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熊家婆【上】
我客廳牆壁上有一幅畫,無數條或直或曲長短不一鋼筆畫的線交織纏繞在一張白紙上,這幅畫的標題叫,OurWorld。偶遇這幅畫是在一家小畫廊的角落,價錢不貴,畫者無名,無人問津。當時為工作的事四處碰壁,看上面的構圖,正合心境,於是將其買下,掛在客廳顯眼的位置。我對這幅畫最初的理解是,世界如此糟糕,生活一團亂麻。后隨時間流轉,有了不一樣的解讀。我想,畫者想表達的或許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畫紙上的一條線,落筆,拖着軌跡不斷前行,成千上萬條獨立且又相連的線構成了我們存在的這個世界。
1990年4月的一個既無風又無雨的夜晚,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嬰兒一樣,在錯雜繁亂的畫紙上,我的人生輕輕地落下了筆尖。
由於老爸性格溫吞,我誕生一個月還沒正式起名。滿月客時,先是風水先生后又做了廚子的爺爺查生辰八字,認為我命里缺水,於是簡單粗暴地給我起名,周淼。
從我記事起老爸就是市政大院閑職機構里的閑職人員,老媽在開發區一家業務特忙的貿易公司任職,兩個人一閑一忙。
大清早天都還是灰色的,老媽就叮叮噹噹擺弄着鍋碗瓢盆。趁鍋里熱着東西,老媽先回房幾嗓子叫醒老爸,然後又到我房間。老媽的獅吼功對我是不起作用的,於是她索性拽住我腳脖子把我硬生生拖下床。我很早就和老爸老媽分床睡,自理能力比一般孩子要強一些。老媽只負責把我弄醒,穿衣疊被向來是我自己動手。
老爸叼着牙刷提着噴壺在院裏澆他那些花花草草的時候,我蹲在石坎邊迷迷糊糊吐着牙膏泡泡。其實完全沒必要每天大清早把我弄醒,老爸老媽是要出門上班,而我又不用出門,叫醒我單純就為了讓我吃早餐。老媽的早餐一成不變,每天都是如同嚼蠟的速凍饅頭和膻味極重的現擠牛奶。老媽倒是不覺得這些東西難以下咽,三下五除二吃完就回房間化妝。她習慣把頭髮整整齊齊梳到腦後紮成馬尾的形狀,任由它筆直的垂到腰間。她的妝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濃艷,只是淡淡的,似精心修飾,又似自然天成,也就是現如今女孩子們流行的裸妝。老媽衣櫃裏的衣服不是很多,反反覆復就那幾套,但是每一套都乾淨平整地掛着。要不是漸漸淡去的顏色,真如同櫥窗里嶄新的一般。
我眼睛半睜半合咬着饅頭,噎得慌就咕咚咕咚灌兩口牛奶。老爸坐我對面,手裏拿着饅頭,眼睛盯着報紙,他咬一口要咀嚼好久,彷彿在享受一塊鮮美多汁的豬扒。老爸每喝一口牛奶習慣性咂一下嘴巴,搞得我以為他杯子裏裝的是酸甜可口的喜樂。趁他轉頭看報紙我偷偷嘗了一口,同樣難喝。
臨出門前,老媽日常拉着我絮叨完,然後才和推着自行車的老爸一道出門。看老爸老媽走出院門口,我急不可耐關好門跑回自己房間,蹬掉鞋子,脫去衣服,抖開被窩,一個魚躍龍門直挺挺撲到床上。怕老爸老媽殺個回馬槍,我又下床赤腳摸到窗邊把窗帘拉開一條縫。只見老爸載着老媽朝老街口駛去,期間還不停給街坊鄰里打着招呼,我這才徹底放心地鑽進被窩。
這年夏天,我剛過完五歲生日。老爸老媽去上班的時間,就把我託付給同院的劉阿姨照看。劉阿姨從外省農村嫁到我們這裏有兩年了,愛人在國營鍛造廠上班。由於沒文化,劉阿姨平日裏就在家幫人扎拖把編竹筐補貼家用,順便也給鄰里鄰居帶帶小孩。
我們這院坐西向東,院門挨着老街街道,老式青磚灰瓦的屋子,院裏一共住了三家人。我家住前院三間,劉阿姨家住中院稍小兩間,孫依晴家住後院最大三間。劉阿姨一同帶的孩子還有孫依晴。
說到依晴,就不得不說一說兩家人的關係。
依晴的爸爸孫叔叔是我老爸打小穿一條褲的鐵哥們,依晴的媽媽董阿姨是我老媽同窗的好閨蜜。他們這代人正好趕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末班車,當時四個人分到了同一個知青農場插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後來,在農場待了兩年,老爸響應號召參軍入伍,孫叔叔和董阿姨一個會唱歌一個會跳舞同時被當地文工團招了去,老媽一個人留在農場供銷社。時間到了八十年代中期,老媽首先返城參加工作,隨後孫叔叔和董阿姨調回市文工團,直到八十年代後期老爸退伍返城,四個人才又聚到一起。那些年的友情堪比鑽石,四個人約定良辰吉日一同結婚擺喜宴,婚後又住在同一個院子。說來也巧,就連生孩子都只前後腳幾天而已,依晴比我早出生幾天。兩家人雖不是血親卻勝似血親,我管孫叔叔叫乾爸,董阿姨叫乾媽,我老爸老媽認依晴做乾女兒。按理我得管依晴叫表姐或堂姐,只是我極不情願那樣稱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