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故事嗎?
“你是誰?”
蘇泇目光澄凈,帶着幾分好奇的神色打量着床邊的男人。
男人面容削瘦滿臉鬍渣,深凹的眼眶以及眼下的淤青讓人一眼就能看盡他的憔悴與疲憊。
見到蘇醒的蘇泇,男人明顯有着難掩的激動,原本黯淡的眼中彷彿被大雨洗滌過的天空那樣,忽然間有了一絲盎然與生機。
他並沒有其他舉動,就那樣定定地看着蘇泇,眼中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閃光的水霧。
就在蘇泇疑惑地打量着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你想聽故事嗎?”
不待蘇泇回答,他就開始講起了他所謂的故事。
他的嗓音低沉,帶着絲絲疲憊的暗啞,使得他的這個故事顯得格外有年代感。
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個男孩。
男孩的母親家境優越,因此他的外公當時極力反對母親嫁給一無所有的父親。但母親為了愛情不顧家人反對,一意孤行地嫁給了父親。也因此,外公一氣之下與母親斷絕了父女關係。
父親發誓絕不讓人看扁,要闖出一番天地,一定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夫妻二人白手起家經營起一家小公司,由於機緣加之二人的勤勉努力,公司規模漸漸越做越大,在當地變得小有名氣起來。
不久之後,夫妻二人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這個家庭變得看似越來越幸福和圓滿,可這段婚姻依舊得不到孩子外公的認可。
老人家甚至沒有去看過自己的外孫一眼,就好像當年說過的那樣,他沒有這個女兒,自然也不會有這個外孫。所以在男孩幼年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過這個長輩的身影出現。
在男孩出生后,母親漸漸將精力放在照顧孩子和家庭上,不再參與管理公司的事務。在母親用心陪伴中長大的男孩,對母親的感情遠勝過父親。
印象中的母親美麗溫柔,又透着知性與優雅,而男孩對於父親的印象,僅僅是整日忙碌無蹤和歸家后的疲憊倦怠。
父親和母親二人相敬如賓,夫妻間的相處平淡而融洽,從未有過爭吵。男孩以為,他的父母這輩子都不會吵架,可他錯了。
父母的第一次爭吵毫無預料地在他九歲那年發生,兇猛而激烈。原因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父親曾經的心理醫生。
因為公司經營遇到一些瓶頸,父親的壓力很大,早在幾年前就出現了神經衰弱和失眠的一些癥狀。在朋友的介紹之下,父親認識了這位心理醫生。
經過治療,父親的壓力得到了舒緩,加之公司經營瓶頸突破,他的失眠症也漸漸康復了。就這樣,這個心理醫生漸漸地淡出了他的生活。在最後一次見面之後,這個心理醫生也徹底消失。
可沒想到五年之後,這個女人再度出現,還帶來了一個孩子。女人直接找到男孩的母親,指着女孩說那是他父親的女兒。面對與自己丈夫眉眼相近的小女孩,男孩的母親儘力保持着鎮定,然內心卻在滴血。
她從未想過會遭遇自己深愛的男人背叛,即便那是一個意外,可卻似一把尖刀扎在了她的心上。想到自己當年的不顧一切,想到這些年與親人對面不識的心酸,她幾近崩潰。
無法遏制的怒意從心底噴薄而出,在不由分辯地與丈夫激烈爭吵之後,這位母親衝動地駕車出門。事實證明衝動的時候需要的是冷靜,可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去冷靜地思考與判斷。
衝動的後果便是一場滅頂之災,男孩的母親在這晚出了車禍,雖然及時送了醫院得到搶救,但大腦卻嚴重受損一直昏迷不醒。
三天後,醫院宣佈病人徹底進入植物狀態,腦部組織器官有進一步的衰退癥狀,讓家屬有心裏準備。
幾個月後,醫院再度通知家屬,病人腦部組織逐漸開始衰竭,繼續發展就是腦死亡。即使靠醫療器械維持現狀,以目前的醫療水平,病人再蘇醒的幾率也幾乎為零。
醫生遲疑片刻,道:“是堅持還是放棄,由你們家屬自己決定。”
最終,男孩的父親選擇了放棄。
當時的男孩不到十歲,眼睜睜地看着母親的呼吸機被拔下,監控儀上波動的心跳變成一條再無波瀾的直線,他除了聲嘶力竭的哭喊竟不能再做什麼。
他緊握着母親的手不肯鬆開,但母親漸漸冰涼的手卻再也無法溫暖他。母親走了,是父親,是他親手掐滅了最後一絲希望。
就在這一刻,男孩心裏的父親也跟着他的母親一起死了。他徹底恨上了眼前這個親手殺死他母親的男人。
母親的葬禮上,一個素未謀面的老人出現在了,他自稱是男孩的外公。老人對父親的指責與仇視獲得了男孩的認同,但這並不代表男孩會接受他。
男孩自導自演地製造了一場失足落海的假象,帶着母親的骨灰盒偷偷地藏在了一艘偷渡船上。他不知道船將開向何方,他當時只想帶母親逃離這個地方。
男孩藏身的偷渡船在靠岸后被警方抓捕,船上的偷渡客經審問之後被遣送回國。男孩由於年紀小,又說自己是孤兒,最終被警方送往了當地的孤兒院。
在孤兒院裏生活了大半年之後,男孩被一對夫婦領養,之後隨自己的養父母移民去了M國。
故事講到這裏,聽故事的蘇泇忽然插了句話:“你就是那個男孩?”
講故事的人並沒有否認,於是蘇泇繼續問:“那後來呢?”
故事繼續。
男孩的父親以為男孩死了,不久之後和那個心理醫生還有他們的女兒重新組建了家庭。可男孩的外公不相信男孩死了,一直不肯放棄尋找。
後來,男孩的外公終於找到了男孩。可男孩依舊不肯跟外公回國。外公最終遵從了男孩的意願,因為自己與女兒這些年的僵持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勉強並不一定有好結果。
即便你的出發點和用心都是好的,但是強硬的碰撞,最終是兩敗俱傷。
如今回想起來,老人也甚是後悔。
如果當初自己對女兒的態度不那麼強硬,能夠尊重女兒的選擇。即便女兒的選擇是錯的,當她碰壁清醒之後想要回頭之時,她至少還有路可退。
她至少還能回家同家人傾訴,她身後至少還有支撐,她至少不會連性命都由人拿捏卻無人站出來說一個不字。
所以現在他明白了,對待孩子,有時候要學會放手。
男孩在養父母的撫養下長大,最終成為了一名腦外科專家,並將他的研究成果帶回了國內,讓許多和他母親一樣因為腦損傷陷入植物狀態的病人有了蘇醒的希望。
聽到這裏,蘇泇笑了:“所以你是醫生?是我的主治醫生對嗎?”