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考入初中(1)
1987年秋天,12歲的管凌天跨入右坊中學校門,右坊中學其實就在右坊中心小學的斜對面,中間有一個坡,坡下是右坊中心小學,坡上是右坊中學。右坊中學是右坊鄉唯一的初級中學,右坊鄉下轄七個村委會,那時,農村還不是很重視教育,再說農村小學師資力量也弱,硬件也跟不上城裏,一個大隊(村委會)小學最多能有10個畢業生升入初中,沒考上初中的話,學生家長基本上也不會讓他們復讀,只好回家務農,這是非常殘忍的事實,但也無可奈何,農村就是那樣的條件,因為復讀又需要一筆開支,還不一定考得上,家裏又缺勞力,況且那時沿海地區實行改革開放不久,初中畢業生要出去找份合適的工作也挺難,子承父業,在家務農,也是很多人沒有選擇的選擇。
右坊中學分初一、初二、初三三個年級,一個年級兩個班,每個班差不多40人,因此全校只有240個學生,20幾個老師。管凌天被分在了初一(1)班,班主任叫朱建華,19歲,比學生就大個6、7歲,教英語,高個子,戴副眼鏡,喜歡穿些時髦的衣服,他是剛剛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頂替進來教書的,因為他父親曾經在右坊鄉當過鄉長,有了這層關係,頂替教書是很容易的。朱老師是縣城人,未成家,就住校,因此很有責任心。他早上差不多6點半就起床,會提前到教室督促學生早讀,晚上上自習課也經常去教室巡邏一下,對於剛上初一的學生來說,朱老師給人一種很嚴肅,很可怕的感覺呢。
對於管凌天來說,融入一種新的學習環境,還有一個較長的適應過程。首先是剛接觸英語這門新課程,真是夠頭疼的啦,那些英文字母和單詞、句子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在農村,管凌天連普通話都不會說,何況現在是學英語呢。記得第一次上英語課,朱老師開始教26個英文字母中的“ABCD”,帶讀了十多遍后,朱老師叫同學們讀這四個字母,一個叫饒威剛的同學用家鄉話讀成“阿必扯淡(普通話是:我必扯淡)”,管凌天卻讀成了“阿不吃的(普通話是:我不吃的)”,真叫人哭笑不得,全班也沒幾個人能準確讀出來。
一天下課後,朱老師叫住管凌天問道:“上了幾堂英語課,你現在對英語感覺如何?”
管凌天只好實事求是地回答道:“很難啊,到現在還認識不到十個單詞,發音也困難,愁死了。”
朱老師認真地說道:“是啊,你以前沒有接觸過外語,但是,再多的困難也得去克服,以後中考英語必考的,再說,學好英語,對於你們今後的發展有好處,可以多接觸外國的人與事,拓寬你的視野,多好啊!”
管凌天聽完朱老師的話,覺得必須把英語學好,對自己大有益處,於是他開始在英語這門新課程上花更多的時間,學單詞發音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比如“book(書的單詞)”他就在後面注音“布克”,“knife(小刀的單詞)”他就在後面注音“乃佛”。親愛的讀者,那時的教學條件非常有限,英語老師連一台錄音機都找不到,如果他們自己的發音不準,學生就跟着讀不準,英語對這些十二、三歲的娃娃來說,確實是一個較大的挑戰,但不管怎樣,管凌天沒有退縮,而是迎難而上,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攻克英語。
朱老師也常給同學們打氣鼓勵:“學好英語對你們的未來有好處,只要你們掌握了這麼外語,將來就可以出國留學,或者做外貿生意,或者當翻譯等,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出力,但英語對你們來說,剛開始會覺得很難,不要怕,多花點時間學,慢慢就會好起來的,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並不能,我們一起努力。”
學校教室是20世紀70年代建成的,一百多平米,面積較大,但是裏面的課桌、凳子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沒幾套是完好的,那時還經常停電,因此,晚上都得點煤油燈上自習課,煤油那個味道實在難聞,一些女孩子受不了經常嘔吐,沒辦法,就那樣的條件,管凌天也從家裏帶來了一盞煤油燈,煤油是每半個月加一次的。
比煤油味道還難受的是糟糕的住宿條件,女生還好,初一與初二、初三的女生一起住在學校單獨的一個大寢室里,靠近教師宿舍,挺安全;而男生呢,只能住在教室後面的通鋪,教室的前面是大家學習的課桌、凳子,後面放置了兩層木頭做成的所謂一張“大床”,一層有3張床,一張床要睡6個人,一到晚上,大家睡在一起,根本沒有轉身的機會,要是誰喜歡轉側睡覺,另外一個同學就要倒霉了,被抱住或壓住,第二天醒來兩人總得為此大吵一番。
冬天一陣寒風吹來,睡在靠窗戶的同學就遭殃了,玻璃總有幾塊有破洞,漏風厲害,沒辦法,只好用紙塞住,風大的時候,還是無濟於事,只好從家裏帶上厚被褥,晚上頭捲縮在被子裏不出來,一早起來,流鼻涕,不感冒才怪呢。
而到了夏天呢,最糟糕的是有些同學極懶,晚上起來小便就對着打開的窗戶拉尿,第二天,一股濃濃的尿騷味襲來,真是難聞,對此,朱老師也常批評那些不講文明的同學,後來大家才自覺到外面廁所去小便。是啊,成長是一個過程,小小少年還是懵懵懂懂,需要更多的指引和幫助,就像一顆樹苗有時長歪了我們要去把它扶正一樣,管凌天也在朱老師及其他老師和同學們的指引、幫助下一天天在成長起來。
