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電子大廈
許秀冰紅了臉,田宗生不說話。
女軍醫的相約,在這個年代,很大膽。
兩人沉默,很久,沒有說一句話。
許秀冰眼神有些迷離,所謂朝朝暮暮,不就是心愛的人時時刻刻相守。
此時,若是世界的盡頭,該多好。
之前李敏儀專門找過她,告訴了她張霞悔婚的事,許秀冰的心頓時火熱,像是開了鍋的滾水,熱氣騰騰。
她想把自己的愛戀,全部的衷腸,訴說給他聽。
許多許多話,只想說給你聽。
“走吧。”女軍醫的想法,田宗生當然知道,但他現在回答不了。
許秀冰覺得能和田宗生單獨待上這麼些時間,又讓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也很滿足,跟着田宗生,腳步也歡快起來。
張霞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回去之後,她就陷入了對田宗生無休止的思念之中。
初戀,無論對少男還是少女,都是難以忘懷,更是一生想記的憾。
父母聽到哥哥張勇描述完對深圳的印象,當下兩位老人都沉默了。
張霞又說了自己的看法,她同樣也不看好深圳的發展,但又不想失去田宗生,她的措詞,有些小心,避免觸碰到隱藏的高壓線。
她不能和父母說,她深愛他,這話只能倒過來說。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父親黑色的中山裝上,父親的表情肅穆威嚴,踱了七步,停下。
父親看着遠處的華北醫藥的長排廠房,緊皺的眉頭鬆開了。
張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親會同意嗎?
母親也緊張的看着父親,這麼大的事情,她失去了一貫的沉穩,這個家,平時不聲不響的就是她的丈夫,但關鍵的主意,她從來都拿不定主意。
選擇恐懼症,一向是這個農村長大的婦女自己都痛恨的短板,從小寄人籬下,養成了她逆來順受的性子,無論是吃飯,還是其他的,較起真來,她一樣也做不了主。
“斷了吧,再找個人家。”
父親說完,原本筆直的脊樑彎下,整個人像是一瞬間進入了暮年。
張老漢早年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吐個唾沫,就是釘!
他和田宗生的父母是見了面,為孩子訂了婚的。
出爾反爾,丟人不丟人。
然而,在女兒一輩子的幸福面前,自己的那點面子,叫個屁。
張霞捂臉,“哇”的一聲,頭也不回的哭着跑出去了。
“霞……啊……霞。”她知道是母親在叫自己。
隨即又聽到了父親的聲音,“讓孩子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張霞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腫的像饅頭,整個人都脫了形,在母親的勸說下,喝了幾口小米粥。
人一下瘦了十斤。
那時候的人們,胖子很少。
都是缺油水的。
三天瘦十斤,也就是她年輕,多少能扛得住。
若是上了年級的,怕當時就死了。
休養了小半年,張霞才去單位報道,學的師範專業,就在當地的一中做了中學老師,立刻成了當年級中女教師里最漂亮的。
有幾個單身的男教師,覺得自個條件差不多的,紛紛前來獻殷勤。
這個送飯,那個送花,還有送電影票,送各種小禮物……
一無例外,被他哥哥張勇攔了,警告。
這些人,在張勇看來,跟田宗生都比不了,更不用說黃懷德了。
張霞在愁悶中,決定了,她把之前田宗生寫過來的信件收起來,用小匣子放好,再含淚寫了一封分手信。
同時不知為何,又提筆給黃懷德寫了一封。
那個清冷安靜的青年醫生,給她造成的印象極深。
張霞不覺拿黃懷德和這些天圍着他像蒼蠅一樣嗡嗡轉的男人們作比,覺得真是清泉與濁流,美玉與土石,仙鶴與土雞,沒法比。
元稹有詩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兩句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我曾經都見過滄海了,而其他的水再也無法入我的法眼,也不可與滄海比肩。我曾經在巫山上見過雲,而其他地方的雲再也無法入我的法眼,也不能跟巫山比肩。
隨後她低聲恨然:“元稹這個偽君子。”
她難不成要做這個偽女子嗎?
這和哈姆雷特的選擇,難度係數一樣了吧。
張霞在心中嘆息。
到了年底,就在市委市政府大樓建設如火如荼的時候,中國電子公司把一座電子大廈的建設任務交給了田宗生所在的隊伍,這是一項極大的挑戰。當時設計師考慮,要建,就要建設一座高樓。
待工程規劃圖紙下來,田宗生一看,好傢夥,樓高20層,還真是沒有建設這麼高樓層的經驗。他估摸着,這棟樓是當時深圳面積最大的第一棟20層大廈,在全國估計也能排的上號。
“宗生,咱們在南邊沒過蓋過這麼高的樓,怕是不行吧?”楊龍擔心地說。
田宗生點了點頭,揚了揚圖紙,說:“咱們在鞍鋼建過百米高的煙筒,雖然說這邊的地質和北方不同,但我有信心。”
“這麼高的塔吊咱們現在沒有啊。”楊龍頭疼。
田宗生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那就調!”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了!”
