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失敗
楊文娟在老東門租了一人多寬的小攤位,主要做些歐美大牌零售。
貨源地是南油工業區那些承接歐美大牌生產訂單加工為主廠家,有時候廠家會出現了庫存和尾貨,楊文娟便收過來賣,成本不是很高。
這種生意一般穩賺不賠,因為貨品十分搶手。
許秀冰的幾個同事,有時候會到楊文娟這裏買上幾件。
加上一些老同學照顧生意,倒也賺了些錢。
過年給母親翟梅在一起做生意的姐妹攤位買了幾件衣服,成本價,把翟梅樂的嘴都合不攏,直誇丫頭有本事,是塊做生意的料。
初二,平時攤位在一起的梅姐匆匆跑過來說,有個廠子那邊年底的時候清倉,說老闆要轉型,貨很多,問她進不進?
楊文娟感到奇怪,好端端的為何要轉型呢,現在三來一補做貼牌加工的廠子,生意都不錯。
梅姐告訴她,說老闆媳婦家裏有別的買賣,想讓老闆去管理,比服裝加工規模大很多,但是現在廠子有很多貨沒出清,老闆決定便宜賣了,趕緊去做大買賣掙錢。
楊文娟還是不信,說考慮考慮吧。
梅姐有點急,說這次可是賺大錢的好機會,我可只給你說了,機會難得,不要就算了,誤了發財的大好機會,別怪姐姐沒提點你。
楊文娟想起平日裏梅姐對自己頗為照顧,去廠子進貨的時候,可沒少幫自己壓價,同時,她又想起了張婉瑩住着別墅,過着小資生活,她也要過這樣的生活。
既然是機會,幹嗎不抓住?於是她咬了咬牙,問梅姐,這次進貨需要多少錢?
梅姐回答說,你能拿出來多少?
她拚命想了想,說,三千塊。
梅姐自言自語說,有點少啊。
她說,只能拿出這麼多。
梅姐說,那你給我吧,我出七千塊,湊成一萬,咱們進一萬的貨,賭上這一把。
楊文娟心裏沒底,說,廠子那人我認識,我可以拿貨的時候再給錢。
梅姐卻打斷她的話,說,傻丫頭,咱們先給錢,把貨先佔上,你先把錢給姐姐,怎麼,信不過?
楊文娟無奈,並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她只好把所有掙的錢全給了梅姐。
能不能發一筆小財,就看這次的了。
茂麒哥,上次怎麼說的,等着看好了。
楊文娟躊躇滿志。
狹窄的房間裏,李茂鱗呼吸着令人生厭的發霉氣味,跪在水泥地板上,一聲不吭。
他方才把自己的打算和父母說了一遍。
母親羅珺聽完后,一巴掌拍腫了他的臉。
“茂鱗,你就不想弟弟嗎?”
“我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兒子。”
羅珺坐在床頭,捂着臉,大聲的哭泣。
“嗚嗚,我造了什麼孽!”
她後悔了十幾年,當年為什麼把二兒子丟在了深圳呢,那會孩子才多大,才五歲!
雖然吃不飽飯,顯得黑瘦些,但孩子壯實,機靈,像個調皮的小狗。
那會兒,她就“狗兒,狗兒”的稱呼茂麒。
狗兒調皮,每到吃晚飯的時候,就跑的沒影了。
她只能一聲一聲的喚,喚不了三聲,她的狗兒,就能從角落裏跑出來,嘻嘻笑着,叫媽媽。
羅珺還能想起,那天狗兒可愛的小臉,紅黑紅黑的,拉着自己的手,丈夫拿着大包裹,走在最前面,大兒子拎着小包走在後面,她拽着自己的狗兒,跟着人潮,向深圳河奔流而去。
她怎麼把狗兒給領丟了。
這十幾年,她無時無刻不在盼望,思念。
她怕,狗兒會不會已經死了,會不會淹死在河裏,或者,餓的剩下骨頭,被野狗吞食了,余在荒地里,一個白白的頭骨。
她做了無數的噩夢,每次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狗兒,可憐的狗兒,才五歲,就失去了媽媽的陪伴。
沒有父親,沒有哥哥。
狗兒才多大,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羅珺想起狗兒稚嫩的小手,機靈的大眼睛,依偎着她叫媽媽的時候。
她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後背,又開始鑽心的疼,這是心臟不舒服的癥狀。
李來富知道妻子又犯了,趕緊幫她舒舒背。
李茂鱗跪着向前移動了幾步,抱着母親的腿,開始小聲地啜泣。
對於弟弟,他不能說不想念,但對比於追求更舒適的生活機會,他更願意把這件事放一放。
“不行,我要去找那女娃子,我知道茂麒在哪,過的怎麼樣,我苦命的娃娃。”
羅珺想要站起來,又被丈夫抱住。
“我可憐的娃呀。”
她對着大兒子又捶又打,“茂鱗,你聽不聽話?”
“媽,我不去。”
李茂鱗堅決地搖頭。
“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那可是你親弟弟。”羅珺指着大兒子的臉,更加傷心。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老大竟然這樣絕情。
為了一個富家女,把親弟弟的事放在一邊。
十幾年沒有見到的弟弟,還不如一個所謂的富家女重要!
“孩他爸,你說句話。”
“你怎麼想打?”
