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這就是你的媳婦
二十萬!張金生在心裏想,如果我有二十萬,我的人生一定會是另一個樣子,前世家庭不幸、事業受阻、親情泯滅、乃至母親重病不得醫治含恨離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沒錢,沒錢,窮,才是這一切不幸、禍端的根源,這輩子啥都可以沒有,一定不能沒有錢!
“金生,你怎麼啦,臉這麼紅?”
張金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無法自拔,面頰漲的通紅,還好及時被王大成喝醒。
“沒什麼,天有點熱哈。”
“熱嗎?”
王大成四周瞅瞅,他幹了一早上活的確有點熱,但張金生才剛剛起來也會熱嗎?
搞不懂。
吃了早飯,王大成對張金生說:“你先休息,我去送貨。”
張金生說:“大成哥,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王大成猶豫了一下,說:“也好。”
送貨的三輪車是用大馬力摩托車改裝的,動力十足,很能裝貨。兩個小伙花了一刻鐘才把貨裝好,張金生只累的渾身汗透,手腳發抖。
現在是早晨六點一刻,租賃在南鋼倉庫區的大大小小的商貿公司和批發部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一家家乾的熱火朝天。
出倉庫大門的時候張金生瞥了眼門衛室,幾個保衛正靠在椅子上酣睡,大半個鋼廠宿舍區也在酣睡。
“什麼叫不公平,這特么就叫不公平!我們每天累死累活干十四五個小時,才掙四百塊錢,特么的他們什麼都不幹,一年月還拿五百,我呸!”
王大成憤憤不平地朝保衛室吐了口吐沫。張金生沒有吐吐沫以示鄙視,他覺得這些人其實很可憐,風暴將至,他們卻還酣睡未醒。不久之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的命運將會變得跟他一樣悲催。
想到悲催的命運,張金生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鬥志,命運這種東西與生俱來,你躲閃不掉,只能設法去改變,改變命運靠什麼,勤奮的雙手、堅忍的意志,此外還有胸襟、膽魄、眼光和運氣等等,實在太多了,所以一個人要想在社會上出人頭地,還真的不容易啊。
跟着王大成送了幾天貨,每天上上下下五六百件飲料、啤酒、礦泉水要搬,早上六點出門,晚上十點半才能回宿舍,中午連吃飯帶休息不超過一個小時。張金生雖然生在農村,卻因一直在讀書,農活乾的並不多,突然干這樣的重活,起初十分不適應。一天下來,腰酸背痛,兩條胳膊沉重的抬不起來,手掌心磨出幾個大水泡,疼的鑽心。
不過,張金生咬着牙一聲不吭,一個男人若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又能有什麼出息?上一世就是自己太惜乎自己了,所以才窩窩囊囊半輩子一事無成。
這一回,他一定要挺住。
王大成去會計室里跟謝老師交賬,老曹突然進來了,笑哈哈地問王大成:“聽小劉他們說金生這傢伙幹活很猛。”王大成說:“猛的一塌糊塗,磨的手上儘是大泡。”
老曹嘖嘖嘴道:“我還真是小看了他。”
謝蓮華幽幽地說:“幹活乾的好有什麼用,眼看就要高考了,說是來上補習班,也不見他出去找。我看八成是臨陣當了逃兵,跑到這躲懶來了。”
老曹撇撇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謝老師,都什麼年代了,你這個老腦筋要改一改啦。”
謝蓮華哼了哼,沒有跟丈夫爭執。
王大成站起來對老曹說:“車軲轆有點漏氣,我去找老王補一下。”
叫上張金生,兩個小伙就離開了11號倉庫。晚上人少,張金生自告奮勇來開車,三輪呼嘯着出了鋼廠倉庫區,把一個胖乎乎的保衛嚇了一大跳。
南鋼是南州最大的國企,這裏的工人曾經拿着這個城市、甚至是這個省最高的工資,享受着這個城市、這個省最好的福利。在南州,有句老話說“寧進南鋼當工人,不去江北當縣長。”意思是江北的一個縣長還不及南鋼的工人待遇好。
鋼廠的宿舍區很大,幾乎是一個小城市的規模,路過幾個小廣場,看到許多人在伴着音樂跳廣場舞。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分熱鬧。
張金生心裏有些感慨,若是他沒有記錯,南鋼在2000年初被兼并重組,數以萬計的工人高唱着《從頭再來》從頭來過。
轉過幾條熱鬧的街區,眼前是一片黑黢黢的生產廠房,為了節省電費,路燈只開一半。王大成扶着車把,小心翼翼地駛入一條黑黢黢的街道,在坑坑窪窪的路上顛簸了兩三分鐘,眼前忽然一亮,是一個夜市。
夜市的攤主絕大部分是進城的農民,只有極少一部分是鋼廠工人的家屬,時間雖已是二十世紀末,中國這艘古老的航船即將駛入市場經濟的藍海水域,迎接狂風巨浪的洗禮。但在這裏,計劃經濟的風氣依然醇厚,端着鐵飯碗的鋼廠職工除非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去操持這種伺候人的行當的。
王大成把三輪停在一棵梧桐樹下,沒有上鎖,就招呼張金生朝一個牛肉麵攤走去。
“不是說修車嗎?”張金生望着不遠處昏黃路燈下修車的老頭,有些納悶。
“不着急,先吃飯,今天我請客,不許跟我客氣。”
張金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過來,三輪車其實並沒有壞,王大成只是借修車之名把他叫出來吃飯。
老曹在吃穿用度上十分節儉,用張金生家鄉的話說就是摳。
