小兒輩的郭信與鄭諄兩人自然也相交甚篤。

不過比起還無事在身的郭信,鄭諄早就在太原府的孔目官王章手下謀了書記的差事。也正因如此,鄭諄那邊的消息必然比外邊靈通得多。

節日來臨,城中明顯比往日更加喧囂熱鬧,四處都是給臨街店鋪或坊門張掛燈燭的百姓,街道上遊人如織,遠處竟已傳來了隱約的踏歌之聲。

所幸鄭家離得不算太遠,就在東邊惠成門的邊上,郭信也就放慢步子,悠閑地張望着道路兩邊,感受着這年頭少有的煙火氣息。

可臨近東門,熱鬧的景象突然像是遇到寒冰一般迅速冷卻,沉浸在節日喜慶中的人們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群截然不同的人——步履蹣跚、衣不蔽體,或蹲或卧在積雪還未消融的道路兩側,偶爾傳來的也只是哀嚎與嗚咽。

看到眼前情景,郭信突然想起初秋自己跟郭威隨節帥劉知遠出獵時,那些被驍勇的兵士們獵殺而死去的動物。

見郭信皺眉,郭朴在一旁適時地提道:“估計是邢州、定州那邊逃難來的流民。”

邢、定二州在河北,郭信當然知道這些流民逃的是什麼難。可想到從河北到河東,必然要穿過險峻的太行,前陣子更是下了近月的漫天飛雪……讓郭信不難想像這些難民是經歷了怎樣一番磨難才能來到這相對太平的太原府。他意識到,在如今這個年頭,戰爭的苦難離任何人都並不遙遠。

郭信慢慢把目光從難民的身上移開,把手縮進袖口繼續前行。他本覺得今年冬天並不算冷,但到這時卻感受到遍體都生出了冷酷的寒意。

正想着這些流民日後還會有怎樣一番遭遇時,三名渾身武裝的騎士迎面而來。郭信下意識地往旁避了兩步,正當兩邊要擦身而過,領頭馬背上的大漢突然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珍奇,吁住馬後驚喜地叫道:“意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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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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