然而,有些人的成長卻充滿了心酸,甚至帶來一生的遺憾。班上有個成績數一數二的同學叫程文武,開學幾個月以來各科考試總分基本保持在班上前三位,他學習非常勤奮用功,一天到晚鑽在書堆里。他心地善良,但是很內向,不善言辭,平時和同學們交流也不多,但管凌天跟他還是有話可說,因為兩人成績在班上都相對優秀,而且睡在上層同一張靠窗戶的床上,晚上兩人還會偶爾說些悄悄話,主要是回味一些小學的有趣故事和各自家裏發生的一些事情。
時間到了1987年12月底的一個寒冷的晚上,程文武白天吃了一些生的紅薯,導致拉肚子厲害,管凌天依稀記得那晚他起來方便不下六趟。第二天,大家依然像往常一樣在教室上課,第一節是英語課,當朱老師提問走到教室後面靠床的一個角落時,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臭味,憑直覺,他斷定是班上學生拉的大便,一下子朱老師變得勃然大怒,把英語課本扔到地上,趕忙叫兩個同學把那上面用幾張紙蓋住的大便掃掉,並提水把地面沖洗乾淨。也許朱老師也是個“大孩子”,加上這些天他自己認真教書,但學生成績總體還是很不理想,他心裏很窩火,這下好,氣不打一處來,朱老師三步並作兩步竄上講台咆哮了起來:“你們中間誰能做這樣的事情,簡直禽獸不如啊,到外面廁所方便不就200米,你腳是中風還是瘸了不會走嗎?今天你們不交待是誰在教室里拉的大便,就別想下課。”
頓時,教室里鴉雀無聲,女生毫無懼色,男生大都嚇得魂飛魄散,總感覺有人在懷疑自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教室里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到響聲,大家就這樣煎熬着,都希望這位做錯事的同學站出來解圍。
看來是沒有人承認了,朱老師再次憤怒地對大家說:“要是沒人承認,中午你們也別想吃飯了,就這樣耗下去。”管凌天當然知道這一定是程文武乾的壞事,昨晚他起來好多趟方便,一定是憋壞了,再說天氣寒冷,不願走出教室,才做出這樣的蠢事,但管凌天不想揭發自己的好同學,於是默不作聲。
時間又過了二十分鐘,大家還是死一般的沉默,就在大家以為無人知曉此事時,那個全班最調皮的外號叫鄭拐腳的同學高高站起來說:“朱老師,我知道這事是程文武乾的,他昨晚拉肚子起來過幾次,最後一次就在我們床邊拉的大便,我那時恰好醒了,看到了這一切。”
一下子,全班同學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着程文武,程文武頓時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紅蘋果,他肯定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在全班老師和同學們面前這真是丟了大臉,無臉見人啊!朱老師一下子也怔住了,他不敢相信這個自己非常欣賞的成績優異的學生竟能會幹出這樣不文明的事情。
程文武沉默了一陣子,終於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事確,確,確實是我乾的,我向老師和同學們道,道,道歉,今後,我,我,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請大家原,原,原諒我這次好嗎?”
最後一節課一下課,程文武把書收起來,放進書包,再把被褥等捲起,他決定回家不讀書了,這件事讓他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朱老師和同學們趕緊過來安慰程文武,叫他不要回家,大家能原諒他的過失。管凌天也走過來,真情地對程文武說:“文武,我知道你做這樣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再說大家也諒解你了,你是我們的學習榜樣,你就這樣回家,我以後向誰請教學習上的難題啊,再說,你成績那麼好,將來一定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前途光明,你以後定能讓你父母過上好日子享福呢。”
程文武看了一眼管凌天,笑着說:“謝謝你,凌天,你是我的好同學,好朋友,我會記住我們說過的話,珍惜我們的友誼,但我已經決定不讀書,還是回家干點別的什麼。”
這個內向的程文武,像一頭犟驢一樣拉不回,最終還是決意退學回家了。望着程文武遠走的背影,管凌天滿含淚水,無法自己,偷偷地一個人跑到教室外面的一顆茶樹下哭泣。哭吧,盡情地哭吧,成長就是這樣痛苦而殘忍,如果朱老師不在全班同學面前提及此事,如果鄭拐腳同學不當眾揭醜,如果親愛的程文武同學性格開朗、豁達一些,如果班上同學平時多關心幫助內向的程文武同學,那麼,這樣的事情應該會得到妥善處理,我們的程文武同學那顆脆弱易碎的心也能得到安全的保護,他會繼續與同學們努力學習下去,他必定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儘管後來校長和朱老師幾次到程文武家上門致歉,並極力邀請他重回校園讀書,但程文武還是沒有勇氣面對老師和同學們,就這樣,一棵好苗子毀了。多年後,管凌天還和朱老師及幾位同學到拜訪程文武,他已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在村裡也不太與人交往,家境也一般,這讓人不由想起了王安石寫的那篇《傷仲永》,管凌天真想寫篇《傷文武》,知識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而性格卻葬送了文武的大好前程,程文武對老師、同學們的造訪也是不冷不熱,顯然,那件事情成了他一輩子抹不掉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