羅珺直直的看着丈夫,李來富低下頭,不敢正對着妻子的目光。
他和老大的想法一樣,二兒子的消息是重要,但是,大兒子追求富家女甄彩的事,更重要。
若是兩人成了,他和妻子就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從大兒子描述當天張部長說話的情況,小兒子應該是過的好好的,沒什麼事。
何必急於一時呢。
若說不想狗兒,也不是。
他也夢見過二兒子,也做過可怕的夢,但十幾年過去了,就當自己沒有這個兒子吧。
數十年如一日的困囧生活,讓這位中年人,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他想過上好的生活。
現在大兒子有這個機會。
為什麼不抓住呢?
聽老大說,那個叫做甄彩的,住的是別墅,家裏就一個女兒。
而且,這女孩對茂鱗並不排斥,兩人處的很好。
那何不試一試呢?
李來富不敢再看妻子滿是哀求之色的眼睛,他小聲地說:“我覺得老大做得對,狗兒的事,不着急。”
“你們兩個王八蛋,是不是黑了心!”
羅珺捂着心口大聲痛罵著丈夫和兒子,胸口越來越悶,直到感覺喘不過氣。
她覺得自己是一隻離了岸的魚,眼前的世界碎了。
“快去叫車!”
李來富抱着妻子,踢了老大一腳。
“你媽暈過去了!”
李茂鱗抹了把眼淚,趕緊跑過去打開鐵閘門。
隨即看到一圈圈的鄰居,王婆李媽之流...正瞪大了眼睛,關切地看着他。
“茂鱗,你家怎麼了,哭喊聲這麼大。”
“我媽心口痛犯了,快讓開。”他撇開人群,急沖沖地說。
夜意方生,有朦朧的月色,四際清冷,落眼之處,是白白的光。
李敏儀踏月而來。
田宗生打開房門,便看到了蕾絲淺灰色連衣裙的李敏儀,一頭黑黑的直發,兩隻眼睛裝滿了水,很溫柔。
他吃了一驚,但隨即歡迎道:“敏儀,你來了,快請進?”
換做以前,田宗生一定不會把話說的讓人如沐春風,一定是這樣說:“李敏儀,你怎麼來了?”
十年來在市場上的跌摸滾爬,讓田宗生熟悉了人情世故,接人接物。
他學會了怎麼說話不讓人厭,如何更好地接待客人。
轉業之後,冷冰冰的命令式發言,在市場經濟之下,不吃香。
他已經被錘鍊的成熟,穩重,渾身散着發迷人的光芒。
公司下屬對他評價很高,他喜歡去基層員工家裏吃飯,交流一下感情,而且,上門買的禮物的花費,比員工招待他一頓花的都要多。
田宗生把李敏儀迎進來,擺好瓜果,為她沏了玫瑰花茶,兩人對面而坐,中間隔着棕黃色的實木茶几,玻璃是咖啡色。
“敏儀,好久不見了。”田宗生打開電視機,電視正放着歌曲,《魯冰花》。
1991年央視春節聯歡晚會,香港歌手甄妮演唱了這首歌曲,在內地迅速走紅,那會兒這首歌到處傳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啊魯冰花。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花,魯冰花,啊~閃閃的淚光……”
田宗生聽着歌聲,心有所觸,但心裏想,今天是正月初二,李敏儀為何而來呢。
他留着疑問,說:“茂麒昨天上午來,說是婉瑩那邊有了父母的消息,他想去香港一趟。”
李敏儀點點頭,“這孩子盼了好多年,終於有了消息,真是讓人高興。”
“他帶的錢夠嗎嗎,我給他,他不要,這孩子,不聽話。”
“主要是通關和坐地鐵,如果那邊有屋子可以住的話,應該花不了多少,我問過宗影了。”李敏儀一臉柔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這是她夢中的情人,只有在夢裏才能相會。
“宗影那邊認識的人多些,她說的應該不錯。”
田宗生說完,拿了一個金橘,遞給李敏儀,“來,吃橘子吧。”
“不用了,我剛吃過飯,不餓。”
“拿着吧。”
田宗生看着李敏儀羞澀臉紅的樣子,有些奇怪,怎麼這麼大人了,還害羞呢。
他將橘子塞進女人的手裏,兩隻手發生了觸碰。
他的手像是觸了電,趕緊縮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兩人單獨接觸的那一次,還是十年前,一起欣賞電影《音樂之聲》的那個晚上。
李敏儀的臉更紅了,像是煮熟的蝦紅。
“對了,秀冰姐呢?”李敏儀左右看了看,沒法發現女主人的身影,卻是看到了前方牆上掛着的結婚照,下面是一個紅搪瓷的臉盆,裏面有半盆水,有兩尾紅色的鯉魚繪在裏面。
“她今晚加班。”
李敏儀淺淺地笑了,此時,是屬於她和他共度的時光。
“我這次來,主要想和你說的是貸款的事,土地抵押貸款。”
“抵押貸款?為房地產項目開發嗎?”田宗生坐直了,認真地問。
“嗯,對,我有個同事的哥哥,對這方面知道的多,他在招商局集團上班,有空了可以請他幫你參謀參謀。”
“現在貸款,難度不大。”李敏儀神態輕鬆的笑着說,“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這次來跟你約一下。”
“正月十六吧,月亮最圓的一天。”田宗生開了個玩笑。
“好。”
“真是麻煩你了。”田宗生歉意地說。
李敏儀正要回答,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就看到眼前的相框掉下來,落到水盆里。
田宗生扭頭一看,趕緊站起來,把相框從水裏拿出來。
黑白照沒有全濕,主要是女方這邊,許秀冰的圖像被浸濕了。
相框和相片被摔得分離。
田宗生將相框和片到茶几上,擺弄了半天沒有裝好,他無奈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