他無畏的說。
兩人找來工程技術人員合計了合計,決定從北方那邊調來一台高150米、吊量3噸的塔吊,經過一番周密研究,終於定下了嚴格可靠的施工方案。
1981年1月20日,電子大廈破土開工。電子大廈位於以後的深南中路華強北地段,建成了將是深圳經濟特區第一高樓,地標建築。後來圍繞電子大廈,後來逐漸興起了華強北電子商圈,也才有了今日的華強北,可以說,這是一棟在深圳特區歷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一棟重要建築。
田宗生陷入極度繁忙的工作中,他和眾多來到深圳的基建工程兵一樣,早已準備好將勇氣、擔當和榮譽,連同他們的青春時光,埋進了深圳這片熱情的土地。
我以我血薦軒轅,對於基建工程兵來說,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自從張霞寄來分手信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聯繫,田宗生的自尊,不允許他去想辦法乞求這件事能否挽回的餘地。
分了就分了。
這不僅僅是感情的問題,更是對未來生活看法的分歧,對深圳,對改革開放未來成功與否的分歧。
道不同,如何為謀?
這些天,他去找李茂麒的次數明顯多了,和許秀冰一起聊天,吃飯變得尋常。
在戰友的眼裏,兩人的關係有些不明不白。
咋意思哩,咱團長要移情別戀?
副團長楊龍看老婆孩子照片的頻率更高,有時拐彎抹角地拷問田宗生,什麼時候結婚呢?
田宗生不答。
李敏儀也常來,她實在是勸不動有主意的侄子了。
其間回了趟惠陽,老爹說,孩子不願意來,長大了再說,咱們得好好謝謝田團長。
李敏儀答應請田宗生和張霞吃飯的事,早就破了產。
但為了表達這種感激,每次李敏儀前來,都帶着肉票,叫許秀冰去買肉做飯,犒勞田宗生。
自從看電影事件過去之後,田宗生和李敏儀的關係也微妙起來。
在許秀冰那邊吃飯的時候,常常是四個人坐在一桌,田宗生、許秀冰、李敏儀和李茂麒。
隨着時間的推移,張霞給田宗生帶來的傷害漸漸淡了。
6月的一天,許秀冰羞答答的跑過來,紅着臉說道:“宗生,我姑媽想請我去惠陽去吃荔枝,她們那邊有吃荔枝待客的習俗,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兩個人現在熟悉多了,許秀冰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也不再叫田大團長了,把田字去掉,改稱呼為:“宗生。”
顯得親切自然。
倒是田宗生,不像之前那般正經,私下的場合,喜歡逗逗女軍醫,“清照,我去不合適吧?”
“又叫我清照,我打死你,打死你!”許秀冰祭起粉拳,在田宗生胸口拚命錘去。
李茂麒趴在門板,目瞪口呆,他的田叔叔和許阿姨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
對小孩子來說,過節吃荔枝的吸引力顯然比八卦好奇心更重要。
他慢慢走出來,慢斯條理,像個大人一樣,背着手,像老貓直立,又如領導視察,威嚴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倆在做什麼?”
這小子當下把田宗生和許秀冰嚇得臉色煞白。
深圳現在的社會思想逐漸開放,但男女之間的打鬧,只限於光屁股的孩子。
就是夫妻、戀人也不能在公開的場合動手動腳。
田宗生一看是這小子,還裝模作樣,氣的就是一腳,踢在李茂麒的屁股上,“最近不打你,皮癢了?”
許秀冰鬆了口氣,蹲下來,摸着李茂麒蓬蓬的臉蛋,鎮定自若,“茂麒,上次你要的玩具,我這幾天買給你。”
“我要去荔枝節,我要吃荔枝!”李茂麒顯然不甘心,嘴裏嘟囔着。
“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一大包荔枝,好不好。”
李茂麒看田叔叔又要出腳的架勢,撇撇嘴,又如老貓直立,搖腦袋晃屁股,盤算着自己這一趟跟蹤的得失。
學校里的孩子很愛玩解放軍抓特務的把戲,李茂麒在學校,上次的紅纓竹槍,高大上的裝備一拿出來,就把那個不肯服他的同學鎮住了,李茂麒由此一統小學五年級,上課下課,一群孩子跟在他屁股後邊亂跑,哇哇亂叫。他膽子大,愛琢磨,甚至想能不能在教室門上掛點白色塑料帘子,橫幅貼一個“水簾洞”,他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班主任看着他就頭疼,後來連家長也懶得叫了,只要不惹大事情,隨他玩吧。
李茂麒要不是怕田叔叔打他,他真能帶上一幫孩子兵,在放假的時候,充當解放軍,盯着特務田宗生和許秀冰,發現秘密,索要好處。
李茂麒走了之後,許秀冰臉上的紅暈還沒有下去,嚶嚀一聲:“定了日子,我再告訴你!”
“行。”
田宗生沒多想,他和許秀冰有一層戰友關係呢,去就去。
女軍醫都不怕,他怎麼會怕人說?
最主要的是當地沒熟人,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