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家村的日常(三)
王秋生帶着複雜的心情跨進了家門,這本是一大喜事,而他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王玉竹看到老頭子回來了,趕緊說道:“秀麗生了,是個兒子。”
王秋生連連回道:“好啊,好啊,這可是咱家的喜事。”
隨後,他心情漸漸好了許多,放下乾糧袋,脫掉外套,在臉盆里倒了一勺水洗了洗手和臉,回到了自己的炕上,開始在小火爐里生火煮茶喝,因為這天不同往日,王玉竹沒顧得上提前生火,所以老漢得自己動手了。如果換做平時,他勞作回來,老伴必定早已生好了火。
王秋生邊吃饃饃邊喝茶,突然對老伴道:“咱得給孩子起個名,沒名字可不行啊。”
“那你就想一個,我大字不識一個,你還認識幾個字,想好了再問問家旺和秀麗,要是他倆沒意見,名字嘛,會越叫越順口的。”王玉竹欣喜的回道。
王秋生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接着道:“對,我是得好好想想。”
不論農村還是城市,起名這件事是有些講究的,因此需要避免很多忌諱,如長輩的名字裏有的字,晚輩取名時不能出現,很多約定俗成的東西,無一不影響着我們的生活。
王秋生默默思忖道:“我們村之所以叫王家村,聽老人們說最初只有兩家人,後來搬來了一家李姓人家和劉姓人家,這才打破了王家村只有一個姓的記錄。我壯哥的兩個孫子,小順今年四歲,小剛今年兩歲。都帶小字,家旺的孩子理應該帶個小字,但叫什麼好呢!”
“小順,小剛……,小……,那就叫小安吧。”王秋生想着想着突然脫口而出。
王玉竹補充道:“小安這名好啊,你看叫着多順口。村頭咱壯哥的孫子小順小剛,不都帶個小字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突然就想起小安這個名了。這麼叫可是有寓意的,我們庄稼人太苦,不期望別的,希望這孩子將來能夠有一個小小的安身之所,吃上一碗公家的飯,也就謝天謝地了。”王秋生解釋道。
聽老伴如此解釋,王玉竹喜上眉梢,又去廚房忙活了。
可是,王秋生的心事還藏在心裏,老漢大概是因為經歷的事情多了,看待事情總是能想到別人的前面去。老漢沒有兄弟姐妹,幸好有一個賢惠的妻子,也不至於太過寂寥。然而一個庄稼人的奢望,又能有什麼呢!給兒子取名為家旺,就是希望自己的後代兒孫多一些,不再像自己一樣孤零零的。
人生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老漢原本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家旺我們已經不再陌生,二兒子的遭遇與王六的兩個哥哥如出一轍,也是出生不久夭折了。此外,他還有一個女兒家梅,賢惠又孝順,繼承了她媽的優良品質,去年剛剛出嫁。因此,王秋生與兒子這兩輩人,都只有一個男子,對一個地道的農民家庭來說,略顯單薄,這也是人之常情。
因為計劃生育的嚴格管控,生孩子這件事變得更加棘手。對那些提倡多子多福的人來說,這成了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尤其對生了幾個女娃還想生個男孩的人家,更是致命的一擊。
王秋生的擔憂正在於此,兒媳婦秀麗生了個男孩是好事,但他擔心計劃生育的管控,不讓生二胎,果真如此的話,孫子輩也就變得同樣單薄了,想到這些,老漢心裏不免有些心酸。
對一個庄稼人來說,午休時間是最為愜意而舒適的,如果在農忙季節,是沒有時間午休的。
