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識
出了廂門的路上,黃懷德頗為照顧的為她擠開一條路,這一點,比哥哥張勇要強上不少。
張勇只顧自己走,絲毫沒注意到,擁擠的人們把自己的妹妹幾乎淹沒了。
當張霞第一眼看到她親愛的生的時候,田宗生正和李敏儀聊的火熱,一張長板凳,二人坐在最中間,周圍的旅人識趣的沒有尋長凳的兩頭坐,算是對這對看似不像情侶卻言談熱烈的年輕人以照顧和暖意。
張霞慢慢地走下台階,張勇此時已來到田宗生的面前,面上露出了不愉的神色,黃懷德和張勇並排站立,各自面對認識的人。
境遇是很奇妙的東西,它穿插在每個人生活的來往裏,每天生成着不經意帶來的悲歡喜樂,這便是人生的必然。
田宗生站起來,跟張勇打了聲招呼,目光朝前處看去,是的,他如願看到了自己的愛人,心愛的霞。
這是他生命里美妙的曙光,已是他生命中不可缺損的部分,在前年,他就無比堅定的確信了這一點。
此刻,他心情無比激動,大步向著愛人走去。
是啊,他愛她,熱烈而深沉。
在離開她的每一個夜晚,清晨,正午,無論是多麼漆黑的夜晚,或是令人沉醉的清晨,還是冬日暖陽的正午,田宗生的心裏夢裏,都念着她,想着她,片刻難以忘卻。
她的溫柔,她的髮絲,她的清香……和她在一起度過的每一段時光,不停地浮現在田宗生的腦海中,提醒着他,溫暖着他,在遙遠的北國,有一位心愛的姑娘,朝朝暮暮思量。
田宗生難言掩飾內心的激動,心愛的霞,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跨越萬水千山,來尋他。
這一切的一切,怎不叫他心神激蕩,忘乎所以。
就在他微微伸展雙臂,想要給愛人一個擁抱的時候,幾乎要席捲內心的狂熱表示,在他有意識的控制之下,戛然而止。
田宗生忽然想到,這裏這麼多人,張勇、李敏儀和另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漂亮青年正關注着他和她,一個大庭廣眾之下的擁抱,顯然是不合適的。
他很快把雙臂不動聲色地收回,一雙眼睛飽含熱情和深情,聲音顫抖,有些激動,胸口發悶,腦部發熱,他太興奮了,結結巴巴地說道:“霞,你來了。”
“宗生,你在這裏好嗎?”張霞內心也是激動萬分,但作為少女的矜持,和從小到大幹部家庭的熏陶,讓她很熟練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並保持這樣的情感不過分的傾瀉於人前。
田宗生有點緊張,他能夠想到,張霞從廣州站來的路上,一定看到了深圳的荒蕪,這裏不繁華,但熱鬧,基建工程正在大力開展,建設即將如火如荼,他的霞會怎麼看,她會喜歡上這裏嗎?
若是不喜歡怎麼辦?
她會克服一切,不顧一切的嫁給自己嗎?
她還是之前認識的那個人嗎?
還是夢裏的他的霞嗎?
田宗生一時之間,踟躇,落寞。
但很快,他的目光明亮起來,他相信,霞一定會喜歡上這裏,就像當年會喜歡上他一樣。
幸福人生奮鬥來。
改革開放的潮頭,就在深圳啊。
此時的深圳,正是奮鬥的深圳,充滿無限希望的深圳。
田宗生的信心,像是暴雨後的虹彩一樣閃亮。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愛人,柔情似水,萬千的話語,就在這目光里,無聲地訴說。
張霞的臉,紅的像落日前天邊的雲彩。
她認識的田宗生,從來沒有像此刻樣,剛開始像個要糖果的靦腆孩子,不敢確定大人肯不肯給,忽然又變得大膽,自信,就是那種相信糖果一定會到手裏的模樣。
她想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田宗生看到她笑了,咧嘴笑的像個大猩猩。
張勇面無表情,淡淡說了句,“宗生,咱們走吧,我想歇一歇。”
田宗生忙轉身,引着張霞,下了台階,又從張勇手中接過碩大的黑色旅行包,背在背上,也是他人高馬大,倒也不覺得沉重。
張霞定了神,向四周看看,便見到了八十年代的深圳站,這裏不過是二層結構的簡陋樓房,黃白色的牆壁顯得很破舊。站前也是亂糟糟的,零散的人群,穿着灰色和黑色的破衣服,身形以乾瘦為主。
黃白的小巴就停在前方几步的地方,髒兮兮的,載客摩托這橫七豎八擺着。
張霞不由嘆了口氣,三等小站,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到老東門,就有兩輛公交車,三人上了車。
隨後李敏儀和黃懷德也坐上來了。
這時張霞才發現,黃懷德和方才和田宗生說話的那個漂亮女人,居然是認識的。
原來他倆是同學。
看那樣子,不是情侶。
田宗生和李敏儀把各自的朋友介紹了一下,幾人不而同的笑了,真是巧啊。
火車上認識的人,竟然又有奇妙的線,聯繫了起來。
境遇,具有不可捉摸的力量。
很快,公共汽車載滿了人,塞得像個沙丁魚罐頭,晃晃悠悠起步,一路上坑坑窪窪的,在張勇的冷哼下,田宗生知情識趣的,安排張霞和李敏儀坐在裏面,自己擋着其他的旅客,以保證不受打擾。
黃懷德圍着灰色的針織毛巾,鋥亮的頭髮也凌亂了,對着李敏儀笑道:“若是見了秀冰,還不知道會怎麼嘲笑我呢。”
李敏儀抿着嘴,眼波流轉,笑嘻嘻地說:“不會的,這位田團長會幫你的,他和許秀冰可是老相識了!”
