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父愛母愛(一)
幾個月時間過去了,從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熟悉,王小安兄妹已經融入了河溝村小學這個集體,包括本學期所有踏入校園的新生,都已經融入了這個集體,從而也成為了這個集體的一份子。
秋末的天氣已經開始有些冷了,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早上,瓦片上竟然結了一層厚厚的霜,然而這幾天氣溫又有所回升,可是接連不斷的在下雨,每一個村子的路口滿是踩過的泥巴,顯得骯髒又有些混亂,有些路段泥濘不堪,只有穿上長腿水鞋才能通過。
這天早上,王家旺如往常一樣即將帶著兒子女兒去河溝村小學,入學幾個月以來,上學的每天就是如此,要麼是王家旺,要麼是方秀麗,總是要有一個人早上去送,下午去接。小安穿上了一雙水鞋,可是家裏再也找不出另一雙小一點的水鞋給小雅穿,只好給她找了一雙不易滲水的舊皮鞋,經過村口的那條泥巴路時,王家旺背着小雅,小安自己走在前面,就這樣走過了最難走的一段路,出了村的路因為很少有人走,反而好走很多。
王家旺走在前面,用手裏的棍子擊打着路邊蒿草上的露水,小安小雅跟在後面走着,下雨天往往路滑難走,只能走水路了。我們先前已經知道,這條水路只有快到河溝村時才有河流才有水,大部分路段是在山腰處開鑿后踏出來的一條小路,路的上方是陡峭的山坡,下方也是陡峭的山坡,還有一段路的下方則是高高的懸崖,下面有流水,同時也有幾灘積水,朝下望去是深藍色的,有幾分令人暈眩。這條路的對面,同樣是一座挺拔的山體,抬頭望去只有不大的一塊天空。
最陡峭處只有一處,路窄且陡,極其難行,下方是筆直的懸崖,走完這段路基本就走進了溝底,整個道路開始變得平坦,並且開始有河流相伴,溝底的兩側則是兩座挺立着的山坡,山坡平緩處是開墾出來的山地。
最陡處這裏還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換做“老虎溝”,據老人們所言,好久好久以前這裏曾有老虎出沒,是一個老虎窩的所在地,故而被稱為“老虎溝”。時至今日,早已沒有了老虎的蹤跡,究竟什麼人見過此處的老虎,沒有一個統一和肯定的說法,因而也就漸漸成了一種傳說。
溝底的路段變得異常難走,要麼被水淹沒了,要麼被泥土堵住了,本來不長的這一段路,卻走了很長的時間。王家旺隨即明白,這是因為秋後多雨所致,水量漲了,溝底低矮的路面自然也就被淹了,雨多導致小面積路旁滑坡,靠山體一側本來就狹隘的路面自然就被泥土擋了道。這兩天休息天的變化太大了,王家旺突然想到了夏季,每場暴雨過後,經過山洪的沖刷,這路面不知道又會被沖成什麼樣,他陷入了一種思考。
把小安小雅送到河溝村村口,王家旺才轉身回去了,沿河這段路要過很多次河,水漲后河流變寬了,先前墊在水下的石塊被淹沒了,大人勉強可以一步跨過去,而孩子過河,必須要踏一步在水中的石塊上,以前石塊是高於水面的,而現在石塊則低於水面了,這樣過河一定會將鞋子打濕。王家旺於是從旁邊搬來大石塊,穩妥的放置在水中,石塊高於水面一截,並且自己踩在上面走過去又走了過來,確保石塊放牢固后才離開了。
每一處需要過河的地方,王家旺都細心查看了一番,石塊淹沒在水面以下的,他都搬來更大的石塊墊在了旁邊,以此方便兒子女兒上學時過河,方便自己孩子的同時,也方便了經常路過此處的河溝村村民,這些人大多是經常放牲口的,而其他人在農閑時節走的很少,至於外村人就更少了,偶爾路過一人。