時間到了下午兩點,陽光不再直射,院子裏開始出現了陰影,王玉竹餵養的那隻貓不斷擺弄着姿勢,時而跑到太陽底下曬太陽,時而跑到陰影下蹲着,扁扁的攤在地上睡大覺。村裡唯一的那隻狗平時一聲不吭,此刻突然嚎叫了幾聲,像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發生一樣。不過據村裡老人們的說法,那一定是村子附近有陌生人經過,或者會有一種更加詭異的說辭,充滿了迷信色彩,也只有老人們才顯得深信不疑,對年輕人來說,越來越不相信鬼神了。
午休時間顯得特別寧靜,蒼蠅飛過時發出的嗡嗡聲都能夠進入人的耳朵。隨着幾聲狗叫,王秋生家生過仔的那頭母牛也嚎叫了一聲,像是在對主人呼喚:“我餓了。”沒錯,這確實是一種呼喚,牲口早上因為耕地沒吃多少草,午後時分,有時候連騾子驢都會發出類似的叫聲,地道的庄稼人都知道這一點。
自從坡地里長出嫩草,餵養的牲口不再圈養,除卻勞作的時間外,都需要放牧。一來為了節省麥秸已備不時之需,二來自打牲口啃到青苗后便不再好好食用乾草料。在農活不太忙的時候,早上勞作下午放牧是村民們的慣常,這不知延續了多少年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續至今。
這天下午依舊風和日麗,王家村放牧的村民趕着牲口群出發了。村子不大,牲口自然也不多,但種類相當繁雜,有羊群,有騾子,有馬,有驢,有牛。整個村子的牲口集中起來去看,規模一下子變得龐大起來了。庄稼人的山地,全靠着這些牲口耕種,細心照料牲口自然是每日非做不可的工作,而且必須得上心。
坐在山頭遠遠望去,初夏的山坡整體綠了很多,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畜群安靜的啃着草,俯視遠處的溝底,可以清晰看到鄰村河溝村的整體佈局,這是一個和王家村差不多大小的小山村,與王家村相隔大約六七公里的路程。一條小河曲曲折折的從村子前方流過,水流不大,但從未斷流過。
年輕的放牧者聚在一起,玩起了撲克牌,這是消磨時光的一種方式。對這種新型的娛樂方式,年長者大多不參與,也不反對,他們自己表現出的是一種負責的態度,隔一段時間就會留意一下畜群的動態,以防跑進莊稼地里去糟蹋莊稼。
王秋生帶着草帽走到靠近幾塊麥田的坡地坐了下來,屁股底下墊着自己的舊外套以防潮氣,抬頭就可以看到牲口群,堵在麥田的入口處,正好可以阻止牲口進入麥田糟蹋莊稼。對一個負責當天放牧的人來說,別讓自家牲口糟蹋莊稼就是放牧時的責任,可是那些年輕人玩着玩着,牲口跑到田地里去了也全然不知,甚至有時候到了回家的時候,才發現牲口找不到了。於是費好大勁,才把牲口找到。
在我們的生活里,不管是放牧者,還是別的從業者,類似的情況比比皆是。
這時候,村裡幾位放牧的老人邊嘀咕邊慢悠悠的朝王秋生走來了,王六輕聲說道:“從今年小麥的長勢來看,又會是一個豐收年。”
老頭王壯接着道:“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確有豐收的可能,只要老天不再捉弄人,這收成也就穩了。”
王馮志老人應聲道:“是啊是啊,可是老天的事誰又能說得准呢……”
王壯,這位即將步入古稀之年的老頭,住在王家村的村頭,命運也並不見得有多好,真正算得上是兒孫成群,可兒孫成群真的會過得幸福嗎,又得另當別論。但他自己的為人,村裡人都是認可的。王馮志老人算得上是村裏的樂觀派,經常面帶笑容,為人和藹可親,給人的第一感覺特別有喜感,這算得上是一種人生態度吧。
幾位老人來到王秋生跟前,把自己的舊外套鋪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開始拉起了家常。
一陣清涼的微風從眼前浮過,給人一種極為舒適的美感,時光總是這樣不留痕迹的輕輕劃過;然而有時,時光又像是一個滾動的巨輪,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清晰可見,徹底而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