“一日三餐只有一個素菜,沒鹽沒油,連我舅媽都吃不下去,常給我錢叫我買點滷菜藏在冰箱裏,半夜起來偷吃。”對老曹的這份摳勁,便是忠厚老實的王大成也是滿腹牢騷。
“累了一天,一人來一隻雞腿,再一人一瓶啤酒。”
“我不喝酒。”
“就一瓶,不會喝醉。說好了我請客。”
張金生笑了笑,不管有錢沒錢,有人請客總是好的。
麵攤主人是個四十齣頭的婦女,個子不高,瘦,氣質溫婉,臉上總是掛着溫和的笑容。
“宣姨,兩碗牛肉麵,兩個雞腿,再來兩瓶啤酒。”
面很快上來,分量十足,面碗類似張金生家鄉的面盆,面很勁道,是地道的手擀麵,牛肉很足料,嘗了一口,味道稍稍差了點。
“宣姨做生意很實在的,他家老闆原來在冷軋三廠,工傷斷了一隻手,病退在家,什麼也不幹,就是喝酒、打牌。她工資不高,還有一個女兒在念高二,所以晚上就來夜市擺攤。她是鑄造三分廠的會計,國家幹部咧,你有福氣了。”
張金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國家幹部跟自己有什麼關係,自己哪來的福氣。
王大成很享受地喝了口湯,咧着嘴朝張金生笑笑:“有國家幹部伺候,這不是福氣。”
張金生笑了笑,這種邏輯很有意思。
啤酒和雞腿上來,就着鹹菜啃着雞腿,吃着面喝着啤酒,這個晚餐很豐盛。
吃完面,王大成卻不急着走,要了碗麵湯慢慢地喝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張金生聊着,張金生卻想着回去洗個澡,渾身汗透,衣服貼在身上十分難受,奈何吃人家的嘴軟,王大成不走,他也不好意思催。
他很快就發現王大成留下來是另有所圖:他聊天的時候心不在焉,目光不停地往麵攤旁邊的一個巷子裏溜。
張金生不動聲色,想看個究竟。
十點剛過,夜市人已明顯減少,宣姨決定收了攤子,王大成立即站起來幫忙,讓宣姨覺得很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說不敢麻煩。
王大成動起來了,張金生也不好乾坐着,就幫忙收拾塑料椅子。
那條巷子裏仍然是黑黢黢空無一人,但張金生知道目標人物很快就會出現。
果然,一道靚麗的身影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剛寫完作業,來幫母親收拾攤子,她身材勻稱高挑,腳蹬一雙紅色小皮靴,走在路上得得作響。
她快走幾步,接住張金生的椅子,笑着說:“給我吧,謝謝幫忙。”
這女孩五官精緻,皮膚白皙,氣質很好。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髮水的香味,笑起來的樣子很甜很溫柔。
張金生點點頭,朝王大成努了努嘴,王大成卻悶着頭裝着沒看見。
回鋼廠倉庫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為了省電,十一點一過路邊路燈全熄,加上這段路坑坑窪窪的十分不好走,王大成的車子就有些不大把穩。
“唉,大成,注意,前面……”
張金生的話還沒說完,三輪車就像一個醉漢一樣蹭到了一輛麵包車的屁股上。
二人傻眼了,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誰-他-媽-的撞-我車,眼瞎啊?!”
一個胖子肉乎肉乎地從路邊的大排檔里跑了出來,撅屁股望了望車,指着王大成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回事?眼瞎啊你?”
進城打工這麼些年,王大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城市小,街道窄,多數路段人車混行,磕着碰着很正常,常年在外跑,沒刮蹭過車子,你都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
應對此類事件,王大成有自己的一套經驗。
“來來來,大哥,消消氣,有話好好說嘛。”王大成掏出一包香煙,抽出兩根遞過去。
“滾犢子!弄壞我車子,給根煙就算了,世上那有這麼便宜的事。”胖子一邊接過香煙點上,一邊惡狠狠地推了王大成一把。
“別別別,大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嘛。”王大成吃了虧,非但沒生氣,反而更加恭敬,點頭哈腰。
“滾!老子不吃你這套。一千塊錢,拿不出一千塊錢來。老子跟你沒完,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哥是誰,我是誰。”
張金生見此事無法善了,悄悄地掀開車座,抓起了一把扳手。
忽然就聽得一聲慘叫,那胖子捂着腦袋蹲在了地上,殷紅的血從指縫裏漫出來。原來王大成故意示弱,趁他不備,撿起地上一塊板磚就拍了過去。
“誰欺負我老弟呢?!”
隨聲一個一米九幾的大漢搖搖晃晃從一間大排檔里跑了出來,身後跟着四五個年輕人,三個剃光頭,兩個染黃毛,個個脖子上掛着拇指粗的大金鏈子。
“大成,快跑!”
張金生見勢不妙,發動了三輪,招呼王大成趕緊上車。
三輪車風馳電掣,一口氣跑出幾里地。
“鬼怪了,他們竟然沒追。”
“追個毛,我把他們的車胎氣放了。”
“我靠,金生,真有你的!”王大成興奮地打了張金生一拳。
吃痛的張金生手一抖,直接把三輪車開到了路邊的垃圾堆上。發電機點不着火,只能找人來修。王大成打公用電話給一個修車的熟人BP機留言,回復二十分鐘后才能到。
兩個人坐在車上邊抽煙,一邊閑聊,一邊等,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沿河棚戶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