過河處搬來一兩塊石塊就解決了,可是進入河溝之後,被淤泥堆積的地方僅憑雙手是無法解決的,王家旺一路留意着有問題的路段,走出河溝到了上坡路段,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有一段路口下陷了,另外有好幾處路口被長滿的酸刺枝條遮擋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見路面,這個是他之前就已經發現了的。現在,他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得把這些路段修一下,然後才大踏步的回家了。
秋末的天氣晝短夜長,天黑的越來越早了,午飯時分,去放牧的王秋生也回來了,這裏的生活習性就是這樣簡單,秋冬時節吃過乾糧就只有晚飯了,到了午飯時分,一家人吃點干饃,或者開水泡饃,這就算得上一頓午飯了。你或許會覺得這種習慣源自懶惰,但如果你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日子,你就不會這麼看了。村裡人的主食就是麵條和饃饃,至於蔬菜一年四季吃的最多的就是自家種的洋芋了,吃其他的蔬菜是一種很奢侈的事,似乎這裏的人們早就習慣了這種方式,一切生活來源靠土地,並沒有太多的奢求,這裏盡顯勞動人民的質樸,然而實則是條件限制,沒有別的選擇。
王家旺拿着一塊干饃邊吃邊說:“前幾天一直下雨,沒想到去河溝村的路變得更加難走了,河溝那段路淤泥堵得嚴重。”
方秀麗說:“那路一直就不好走,一下雨肯定更難走了,等鎮上逢集的時候,我看你得抽空去趕一趟集,給小雅買一雙水鞋,下雨時穿上去上學更讓人放心。”
“鞋子是要買的沒錯,可是這路。家旺,我看你今天去接孩子時拿上頭,碰到難走的路口挖幾下,稍微修一下,這樣就好走一點。”一旁的王秋生建議說。
王家旺回答:“爸,你和我想到一塊了。我正想着今天早點去,把那路好好修一修,我們不修我看是不會有別人修的。”
王玉竹補充說:“修一下沒有錯,這都是為了我們家娃娃上學,再說光在河溝村小學就得要念上好幾年的書,這路幾乎每天都要走,修一下好啊。”
“那些放牲口的人都自私的很,他們也天天走,就沒有人修。”方秀麗不滿的說。
王家旺聽了解釋說:“人家放牲口的都是大人,再說放牲口的路線有好多條,而我們家小安小雅每天就走這麼一條路線,我們不修誰修呢!”
王玉竹見狀忙說:“你們兩個別吵了,趕緊吃饃饃,等吃完再商量修路的事,我看你們要吵起來了,修路這也是好事,先吃饃饃吧。”
王玉竹一說,王家旺與方秀麗才停止了議論,王秋生吃完喝了一杯涼開水說:“我吃飽了,先去坡上看牲口了,今天就你六叔沒有回來,一村人的牲口這個點就他一個人看着,牲口要是跑了他一個人是攔不住的。”
這時,傳來了一聲悠長的雞鳴聲,屋外的風在嗖嗖作響,幾片樹葉被吹到了院子裏,透過雲層的空隙,一束光線照在了屋頂的瓦片上,秋末獨特的景象再一次在這個小院子裏上演。頭頂的雲朵移動的很快,不一會兒出現了一片清澈透亮的藍天,陽光靜謐而又溫柔的照射着王家村這個小山村,屋子裏的人激動地走了出來,望着太陽和藍天連連稱讚。
方秀麗說:“日頭出來了,看起來很有力,我趕緊去把院牆背面的牲口糞攪開來晒晒,曬到晚上就可以填到炕里去了,最近一直下雨以前攢下的干糞差不多要用完了。”
村裡其他人,也都在自家門口的路上把牲口糞攪開來了,天氣越來越涼,沒有熱炕可真是不行的。填炕的事,幾乎都是由婦女負責的,這大概是一種生活習慣,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勞動分工。不過這裏的男人們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大男子主義,是不屑於干這些瑣事的,然而更多的原因,則是因為多年來的生活習慣所導致的。