田宗生聞言心中一動,黃懷德找許秀冰做什麼,一個來自惠陽的醫生,和許秀冰八竿子打不着啊。
想到這裏,他忙問道:“秀冰和你認識?”
未待黃懷德回答,李敏儀口快道:“黃同學可不認識許大軍醫,他倆呀,是相親。”
相親,張勇和張霞兄妹倆愣了,黃懷德這麼優秀的年青人,居然還沒有結婚,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李敏儀心思聰敏,看出了二人的疑惑,笑着解釋道:“我的黃大同學,一心撲在工作上,是個工作狂人,這不,最近剛提了副主任醫師,家裏實在不能等了,開始到處給他介紹對象呢。”
“正好許秀冰的姑姑和黃大同學的母親是老同學,平時也有些來往,就介紹了一下。說著二人呢,都是醫生,相信會有很多的共同語言,相互理解也容易,長的都是很標緻,一定會相上的。”
李敏儀說完,輕輕撫了下眼前的秀髮,素手沿着晶瑩的耳垂,劃過潔白的脖頸,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是不是呀,黃大主任?”
黃懷德哭笑不得,只能點頭稱是。
話落在田宗生的耳朵里,卻是另一種感受。
他在想,許秀冰有可能喜歡上黃懷德嗎?
她現在,對自己可是情到深處,不可自拔呀。
真希望她能和黃懷德處一處,這個黃醫生看上去真的不錯,言談得體,長相瀟洒,有着一種知識分子的清氣,脾氣看上去也不錯,偶爾張勇的話說的冒犯,黃醫生也不急不惱的,很有氣度。
這是一個很好的很熱愛生活的人。
這樣的人,和許秀冰真是般配。
張勇在一旁聽着,他刻意離着車上散發著各種古怪味道的乘客遠些。
這些乘客大部分都是深圳當地人。因為較為窮苦的關係,到了冬季,很難有機會向夏天那樣,找個水潭河流,痛快的洗澡。有的人,過一個冬天,燒上熱水,洗上兩次,都很難得。
一般人都是快過年了,勉強洗一洗。
這時候的人們,遠遠沒有後來那樣講究。
張勇抽着鼻子,露着厭惡的表情,他已對深圳這個地方極其失望,這一路上都沒有很平整的路,把他給顛簸的,差點要吐了。
沿途的南國風景還是不錯的,不過這一路上凹凸不平,偶爾看到的人,穿的衣服沒有不破爛的,有時候還能看到露着小雞的孩子,髒兮兮的臉,拿着黑色的爛饃饃一口一口舔,口水拉成絲線,把張勇噁心的,就想跳車狂吐一番。
這是什麼破落地方,他家要比這好上十萬倍!
妹妹這麼能嫁到這個地方,不行,他回去一定要和父母說,反對,堅決反對,強烈反對!
他忽然又想到,那個黃懷德,竟然還沒有結婚,又是居住在惠陽縣,還提了副主任醫生,條件這麼好的,又很英俊瀟洒,想他在石家莊認識的年輕人里,還真是找不到這樣為人漂亮的。
如果妹妹能夠和黃醫生處一處,也可以的。
黃醫生的同學,叫李敏儀的,美麗的簡直像天山上長着的蓮花,若是他晚生幾年,怕也要追上一追,這樣的漂亮姑娘,和黃懷德又是同學,萬一近水樓台先得月,黃懷德不會動心?
至於那個許秀冰,被張勇無意的忽略了。
再好看,能比自己的妹子和李敏儀好看!
李敏儀卻在想,看樣子,張霞對田宗生的態度比較正常,那個張勇,處處給田宗生挑刺,嘴撅的老高,顯然是極其不滿。
田宗生高大健壯,為人誠樸,響噹噹的綏德漢子,挺直的鼻樑,憂鬱又飽滿的眼睛,當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注視着你的時候,讓你不覺得感到心醉,這是一個很容易讓人信任的人。
這樣的妹夫,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李敏儀心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她要是有個田宗生這樣的丈夫,肯定心滿意足。
不過,想想罷了,人家有未婚妻的。
自己對於田團長,感激居多,感謝他幫忙照顧侄子茂麒,想到李茂麒,李敏儀就想拿起掃把頭,在侄子的屁股蛋子強狠狠抽幾下,不知這孩子怎的,就是不肯跟她回惠陽,也不肯跟着她一起過。
要不是看在爺爺的面子,她一定要這小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