王家旺吃完饃饃,拿着一把頭早早的出發了,他計劃早一點過去將那些難走的路段好好修一修,方便兒子女兒上學時行走。老虎溝這裏有一個小水溝,靠近山體是一眼山泉,泉水不大但流經路口而過,因此形成了一個水溝,水溝兩側長滿了酸刺,每次跨過水溝,褲腿很容易被酸刺扎到而撕破。因而在這裏,王家旺拿起頭將幾棵擋在路口的酸刺連根挖起,扔到了路口下方的半山腰,從水流中間挖出了一個細而深的溝槽,這股小小的溪流便很容易流走了,在這之前不大的溪流因為流動阻塞,以至兩側路面都被積聚的水給浸濕了,原來硬朗的土質路面變成了鬆軟的泥土,每次經過時一不小心就會將鞋子陷進去而濕掉。經過他的一番努力,這個路口現在好走多了。
從老虎溝走下來,不一會兒便到了溝底,但就在進入溝底前的這段路兩旁長滿了酸刺,枝繁葉茂,橫亘在路中間,行人極難通過。王家旺於是停下腳步,拿起頭朝酸刺的枝葉擊打,然後將散落在地的枝葉清理掉,開闢出了道路的本身模樣,將一些長在路口的酸刺再一次連根挖起,這段道路才算真正暢通無阻了。進入溝底前有大概十步之遙距離的路面,是直上直下的,走起來特別吃力,天一旦下雨,人行走時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在地,王家旺於是在旁邊重新挖出了一條道,這條道在沿着山體一方繞了半個彎,新的路邊平緩了許多,走起來也輕鬆了不少。
溝底這段路是最難走的,被洪水沖的沒有一點道路的樣子,只剩下了原先路面的輪廓。過河處原先的石塊被水淹沒了,王家旺就搬來旁邊更大的石塊墊在了水中,這樣踏着石塊很容易就能跨過河流。有好幾段被淤泥堵塞的路面是最複雜的,腳踩在上面就會下陷,有些是稀泥看起來全是泥水,有些是淤泥看起來沒什麼,可踩上去就會下陷,立刻將腳牢牢粘住。
王家旺就在靠山一側挖出乾的土塊墊在路面上,然後扔上一些石塊,反覆踩踏,直至路面不再下陷為止,就這樣他硬是把有淤泥的路段給修好了。被河水沖沒了的路段,他選擇在高出水面的一側,用頭挖出一條新的道路,與原有可以行走的路段連接起來,這樣溝底的路段也就被修理好了。
我們已經知道,從王家村去河溝村有兩條路,一條是山路,一條是水路,最後在溝底兩條路就合二為一了。水路與山路的分叉口,有一眼清澈的泉水,泉水雖然不大,可是甘甜可口,在炎熱的夏季,路邊流淌的河水被太陽曬得溫熱,可唯獨這眼山泉水一直是冰涼的,路過口渴的人,會趴下直接用嘴對着泉水飲用,既緩解了疲勞,也補充了水分。在王小安兄妹上學的時間裏,這眼山泉水將發揮它那無法被替代的作用。
山裏的山泉水,遠遠不止這一眼,每個村莊都會有那麼幾眼。關於山泉水,老人們一直有一種說法:好的山泉水夏天是冰涼的,而冬天是溫熱的,在最寒冷的季節里,最好的山泉水是冒着熱氣的。我們今天看來,這種說法其實並非空穴來風,所謂冬天冒熱氣的泉水,或許就是一種溫泉吧。
去往河溝村路上的這眼山泉水,冬天雖然沒有冒熱氣,但當周邊河流都結了冰時,唯獨它是沒有結冰的,由此可見這眼泉水也並非一般泉水。現在王家旺來到了泉水邊,他發現泉水被滑落下來的泥沙填滿了,於是蹲下來挽起袖子,伸出雙手將泥沙挖掉,看到一股細流開始滲出水來,不大一會兒,在這小小的凹槽里就積滿了一小池子泉水,邊緣處一股細流流下來,與路邊那條小河的河水匯聚在了一起,朝着下游流走了。沉澱片刻,泉水變得清澈見底,王家旺俯下身子喝了幾口,頓覺心曠神怡,甜美無比。心想:“這泉水真是生對了地方,以後小安小雅放學路上,也就不擔心口渴了。”
路已全部修完,王家旺蹲在泉水邊休息了片刻,猜測河溝村小學應該快放學了,於是就起身朝着河溝村走去了。
在學校這邊,老師佈置完作業,學生就按老師指定的年級順序離校了。王小安兄妹沿着那條熟悉的路駛離了河溝村,正在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剛走出河溝村就遠遠看到爸爸蹲在前方路口等待了,小雅蹦蹦跳跳跑向了爸爸,和爸爸一個姿勢蹲在了旁邊,這頭的小安卻在不急不躁的走着。小雅難掩內心的激動,向爸爸訴說著當天學校里的所見所聞,這時候小安也走到跟前了,聽到妹妹把普通事說的有聲有色,就不屑一顧的調侃道:“那有什麼好說的,我們下課玩的比你們玩的要好的多。”小雅回答:“我就要說。”王家旺看了看兒子女兒說:“你們倆不要爭,都說說吧。”隨後,三人就朝着回家的方向出發了。
王家旺右手扛着那把頭搭在右肩上走在最後面,小雅繼續蹦蹦跳跳跑到了最前面,小安在中間走着,這時候河溝村放牧的牲口群也沿着河溝迎面走下來了,放牧的人在牲口後面跟着,背上各自還背着一捆柴,那是利用放牧的休閑時間挖的。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與王家旺簡短的拉起了話,王小安從爸爸手裏接過頭,走在河邊胡亂挖了起來,而小雅則蹲在河邊把手伸到水裏撿起了石頭。
等放牧的人離開,王家旺說道:“小安,把頭給我,小雅你也別玩了,起來走了。”王小安說:“爸爸,頭我拿着。”小雅起身邁開了前行的步子,而小安扛着那把頭朝前方跑出了好遠,然後停下腳步又胡亂挖了起來,等到妹妹和爸爸靠近,他就再一次朝着前方使勁的跑,利用省出的這點時間揮霍着手裏的頭,享受着他想要的那種樂趣。持續跑了三四次以後,他就厭煩了也累了,把頭遞給了爸爸。
過河時看到河水中新添的大石塊,小雅踩在上面走過去又返回來,然後又走過去,就好奇的問了起來:“爸爸,這石頭是你放的嗎?”王家旺回答:“是我放的,現在踩上去就不會濕鞋子了。”小雅高興地嗯了一聲,就朝着前方跑去了,當她感到有些跑累了,就放緩腳步等後面的爸爸和哥哥,等他們靠近后開始一同走了。
三人來到山路與水路分叉口,王小安看到那眼清澈的山泉水再一次出現在眼前時,激動地說道:“爸爸,我們休息一下吧。”不等王家旺回答,王小雅就激動地說:“我要喝水。”說完,她就搶先俯下身子跪在泉水邊喝了起來,接着王小安也喝了起來。王家旺這才說道:“好,那我們就在這稍微休息一下。”
於是三人彼此挨着坐在了泉水邊的石塊上休息,旁邊那條小河沿着下游汩汩流動着,不急不緩而又永不停歇。歇息片刻后,王家旺看著兒子女兒問道:“你們兩個怎麼樣呢,還累不,時候不早了,我們起來慢點走,這裏風大坐久了容易着涼。”隨着父親的話音剛落,小安小雅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三人沿着溝里的水路又出發了。
看着路上的變化,兄妹二人走起路來越發精神了,渴望趕緊朝前方走去一探究竟。剛剛出了河溝,上坡路就開始了,路邊扔着很多酸刺的斷枝殘葉,王小安拿起一根,邊走邊擊打着路邊的蒿草,走了幾步就扔到路下方的山坡上去了,回過頭來問道:“爸爸,這些酸刺都是你砍的嗎?還有這裏的路,也都是你今天修的嗎?”王家旺回答:“是我修的,這一路上難走的地方現在都好走多了。”
父愛往往是無聲而又深沉的,在這一刻小安彷彿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那是只有父親才能給的,他的心裏暖暖的,但此時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人的成長往往就是這樣,在你的認知有限的時光里,並不會有深刻的理解,只是在後來,長大以後,再次回憶的時候,才發現那是怎麼一回事。
小雅又跑到最前面去了,她有着和哥哥相似的感覺,但是她最強烈的感覺,就是覺得爸爸太偉大了,竟然把這麼難走的路都給修好了,她的心裏自豪極了。
王家旺看着活蹦亂跳走在前面的兒子女兒,他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幸福,但此刻他深深覺得,幸福就是平平淡淡,幸福就是兒子女兒健康快樂的成長。遠遠望去,可以看到三人回家的背影,畫面是那麼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